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開著,地毯落步無聲,一時屋裡的人都沒看見木蘭,她就站在門口,靜觀屋裡的情況。
隻見老太太點了點飯碗,一臉的不滿:
“我是病人,你們不能這樣虐待病人啊,隻盛這麼一點點飯,又不是喂貓,飯都不讓吃飽,怎麼養身體呢?”
大約是翻來覆去這幾句話說了半天了,兩個護士幹著急,也沒什麼新的話可以勸說了,隻是強調:
“這是醫囑,您得聽醫生的話啊。”
老太太隻是不聽:
“我不管,我沒吃飽,我要吃飯。”
離門口近一些的小護士急的帶了絲哭腔,一回頭,就看見了門口的喬木蘭。
仿佛看見救星一樣,連忙走過來拉她的手,壓低了聲音:“喬醫生,林平兒說她給你打電話了,左等右等,你可算來救命了。”
木蘭對小護士安慰的笑笑,走到床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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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阿姨,什麼事讓您這麼不高興啊?”
看著木蘭來了,那兩個小護士如蒙大赦一般趕緊溜出了房間。
老太太瞧見木蘭,終於不再苦著臉,露出些笑容來:
“喬醫生,可很多天沒看見你了,她們不讓我吃飽啊,不吃飽,活著還有什麼樂趣嗎你說。”
木蘭嘴角含笑,像哄小孩似的,坐下來,耐心的解釋:
“魏阿姨,您心髒不好,吃飽了,血液都跑到胃那裡去消化,會加重心髒的負擔,所以啊,隻能吃七分飽。”
老太太還是不大高興,聽了這話直搖頭:
“你們都說一樣的話,合起伙來欺負我這老太太。”
木蘭無奈,想了想,說:
“這樣吧,我們各自退一步怎麼樣?您這頓飯啊,隻吃七分飽,但是少吃多餐,兩個小時以後,我給您加頓餐怎麼樣?”
“加餐?”
一聽有轉機,老太太臉色好看起來,認真思考了一番,最後說:
“我想吃烤紅薯,烤出蜜的那種。”
烤紅薯,實在不是什麼高級吃食,老太太點名要吃它,木蘭倒是意外了一下:
“好,一會讓人買回來,我們就在您這個廚房裡,用烤箱烤怎麼樣?”
老太太笑了,暢想起來:
“紅薯啊,還是明火烤出來的好吃,別看黑乎乎的,就是那樣才有意思,隻是現在吃不到了,我年輕的時候,下鄉插隊,那時候艱苦,哪有什麼好吃的,隻有那個村子的紅薯,甜的啊,我現在還惦記呢。”
老太太插隊之前,是真正的上海資產階級大小姐,一時到了農村插隊,幾個小同鄉也沒改在上海時候的習慣,天天下午湊在一起偷偷喝下午茶,隻是偏僻的農村鄉下,跟在上海凱司令喝咖啡的生活哪可同日而語,所謂下午茶,不過是拿搪瓷水杯衝泡點碎茶葉沫,茶點就是烤紅薯。
紅薯埋在碳灰裡頭,上邊攏上火,過一會挖出來,黑乎乎一團,看著不起眼,可是等皮剝開了,露出金黃的瓤來,糖分烤的析出來,像蜜一樣流淌,由不得你不饞,幾個小姑娘歡歡喜喜的分食,拿那暖意和甜味,聊以慰藉思鄉的情緒。
如今年紀大了,倒是懷念起那味道來。
紅薯不一會就有人買回來,隻是木蘭掐著時間,兩頓餐食之間不能隔的太近,有意的拖延,一邊洗紅薯,一邊聊天。
“魏阿姨,其實我勸您的話啊,那些護士都跟您說了多少遍了,怎麼我說您就聽?您就看我這麼順眼啊?”
木蘭笑語盈盈的問道。
“可不是嘛。”
老太太說:
“等你活到我這個歲數你就知道,人和人啊,想看的順眼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我就愛看你清清靜靜的樣子,這眉眼品格兒都透著恬靜,是個與世無爭的善良孩子,不像現在有些女孩子,年紀輕輕,心思倒不少,一個個妖精似的,我就不喜歡。”
木蘭莞爾:“您這誇的我都找不著北了。”
談談笑笑,兩個小時很快就過去了。
烤箱裡的紅薯烤出來,兩個人吃了一點,多的都分給了外邊護士,林平兒頭一回吃老太太給的吃的,雖然是烤紅薯,也是受寵若驚,直說木蘭是上官婉兒轉世,別說“皇太後”,就是武則天在世也能擺平。
木蘭收拾了一下廚房就告辭離去了。
這邊木蘭前腳進了電梯下去,後腳旁邊的電梯上來,在25樓打開了門,從電梯裡走出個人。
這個人一出來,林平兒幾個小姑娘就又激動了。
隻是如今不是他第一次來醫院的時候,可以肆無忌憚的拍,現在這個人身上有著院長的威嚴,再不敢當著面拍特寫了。
一路從電梯出來經過護士站,怎麼看都是眉目清朗,玉樹臨風,讓人忍不住感嘆,能把白大褂穿的像走秀款,這氣質絕了!
陸熠辰目不斜視,徑直走向了魏阿姨的病房。
第十一章
“聽說您又訓小護士了?”陸熠辰走進來,先就“興師問罪”。
魏阿姨的兒子檀松是陸熠辰的發小,兩個人小時候天天打滾玩沙子,陸熠辰沒少跑到檀松家蹭飯吃,幾乎等於是魏阿姨的幹兒子,後來檀松夫婦去了基地,工作涉密,與外界聯系的不多,魏阿姨念子心切又見不到,幹脆借著病跑來陸熠辰的醫院住下了。
這兩個孩子從小淘氣,跟猴似的不肯闲著,如今長大了,變得成熟又穩重,看的魏阿姨心裡歡喜不已,恨不得天天放眼皮子底下看著。
陸熠辰雙手插在白大褂口袋裡,彎下腰,對魏阿姨說:
“我看您這病是沒抱上孫子急的,讓檀松努努力,給您生個孫子就好了。”
魏阿姨嗔他一眼:
“檀松好賴還有個媳婦呢,你看看你,多大了還亂晃呢?長安好耐性,陸嚴知也容著你?”
一提起陸嚴知,陸熠辰就感覺那腦神經跳了兩跳,將前段時間自己父親裝骨折騙他相親的事講給魏阿姨聽,把魏阿姨逗的哈哈大笑,前仰後合。
到了飯點,老太太聽說陸熠辰有約,很高興的催他趕緊去約會,說是多約會才能娶到媳婦,陸熠辰哭笑不得。
臨走,魏阿姨想起一個事來:
“熠辰啊,南州總院有個叫喬木蘭的丫頭,我建議你把她調過來,我和她談得來,讓她來陪陪我嘛。”
陸熠辰笑:“阿姨,人員調度可不能這麼兒戲,我這院長為所欲為,遭殃的可是患者啊。”
老太太說:“我知道,我就是建議建議,你自然要好好考察的。”
說完笑眯眯送陸熠辰出門。
如果魏阿姨看見陸熠辰今天的“約會對象”一定會很失望。
進包廂的時候,其他人都已經到了。
一開門,滿眼的大老爺們。
林主任,老羅,還有幾個南州市其他醫院的專家,圍著桌子坐滿了一圈,隻有主賓的位置空著專門留給他。
今天在場所有人都是陸熠辰在南州醫大讀書時候的同學,除了林主任當時已經是輔導員,剩下的都是學長。
因為太了解,陸熠辰一進來,手臂就往下一壓,先了一句話:
“今天誰也不許恭維我。”
然後才脫下外套,解開袖扣,將襯衫袖子一挽,入席坐下。
老羅含在嘴裡的一句:“陸大院長,大駕光臨。”愣是沒說出來。
氣的伸手遙指著陸熠辰直笑:
“上來就將軍啊這是。”
陸熠辰走馬上任很多天了,新官上任,各路應酬是紛至杳來,等到把不得不應酬的酒都喝了,這幫兄弟校友自己人的聚會居然排到這個時候了。
他在國外多年,話題少不得就是敘舊。
林主任喝了點酒,話匣子打了開:
“你們上學那會多單純,現在的孩子心思多的很,我手下有幾個實習醫生,就昨天,其中一個跑來跟我舉報另一個叫喬木蘭的博士生,說她發表的論文造假。”
老羅皺眉:“木蘭?學術論文造假?真是扯淡。”
林主任說:“他要是舉報的是別人,我還真不知道該不該信,可是木蘭是這一屆實習生裡最優秀的。”
林主任停頓了一下,拍了拍陸熠辰的肩膀:
“而且她是長寧的關門弟子,她就是能騙過學術期刊這關,恐怕都過不了長寧這關。”
老羅搖頭:“這個舉報的學生,恐怕是一直被木蘭壓著一頭,留院無望,幹脆用造謠的手段最後一搏了。”
林主任推了推眼鏡,繼續說:
“最奇怪的是,上午這個學生來舉報,下午我的一個老同學跑來辦公室看我,聊著聊著,又聊到喬木蘭身上,說是她搶了我這同學一個世侄女的未婚夫,說那個世侄女有孕在身,硬是被喬木蘭給攪和的不得安生。”
這種女同事私人的情感八卦,一群男人不好大肆議論,聊了幾句,匆匆的結束了話題。
這是陸熠辰今天第二次聽見喬木蘭這個名字。
而且是兩個極端,這個喬木蘭在魏阿姨口中好的不得了,在林主任的講述裡似乎又涉及桃色緋聞。
不由得不產生幾分好奇。
而且這個名字挺有特點,居然就記住了。
席間,陸熠辰去洗手間,正在洗手。
“喂,我在一樓洗手間啊,要不你下來接我吧。”
旁邊補妝的美女接電話,聲音是不多不少,恰到好處的嬌柔。
緊接著不遠處就傳來回應:“我看見你了。”
陸熠辰一回頭,就正看見一邊接電話一邊走來的齊晗。
齊晗先看見女伴,繼而又看見了陸熠辰。
齊晗遇見許久不見的哥們,將那甜而不膩的女伴就這麼晾到一邊,驚喜的著朝陸熠辰迎上去:
“我聽說你回來了,這幾天就要約你呢。”
齊晗是和陸熠辰在加拿大時候認識的,在溫哥華的高級公寓裡頭住樓上樓下,時間長了自然熟絡起來。
齊晗這個人,從頭到腳都是閃閃發光四個大字——“花花公子”。
他是初陽律所的真正老板,比蔣曼的父親蔣業成股份更多,也更有話語權。
光看這個人,是個當之無愧的青年才俊,唯一的缺點大約就是有點放浪形骸,天生風流,人生格言不外乎是萬花叢中過,牡丹花下死。
能情場這麼囂張,主要也是借了這副天生好皮囊的光。
此刻和陸熠辰這麼面對面的站著,竟然也是半點不失色的,隻是陸熠辰氣質穩重,齊晗隨性些。
齊晗的女伴,都是解語花,見齊晗遇見老朋友,寒暄著把她給忽略了,也不急也不惱,也不上去自我介紹,也不用人接了,自己上樓去等著,好像剛才就沒在這似的。
各自都還有飯局,所以說了兩句就各自回席。
這一頓飯,最盡興的是林主任,多年的學生聚一聚,能讓人年輕個十歲。
隻是昨天老同學來遊說他取消喬木蘭得留院資格,還暗示有利益好處,很是讓他倒胃口,當年的好朋友,老了變成一副唯利是圖的嘴臉,最是讓人寒心,不由得多喝了幾杯。
大家看林主任醉了,也就鳴鑼收兵,結束戰鬥了。
第二天,顧依一走進辦公室的時候,陸熠辰正盯著電腦屏幕聚精會神,完全沒有注意到她的到來。
於是顧依一不禁升起惡作劇的念頭。
她彎著腰,像隻小貓似的,躡手躡腳的潛伏到陸熠辰的椅子後。
就在她剛要伸出手捏住陸熠辰的耳朵,大叫一聲:“喵”的時候,陸熠辰背後長眼似的突然抓住了她的罪惡之爪,微微偏了偏頭,說:
“別鬧。”
原來他早瞧見了,隻是不動聲色。
顧依一惡作劇失敗,吐了吐舌頭,把下巴擱在陸熠辰的肩膀上,好奇:
“你看什麼呢?這麼認真。”
陸熠辰伸手最小化了頁面,顧依一什麼都沒看到。
陸熠辰這個人,隻要你看到他的時候,他總是那麼風度翩翩的,頭發一絲不亂,衣服永遠筆挺,顧依一都不禁懷疑他是不是個假人,於是他越是一副不食人間煙火的樣子,顧依一就越是愛開他的玩笑。
她不懷好意的嘿嘿笑了兩聲,促狹的說道:
“呦,還不給我看,是不是偷看什麼少兒不宜的東西被我抓到了?”
陸熠辰連頭也沒回,伸手就彈了她一個腦瓜崩。
準確無誤,正中眉心,力氣可不小,咚的一聲:
“不讓你看是為了你好。”
顧依一揉著腦門,很是無奈。
這個人,就像比別人多長了一雙眼睛似的,自己一直锲而不舍的試圖從背後偷襲他,可是從來沒有得過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