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老毛病,似乎是改不了了,她的性格,往好聽了說是善良,往不好聽了說,就是老好人,和人交往的時候,總是被人牽著走,被別人掌握節奏,哪怕是季澄這麼年輕的孩子,她也掌控不住,一樣是季澄在穩穩掌握著主動權。
她的人生裡,和人的牽扯都太脆弱了。
不懂事的時候就失去了父親,小小年紀,母親就躺在床上,再不能和她說一句話,繼父給予的親情,像一座遠遠的山,她知道它在那,可是隻能遙遙望著,無法像別人家的女孩那樣依偎在父親懷裡撒嬌。
她手裡牽著那些細細的溫暖的絲線,每一根她都小心翼翼,生怕碰斷了,因為得到的太少,所以越發珍惜在她人生中出現的每一個人。
曾經的杜垂楊,是她全部的牽念,從婚禮逃跑的那一刻,看起來無比果決,她恢復的那樣快,仿佛從沒受過傷,仿佛杜垂楊隻是她人生中無足輕重的過客,可是隻有她自己知道,在決心斬斷那一切的時候,她如何同樣狠狠的在自己心裡砍了一刀。
那是怎樣一種痛,隻有她自己知道。
那已經無關一段情愛,而是在斬斷人生中最重要的牽絆。
就像糾纏攀附的藤蔓,失去了依靠,斷口血淋淋的,那種忽然重新成為無根飄萍的惶恐,隻有她自己知道。
季澄是她在飛機上參與搶救的,相遇是一種萍水相逢,和醫院的病患不一樣,即使脫離了病床,木蘭始終覺得自己對這個少年負有一份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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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樣年輕的一個少年,死神的鐮刀卻時時刻刻懸在他的頭上,他看起來渾不在意,可是一顆溫熱跳動的心,隨時會停跳,怎麼會不恐懼?
那種惶惶不可終日的痛苦,也隻有季澄自己知道。
她第一次在巷口看到這個少年,就覺得某種意義上說他們同病相憐。
所以她對他總是不忍心拒絕,她想,等他和自己的母親解開心結,不再這樣鬧騰的時候,她才能真正斷了這份牽扯,不會再因看見他年輕的眼裡那種深刻的落寞而內心驚痛。
第二天一早,就有人來敲門。
木蘭才煮好了粥,一開門,一個穿著搬家公司制服的人,向她鞠了一個躬。
季澄從廚房出來,手裡端著碗:
“就是這裡,你們效率很高啊。”
然後好幾個搬著箱子的人,魚貫而入,有條不紊,手腳麻利的開始拆東西。
木蘭擰眉看季澄,做個詢問的表情,季澄那濃密的眉毛一挑:
“我的行李……”
接下來的一個小時,木蘭就目瞪口呆的看著這些人來來去去,生生在客廳牆面上組裝出一個大衣櫃來,然後季澄的衣服一件一件的掛了進去。
全部收拾好之後,這些工人又訓練有素的消失,房間裡規矩整潔,仿佛剛才是做夢。
季澄坐在地毯上整理他的寶貝,整整一個行李箱的相機,大的小的,包著防震包裝,幾十個鏡頭。
這一箱子家伙,沒有幾十萬也有十幾萬了。
木蘭這才有點相信,季澄說自己是土豪的事沒準是真的。
木蘭也坐下來:“你這麼興師動眾的離家出走,你媽媽都不問啊?”
季澄低頭擺弄著相機:“我媽這幾天不在家,她去談什麼投資的事了,她哪懂什麼投資,不知道被誰忽悠。”
隨後想了想:“估計等今天我家打掃阿姨上班,去了我房間,才會知道我離家出走,也快了。”
“那你媽媽不會停了你的卡?”
木蘭想起電視劇那些離家出走的富二代來。
“我的卡是我爸的副卡,我媽輕易不敢驚動我爸,她停不了,而且有卡她就能知道我用沒用錢,我花著錢,她就知道我沒事,我隻是不能在這附近用,會被她找到,你知道嗎?我媽媽之前找人定位我的手機,這次我給你打完電話就關機了。”
“你這反偵查能力有點厲害啊。”木蘭無語。
木蘭簡直有點可憐季澄的母親了,兒子有這個病本來已經夠憂心,結果還不聽話動不動吵架離家出走。
她想起那個醫院走廊裡匆匆擦肩而過的中年婦人,很是憐憫了她一會,起身上班去了。
第二十二章
木蘭早上去了醫院,剛想把季澄這個小祖宗,離家出走住到自己家裡,還霸佔了她的客廳的事說給林平兒聽聽。
可是還沒等開口,林平兒倒先握住她的手,一臉的心疼:
“木蘭啊,你可太慘了,怎麼就被這麼一個人給纏上了呢?”
說的木蘭一頭霧水。
季澄昨晚才來,林平兒今天早上就知道了?她是怎麼知道的?
不是在自己家放監控器了吧?
“你怎麼知道的呢?”
林平兒同情之餘還分出點空自豪了一下:“我是誰?我八卦女王的名號是浪得虛名嗎?不過這個事現在不隻我,我估計全院都知道了,尤其總院那邊。”
“全院都知道了?”
木蘭簡直震驚,這多大點事,怎麼就這麼轟動,難道季澄是什麼名人嗎?總院又是怎麼回事?
林平兒還在嘀咕:“這個人實在是太惡毒了,太惡毒!”
木蘭有點聽不下去,維護道:“他挺單純的,雖然任性了點……說他惡毒有點過了。”
林平兒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伸手來探她的額頭:
“喬木蘭你是發燒了還是得了聖母病啊?蔣曼害的你差點丟了工作,還單純?”
木蘭這才聽明白,她們兩個人從頭到尾,聊的都不是一個事。
“等等,你說誰?蔣曼?她不會又來鬧了吧?”
木蘭很警惕的看了看四周。
林平兒嘆了口氣:“說起來都是過去的事了,你也是傻人有傻福,林主任為人正直不聽信讒言,你居然不知不覺的就渡了劫了。”
然後林平兒就細細的,把當初那個栽贓木蘭被開除的實習生今早是怎麼大鬧總院,控訴蔣曼的,講給木蘭聽。
木蘭聽完,問:“他控訴蔣曼到醫院來幹什麼?應該去初陽律所,或者直接找蔣曼啊?”
林平兒搖頭:“聽說他找過蔣曼,可是他一個棄子,蔣曼能理他才怪呢,初陽律所他連大門他都進不去,估計是氣瘋了,跑到醫院來大吼大叫,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本來木蘭還覺得蔣曼愚蠢,覺得她成為杜垂楊的踏腳石而不自知還有點可憐她。
如今看來,那點智商,都用來害人了!
她越想越委屈,越憤怒。
自己本來就是受害者,她都退出了,給她讓位了,為什麼還追著她沒完沒了的?
實在是欺人太甚了!
木蘭恨恨的回到辦公室,發現陸熠辰居然在。
他已經連續很多天沒來辦公室了,一直在研究院那邊。
陸熠辰看木蘭進門,輕輕舉了舉桌子上空的咖啡杯子,木蘭連忙走過去開始煮咖啡。
她背對著陸熠辰,半晌,伴隨著咖啡煮好的提示音,聽見他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沉冤得雪了?”
看來,這件事院長大人也知道了。
木蘭轉過身,把杯子放在陸熠辰手邊:
“是清者自清。”
陸熠辰抬頭看她,眼對上眼,他眸中似有贊許。
木蘭一緊張,連忙垂下視線。
桌上一樣東西就落入了眼裡,暗紅色封面,吉祥紋樣,是張請柬。
她指了指:“這不是……”
陸熠辰點頭:“蔣曼婚禮的請柬,你不是也有一張麼?不打算去?”
原來那天他看見了蔣曼給她請柬。
木蘭嘆氣:“我那張早撕了,我得多無聊,才會去參加前男友的婚禮啊?”
陸熠辰看著她:“她就是算準了你不會去,才會給你送請柬,單純為了惡心你而已,不然哪個新娘會給丈夫前女友發請柬。”
他打開請柬掃了一眼,又輕飄飄仍回桌上:
“要不要反其道而行之?撕了請柬不要緊,我可以plus one。”
然後忽然傾身靠近木蘭:
“不想去惡心她一下?”
木蘭一時反應不過來,怔在當場。
陸熠辰的眼睛太近了,近的能在他眼裡看見自己的小小倒影。
他的聲音,仿佛有種蠱惑的力量,木蘭覺得自己內心有個小惡魔此刻正在蠢蠢欲動。
她一張嘴,居然張口結舌:“我……我去了能做什麼?砸場子麼?”
“去給我開車,我可能得喝酒。”
陸熠辰似乎被她的想象力給逗笑了,那深邃的眼裡不僅有她的倒影,還有微微的笑意。
木蘭這才反應過來:“啊,原來讓我給你開車,我還以為你要帶我去砸場子呢,嚇我一跳。”
說完,趕緊轉身出去了。
陸熠辰看著木蘭的背影離開辦公室,眼裡那一點笑意漸漸漫延,最後終於連嘴角也掛上笑容。
其實如果隻是需要一個司機,並不一定要帶喬木蘭。
新星集團跟初陽律所有合作,蔣業成的獨生女結婚,原本是邀請了陸啟軒,但是陸啟軒抽不出時間,再加上陸熠辰和齊晗的私交甚好,這個陸家代表就理所當然換成了陸二公子。
陸熠辰最不耐煩這種應酬,再加上對蔣曼的印象很差,本不想去,但是蔣業成親自給他打過電話,推拒不了。
原本十分無聊的一個場合,他突發奇想,如果帶上喬木蘭,似乎就不會那麼無聊了。
他總是覺得,喬木蘭這個人看著文文靜靜的,但是其實很有意思,尤其愣愣的樣子,傻乎乎的,就像小倉鼠受到驚嚇突然暫停,每次看了都想會心一笑。
其實當時蔣曼來送請柬挑釁的時候,他目睹了全過程。
本來之前視頻裡的喬木蘭挺能懟的,他以為能看見一場唇槍舌劍的鬥法,結果沒想到她那天居然說不出話,於是他隻好出來救場。
後來在電梯裡,她刻意的暗送秋波搞曖昧,他都看在眼裡,隻是不說破。
至於忽然帶她去參加西賓的飯局,是為了還當時在安吉的人情。
Lucky狗牌上的電話,是他的私人號碼,當時接到電話的時候,他打開了遠程監控,確認情況,看到了一個女人的身影,後來看見木蘭之後,就覺得相像,於是給別墅的保安室打電話,發現第二天她又去過,登記的名字就是喬木蘭。
隻是他發現了,而對方似乎沒有,當他說還她人情的時候,她完全是茫然的,他有意不說,隻等她什麼時候發現。
木蘭被心裡的小惡魔慫恿,一時衝動答應了和陸熠辰去參加婚禮,回頭冷靜下來一想,就覺得有點後悔了。
別的不說,就說那種婚禮,都有著裝要求,就算她實質上是個司機,但是進了場就是女賓,總不能穿牛仔褲。
但是她一件能撐場面的禮服也沒有,去了不僅惡心不到蔣曼,還平白給自己難堪。
思來想去,她決定求助顧依一。
顧依一是個很熱心的人,又是豪門千金,參加這種場合簡直家常便飯。
她聽木蘭大概說了情況,就答應陪她晚上去試禮服。
到了店裡,木蘭的心就又懸起來,本來她是打算租一件,可是進了門看這個店的架勢,租大概也是租給明星級別的人物,她隻好暗自祈禱顧依一的面子可以給她個租一件的機會。
她在淡金色的軟簾後面試禮服,女店員帶著手套,柔聲軟語,給她調整胸口和裙擺。
暖色的燈光打在珍珠白的面料上,柔美的仿佛會融化了似得,襯的膚色更加白了。
上半身香肩半露,後背開了深深的V領,端莊裡帶著風情,像歐洲50年代的名媛淑女。
店員雙手靈巧,三兩下給她盤上發髻,露出修長的脖頸來,弧度柔美的店員不禁贊嘆:
“喬小姐是練過芭蕾嗎?好漂亮的天鵝頸啊!”
木蘭笑笑,轉身要問顧依一的意見。
顧依一坐在簾子外的沙發上休息,木蘭刷的一下拉開簾子,很俏皮的轉了一圈,裙擺花一樣綻放又落下:
“這件怎麼樣?好看嗎?”
才剛一轉過來木蘭就呆住了,坐在沙發上的顧依一身邊不知什麼時候又多了一個人,正在和顧依一說話,此時聽見木蘭的聲音,跟著顧依一一起把目光投過來,停留在了她的身上。
顧依一驚嘆了一聲,拉住陸熠辰的胳膊:
“哇,好漂亮啊!木蘭你打扮起來不輸遲小蕙啊!哥你說是不是?”
木蘭站的地方高出一截,像個表演的舞臺,陸熠辰坐在臺下向她投來目光,讓她很緊張。
好像個水平不怎麼樣的演出人員面對觀眾似,她知道遲小蕙是陸熠辰的朋友,這麼拿來比,實在讓她自慚形穢。
她總覺得陸熠辰開口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