「既然想吃軟飯,為什麼不找我?」
「榮小姐,我想你誤會了。」
「哪裡誤會了,你這種在茶館裏唱的戲子,登不得大臺面,能唱幾年?想要勾引 總長府的千金小姐做上門女婿,從此以後衣食無憂,呵,這種事情我可是不要遇 見太多了。」
我取下手套,拍了拍那張滿臉脂粉的臉,「與其勾引我那書呆子表姐,不如做 我的小白臉,我手頭倒是比她寬裕些,養一兩個漂亮男人,還是不成問題的。」
我用手帕把手上沾到的胭脂擦乾淨,看著上面紅紅白白的,不想再收著了,乾脆 把手帕扔出窗外去。
「聽榮小姐的意思,養過其他男人?」
「怎麼,這就吃醋了?」
那人身後一個十三四歲留著辮子的男孩子氣憤地往我這兒沖,就被他抬手攔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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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回頭沖那男孩子說,「閉嘴。」
又看向我,「你們滿門富貴,我自然高攀不起,榮小姐請回。」
「記著你的話。小兄弟,黃浦江裏不知名的屍首不知道多少,多你一個不多,你 要是再和我表姐糾纏不清,我可是說到做到的。」
我沖他笑了笑,打開手包,簽了張支票,「我們也不是不講道理的人家,這些錢 夠你回鄉下置個鋪子,娶個媳婦兒的,給。」
「不用。」
「有誰嫌錢燙手呀,拿著吧。」
「我隻需要榮小姐回答我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
「你家隻有你這一個女兒嗎?」
「對啊,上下三個姐妹都夭折了,隻剩下我一個。你要是後悔想跟我,還來得及。
「不必!」
他轉頭就走,頭上飄帶似的東西被甩到我這邊,我皮膚向來敏感,這一下手臂上 就起了一條紅色稜子。
「小姐!」
我叫住要去追的保鏢。
「算了,警告一下就行了。」
「是,小姐。」
解決了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戲子,我去跟姨媽複命。
姨父去年升了總長,新修的公館中西合璧.比榮家者宅舒服多了,要不是有個日 日傷春悲秋的表姐,我恨不得天天住在這裏。
「守貞啊,你可來了!怎麼樣了?」
日漸富態的姨媽出來迎我,身旁唱昆曲兒出身的四姨太聽見我這名字先是詫異了 一下,隨即忍不住用手帕捂著嘴笑。
她身邊的徐媽提醒她,「太太忘了?表小姐改名了。」
「瞧我這記性!念祖,快坐,跟我說說。」
我拿眼風瞟了一眼姨太太,那小姑娘識趣地退下。
「那戲子一臉的脂粉,看不出具體面貌,長得應該不差,手上戴的扳指值幾個
錢,跟著的小子留辮子,估計是哪家破落戶。我抬出榮家的名號嚇了嚇他,本想 給他一筆錢的,他有骨氣,沒要。」
「他以後不會再在那兒唱戲了吧?」
「他敢我就弄死他。」
姨媽連忙雙手合十,「阿彌陀佛。念祖啊,你一個女子,可不能死啊活啊的放在 嘴邊,以後怕是嫁不出去。」
說完她又叫老媽子,「徐媽,怎麼沒給念祖上茶,快去快去。」
老媽子走了後,姨媽繼續碎碎念,「我隻希望你表姐能趕緊忘了那個戲子,督軍 府的公子就要回國了,她這個時候鬧婚姻自由,萬一婚事不成,你姨父肯定會休 了我的!」
正說著,表姐從樓上快步跑下來,「你們對小月季做了什麼?!」
姨媽立刻閉上嘴,討好地看著表姐笑。
「榮守貞你給我說清楚!」
「表姐,叫我念祖。」
「我管你念祖念幼的,你快說,你把小月季怎麼了!我告訴你,我非他不嫁,要 是他出事了,我就去當修女,一輩子不嫁人!」
我實在是給她氣笑了,「表姐,既然住著家裏的房子吃著家裏的飯,就該聽家裏 的話,你一個總長千金癡戀戲子,說出去讓姨父姨媽臉往哪兒擱?」
汪乘風好看的細眉毛擰了起來,在樓梯上伸手指著我,指頭尖染了紅色,一晃一 晃的,說不出的嬌氣。
「你好意思說我?你還不是打小跟人訂了婚,回國半年怎麼沒說去找人家完婚, 怎麼不說聽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了?!」
姨媽忙說:「呸呸呸,禹家都那個樣子了,念祖怎麼能嫁過去!這婚事早晚要解 除的!」
「她的婚事能解除,我的就不行?」
「這……督軍府的公子和破落戶家怎麼能比...話一出口姨媽就覺得沒說好,歉 意地看我。
我笑了笑,這些話我聽得多了,也沒多難受,何況我知道姨媽這人嘴笨,不是故 意寒磷我。
汪乘風一跺腳,繼續下樓來。
我跟姨媽說:「讓用人攔著她,不許她出去。」
姨媽忙喊:「來人啊,關門,不許大小姐出去!」
汪乘風氣得和我吵起來,「榮念祖你憑什麼管我家的事!你要是稀罕那個督軍府 公子,你自己去嫁,我不嫁,我就要小月季!」
我淡然地吹著蓋碗裏的茶葉,小啜一口後才說:「表姐,你再鬧一鬧,鬧得 我不開心了,你那小月季不一定有命活著離開上海。」
「你 . . .
「給你三分鐘,回房間去,晚一分鐘,我剁他一根手指頭。」
汪乘風張大了嘴卻不敢出聲,不一會兒就被用人們連哄帶勸地架回了房間。
姨媽小心翼翼地問:「念祖啊,你不會真的要剁……剁手指吧?」
我粲然一笑,「姨媽你說什麼呢,我一個女兒家家的,怎麼可能做這種事,我嚇 唬表姐呢。」
「那就好.….那就好..…你晚上在這裏吃飯,廚房今天做八寶鴨,我記得你喜歡吃
「好,勞煩徐媽給榮宅去個電話,說我在姨媽這裏吃飯。」
「是,表小姐。」
3
晚上吃飯時,姨父竟然也回來了。
「小貞來了,陪我喝兩杯。」
我剛想拒絕,他就用夾著雪茄的手點了點我,「別跟我說你喝不得,前幾天我跟 財政廳的朋友吃飯,他說你酒桌上厲害得很哪!」
他沖他身邊的青年說:「這是我侄女念祖,榮家小姐,在上海開了幾家工廠,你 們認識一下,喝幾杯,以後她的事你照顧著點。」
他又跟我說:「小貞啊,這是芮思明,現在跟著我做事,他爸爸和你家老爺子也 認識。」
芮思明戴著金絲眼鏡,穿著裁剪合身的西裝,很是文質彬彬,剛才被發福的姨父 擋住,我幾乎沒看見他。
「芮先生,叫我念祖就好。」
「榮小姐也是,叫我思明就行。」
這頓酒局最終沒能糊弄過去,姨父把他收藏的上好嘉興黃酒搬出來,我們三個人 喝了一壇子。
中間姨父還叫他那個姨太太出來唱了一段昆曲,咿咿呀呀的,我聽不懂,卻看見 芮思明用手指在桌沿打著節拍。
我笑了一下,他很是敏銳地看我。
我沖姨父那邊使了個眼神,示意他去看酩酊大醉的姨父。
「他酒量不好,卻喜歡喝,他的秘書可不好當。」
芮思明也笑了,想說點什麼,姨媽卻來了,「念祖,乘風找你。」
我沖著芮思明敬了一杯,「那我就先告辭了。」
芮思明起身相送。
姨媽拉著我到了二樓,確認餐廳裏的人聽不見了,迅速開始碎碎念,「那個芮思 明你看怎麼樣,家世好,又有本事,你姨父老早就想撮合你們啦。」
「還行。」
姨媽使勁眨了一下眼。「我可跟你說。現在這種家世好又沒花花腸子的少答不多 了,你那個後娘是不可能幫你管這些的,你心裏要有數!」
我心裏想著,禹家的婚事都沒退,哪裡有機會談這些事,嘴上卻含混著:「知道 了,姨媽。」
我在汪家睡了一晚上,第二天天還沒亮,就被樓道裏跑個不停的用人吵醒。
我睡眼惺忪地攔住一個Y 鬟,問她怎麼了。
「大小姐不見了!」
樓下傳來砸東西的聲音和姨父的怒吼,夾雜著姨媽的哭哭啼啼,我不由得敲敲腦 袋。
「汪乘風,你氣死我算了 ….」
4
我本來想幫姨媽找表姐,老宅的人卻一大早就到汪家門口,等著接我回去。
我跟姨媽說放寬心,表姐一個千金小姐跑不遠,姨父一定有辦法找到。
姨媽沉浸在被休的恐懼中無法自拔,強忍著淚水送我上車。
等回到榮家老宅,我見正堂上坐著祖母和一眾族老,堂叔和族叔伯們,還有父親 和太太、幾個弟弟。
這陣勢有點兒嚇人了,跟三堂會審似的。
我剛走進去,就聽見族老們說:「滿身的酒氣,哪家女兒像這樣成日去外面鬼
混 !」
我沖那老頭子笑了笑,儘量不表現得很自豪,雖然我默認他這是在誇我。
「祖母安好。父親好,太太好。」
祖母眯著眼睛點了點頭,她老人家還沒說話,一個族叔就先說:「守貞,周氏嫁 進家裏這麼多年了,你都不肯叫聲母親,實在沒有禮數!」
我正要回話,祖母便說:「貞兒已經改了名字,叫念祖。」
祖母沖我招招手,我走到她跟前,她嗅了嗅,「昨天在汪家,跟你姨父喝酒了?
「回祖母,是。」
「他是總長,又是長輩,和他喝酒也沒什麼,隻是在外面便不能這樣了,女兒家 名聲重要,知道嗎?」
「是,祖母。」
「行了,還沒吃飯吧,去吃點東西。」
我知道祖母疼我,可這麼一群人好不容易聚作一堆,哪裡肯輕易放我走。
「大嫂,你家這丫頭和禹家的婚事,可是她曾祖在時就定下的,如今孩子都這麼 大了,一天天在外面拋頭露面,對婚事置之不理,外人看了,會說我們榮家是背 信棄義的人家!」
「我去年請大師看過,說念祖不宜太早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