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寒臨穿過眾人朝我走過來,夏晚兒看他都看愣了,輕聲喊了句「表哥」。
肖寒臨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
夏晚兒咬著唇,眼睛有些發紅。
不過瞬息之間,他已經來到了我身邊,輕輕拍了拍我的肩膀,他朝貴妃娘娘告罪:「娘娘,時之她前些日子在府中不小心傷了手,眼下彈不了琴。」
貴妃娘娘臉上有些不悅:「怎會如此不小心?」
肖寒臨又道:「但時之曾指導過臣琴藝,娘娘若不棄,臣願代她為娘娘獻上一曲。」
貴妃臉色稍霽:「如此也好。」
眾人譁然。
他們沒人聽過肖世子彈琴,今天也算是開眼界了。
宮女為肖寒臨搬來蒲團,他就坐在蒲團上,將那古琴放於膝上。
我站在他面前不遠處看著他。
肖寒臨察覺到我的視線,抬頭朝我笑了笑。
似是安撫。
我覺得心臟跳動得有些快。
這變化讓我不安,眉頭皺得更深。
琴音驟起,四周變得安靜。
Advertisement
如流水般叮叮作響,從肖寒臨修長的指間流淌而出。
如鳴佩環,餘音裊裊。
一曲終了,眾人才緩緩回神,而後便是對肖寒臨滔滔不絕的讚美。
有人驚嘆:「世子如此琴藝竟也需要世子妃指導?」
肖寒臨謙遜頷首:「吾不及時之千分之一。」
一場危機就這麼被他輕而易舉地化解。
肖寒臨去跟貴妃娘娘說了幾句話,便帶著我離開了紛擾之地。
剩下的賞花宴傍晚時分才正式結束。
我們坐著馬車回府的路上,肖寒臨在閉目養神。
我忍不住偷偷去看他。
說實話,他要是不跟突厥人勾結,我現在真覺得這人其實還不錯。
可沒辦法,他已經觸碰到了我的底線。
我忘記把目光收回去,然後被突然睜眼的肖寒臨抓了個正著。
「世子妃在看什麼?」
短暫的慌亂之後,我很快鎮定下來:「看你。」
肖寒臨愣了一下,然後笑了:「好看嗎?」
「不好看。」
他也不惱:「那世子妃覺得,什麼樣的男子才稱得上好看呢?」
我想了想,道:「有禮,講義,行仁道,有修養,有正氣。」
「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
肖寒臨看著我沒有說話,馬車裡突然沉默下來。
很快便到了侯府門口,我避開肖寒臨想要來牽我的手,率先下了馬車。
肖寒臨落在後面,他摩挲了一下抓住了空氣的手指,苦笑一聲。
「如此看來,我應該也能稱得上是個好看的人吧。」
他聲音極低,幾不可聞。
11
七日後的夜裡,一輛極不顯眼的馬車晃晃悠悠從侯府後門出去了。
我穿著夜行衣遠遠跟在後面,隱匿著行蹤。
今夜是肖寒臨約定與巴什圖見面的時間。
馬車繞過了好幾個巷子,左拐右拐終於停在了一座宅院前。
院門緊閉,馬夫跳下去敲門對暗號。
我看準時機一個滑跪衝過去,鑽進了馬車底下,艱難扒在底下跟著他們進了院子。
感覺到肖寒臨下了車,我便從車底鑽了出去,藏在暗處,伺機而動。
肖寒臨進入一間屋子。
裡面光線昏暗,隻點了一根蠟燭。
我蹲在牆角,聽到了熟悉的聲音。
「肖世子倒是守時。」
巴什圖!
我跟他在戰場上交過手,他的聲音我記得。
「肖世子,本王要的漠北十三城的城防圖你帶來了嗎?」
我手一抖,猛地抬頭看向屋內。
透過被戳破的窗戶紙,我看清了裡面的景象。
肖寒臨將幾本冊子放在了巴什圖的面前:「小可汗答應我的事也莫要食言。」
「放心吧。」巴什圖寬厚的手掌在他背上拍了拍,「鎮南侯鎮守南疆,我定會送他幾場勝仗,待到他得勝回朝,鎮南侯定有無限榮光。」
「到時候什麼宋將軍張將軍,統統都要靠邊站!哈哈哈哈哈!」
我聽得額角直跳。
肖家人是瘋了嗎?
為了戰功賣國?
不對,總感覺有什麼地方不太對勁。
我正要再抬頭看,便聽見巴什圖話鋒一轉:「肖世子,你身後一直跟著的那條尾巴,似乎不太老實。」
我幾乎立刻就動身逃離,可身體卻使不上勁。
中迷藥了?
我竟一點都沒有察覺。
我看了眼屋內燃了一半的香燭,心中懊惱。
巴什圖慢慢走過來推開窗門,他居高臨下看著跌坐在牆角的我:「肖世子,這好像是你的世子妃啊。」
12
我被人五花大綁帶了進去。
巴什圖站在我面前看著我,突然輕咦了一聲:「你這雙眼睛,我似乎在哪見過。
他伸手欲遮住我的半張臉,肖寒臨卻突然出現擋在我們之間。
「小可汗見諒,我這世子妃從小嬌生慣養,性子驕縱得厲害,她應該是以為我半夜出門是去尋花問柳,一時情急便藏在馬車裡跟著我過來了。」
巴什圖探究的目光還落在我身上。
「世子妃的武功不錯?」
肖寒臨:「花拳繡腿,登不上檯面的。」
「可她聽到了我們的話,」巴什圖看向肖寒臨,「肖世子,你說說該怎麼辦?」
肖寒臨轉頭看著我,眼裡有情緒暗湧。
片刻之後,他沉聲道:「我會處理好,小可汗放心。」
他們對視了幾秒,巴什圖朗聲大笑。
「肖世子是個妙人,那本王就相信肖世子了。」
肖寒臨帶著我上了馬車。
我們沿著來時路回去,路過一片寂靜竹林時,肖寒臨伸手敲了敲窗戶。
馬車停下,馬夫走到遠處警戒四周。
肖寒臨嘆了口氣,伸手替我解開身上的繩子,迷藥藥性未退,我無力地癱在車壁上。
就這麼睜著眼睛看著肖寒臨拿出馬車上的藥箱,替我給勒破皮的手腕上藥。
上完藥後,他說:「你有什麼想問的嗎?」
想問的?太多了。
我直截了當:「你通敵了?」
肖寒臨搖頭:「沒有。」
「我去了你書房密室,你在調查我們宋家,你身邊的暗衛,還是個突厥人,還有….」我頓了頓:「你都來這跟巴什圖密會,把城防圖交出去了,你還說沒有
?」
最後一句咬牙切齒地問出口。
我用積攢起來的力氣猛地傾身,伸手掐住了他的脖子。
「你聽我解釋。」
肖寒臨沒有半分慌亂,他抬眸看著我,眼神更是坦蕩。
我冷哼一聲:「還有什麼好解釋的?」
「所以你聽我解釋嗎?」
他被我掐得聲音有點變調,可眼神卻依舊敞亮。我咬了咬牙,撤開:「給你一炷香的時間。」
肖寒臨揉了揉脖子。
他微微垂眸:「先說我那個暗衛吧,他不是突厥人,是正兒八經的大齊人,我們肖家歷代會訓練出這樣一支軍隊,可以模仿突厥人的說話、行為以及武功招式,他們在戰場上的作用很大,這點你應該很清楚,昭華將軍。」
我沒作聲,默默應下了這個稱呼。
「我讓九劍他們去試探你,這是我的私心,我隻是想知道,你到底是不是...我一直心心念念的那個人。」
我抬頭看著他,有些疑惑。
肖寒臨說他沒有在調查宋家,他調查的,始終都隻有我。
他說起了一段往事,一段我早就遺忘的往事。
肖寒臨至今仍記得十二歲那年。
少年人經常做的夢,是英雄夢,肖寒臨聽多了旁人對他父親的稱讚,便也想像父親一樣上陣殺敵。
可鎮南侯不同意,還把他關在家裡讓他好好讀書。
肖寒臨也曾有過叛逆的時候,一日午後,他避開家中下人,一個人溜了出去,他想去參軍,可鎮南軍他不能去,一去就會被父親發現。
於是他轉頭就去漠北軍中。
那時突厥與大齊打得很兇,到處都在招兵買馬,肖寒臨沒費多少力氣就進了漠北軍中,成了最底層的一名兵卒。
從京城前往漠北的途中。
肖寒臨沒少被欺負。
因為他從小金枝玉葉長大,沒吃過苦,身體更是嬌貴,小傷小病就能讓他吃大苦頭,同行的新兵們都排擠欺負他,覺得他像個女人。
欺負得多了,肖寒臨就忍不住了。
他開始反擊,他用了三言兩語挑拔了其中兩人的關係,又暗中使計,讓兩人在百
夫長面前大打出手,他們雙雙被罰。
事後回過神來,才想起來教訓肖寒臨。
肖寒臨在被幾人按著打時碰到了宋時之。
她騎著馬,熟練地一拉韁繩,新兵們慌忙避開,一匹駿馬自肖寒臨頭頂越過,然
後穩穩落地。
「你們幾個人欺負一個,要不要臉?」
小姑娘蒙著半張臉,皺眉看著他們。
那幾人面面相覷,連忙告罪離開。
「這女的誰啊?」
「別問了,是咱們軍中最年輕的百夫長,隻知道叫昭華,也不知道姓什麼……」
「醜八怪連臉都不敢露,有什麼好得意的?」
肖寒臨聽見他們離開時嘀嘀咕咕的聲音,抬頭看向站在他身前的姑娘。
「喂,還不起來。」
小姑娘看起來脾氣不太好。
肖寒臨慢慢從地上爬起來,向她道謝。
小姑娘輕嗤一聲:「你以為我不知道?我這幾天都在這練馬,你算準了時間引他們過來,還正好在他們欺負你時被我碰上,你想讓我替你出頭?」
肖寒臨有些驚訝。
他以為沒人能看出來……
「別把別人想得這麼笨。」小姑娘有些不高興。
她翻身上馬,一甩韁繩便駕馬離開。
次日訓練場上,肖寒臨又見到了那個讓他一整晚沒睡著的姑娘。
她徑直走過來,把他帶到了無人處。
「你叫林寒蕭?」
林寒蕭是他用的假名字。
「我看了你的資料,你這段時間的訓練效果很不好,你根本就不適合練武。」
她很直白地給了肖寒臨致命一擊。
肖寒臨微微錯愕,又聽見她說:「但我覺得你很適合學兵法,以後若是能當個軍師也很不錯。」
見他沉默,小姑娘似乎有些煩躁:「我沒有貶低你的意思,我就是覺得你很聰明,如果能好好利用這聰明,以後也定會有一番作為。」
她隨手摺了一枝梨花遞給他:「艷靜如籠月,香寒未逐風。桃花徒照地,終被笑
妖紅。你可以去做梨花,未必非要與桃花爭艷。」
「以後我是要當將軍的,若那時你聽到了我的名聲記得來找我,我想,你可以做我的軍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