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道他是否剛剛經歷了什麼挫折,她隻是本能的對不珍惜生命的人感到氣憤。
眼看著她皺起了眉,一定是又有一通教育的說辭在醞釀了。
季澄笑了,連忙說:
“我現在不想死了,我想活著,我不去危險的地方,也不坐飛機了。”
看著她神色緩和回來,少年一頓:
“不過……”
“不過什麼?”
“不過以後我有什麼困難可以來找你嗎?”
季澄眼裡有狡黠的光芒一閃。
木蘭迅速捕捉到了:
“我們萍水相逢的,你憑什麼拿你自己的健康來威脅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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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姐姐是個好人。”
少年眼中的篤定就像兩簇燃燒的火焰,木蘭莫名被打動了。
她無奈的點點頭:“隻要你珍惜生命,你有困難就可以來找我,我能幫的一定幫。”
話音還沒落,少年已經伸出手,用小指勾住了木蘭的小指頭。
“好,我們拉鉤。”
也不知道是季澄真的很餓還是餛飩太鮮美,季澄一碗餛飩連湯都喝了。
他放下碗,和木蘭道別,腳步輕快的走了。
走了幾步又回頭,見木蘭還坐在那,又笑嘻嘻的招手。
木蘭笑著搖頭,真是一團孩子氣。
第九章
季澄走出了巷子,在路燈下禹禹獨行,腳步緩慢,走了很久,假裝沒有看到身後跟著的那輛卡宴。
他走的多慢,車就開的多慢,不屈不撓的跟在他身後。
最後,季澄終於不得不停下腳步,回頭和那輛車對視。
後座車窗緩緩降下,露出一張中年女人的臉。
這個人,曾經和喬木蘭在醫院的走廊裡擦肩而過。
“媽。”
季澄喚了一聲。
季澄的媽媽面色平靜,打開了車門:
“上車吧。”
可是季澄並不想坐後坐,而是拉開了副駕上車。
然後聽見後座的母親深深的嘆息了一聲:
“你不在家好好休養,又到處跑,招呼也不打一聲,我叫人查了你的手機定位才找到你。”
原來是忘了關手機。
仿佛很累了,他沒有回答,仰靠在座椅靠背上,閉目養神。
“攝影就那麼有意思麼?身體也不顧了?一個小巷子,有什麼好拍的?”
巷子太窄,車子開不進去,而季澄向來很不喜歡拍攝的時候被人打擾,於是她一直在車裡等,直到看見季澄從裡頭走出來,才終於松下一口氣,巷子裡發生的事情,她並沒有看到。
閉目不言的季澄也暗暗松了一口氣。
還好她沒有看到……
看著前座兒子隱約的側臉,江亦茹覺得很無力。
兒子長大了,有了自己的心事,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她覺得母子之間有了某種隔閡,仿佛一堵看不見的牆,季澄身上總是有一種隱隱的疏離感。
大約是因為代溝吧……
江亦茹覺得無盡疲憊。
回到了家裡,季澄上了樓梯,上到一半,忽然回頭,有點調皮的模樣:
“媽,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啊?”
這份一閃而過的男孩子的調皮,讓江亦茹欣慰起來,擔憂了一天的心情也好了許多,她笑道:
“什麼傻問題,你是媽媽的兒子啊,這世界上哪有不對兒子好的媽媽?”
季澄點點頭:
“是嗎?”
然後又轉身上樓。
“小澄,媽媽讓劉嫂燉了銀耳蓮子粥,你吃不吃一點?”
“我吃過飯了。”
季澄的聲音從樓上遠遠傳來。
劉嫂做好了粥就回家了,粥是溫在鍋裡的。
江亦茹一個人坐在廚房的吧臺邊,隻開了一盞小燈。
中年美婦,臉上依稀能看出年輕時那張臉的風華鼎盛。
隻是如今畢竟是老了,什麼醫美也敵不過時間的殘酷,況且,自從她生了季澄,兒子的身體讓她無時無刻不在懸心,人一操心,便會顯在臉上。
人再要強,強不過命。
手裡的小勺攪動著碗裡的粥米,過了好一會才送入嘴裡一口,皺了皺眉。
太甜了,冰糖放的太多,劉嫂總是做不好甜粥。
她不禁想起,前段時間,在白家參加聚會時喝到的那碗銀耳蓮子粥。
因為個難得的機會,她去了臨市西賓,參加了一個半私人性質的晚宴,當時晚宴就辦在白家自家庭院裡,江亦茹參加了晚宴回來就泄了氣。
她環顧自己可以說金碧輝煌的家。
從廚房的餐具,刀具到洗手間的地板,一應的德國採購,水晶吊燈是從巴黎空運回來,她當時還親自開車去取貨,喜歡的不得了。
如今看著,華麗的單薄寡淡。
住豪宅,開名車,可是有什麼用呢?丈夫是煤礦老板,家裡碩大書房裡近萬本書,買回來陳列在那,不要說那些外文原版的買回來接灰,就是四大名著,丈夫也沒翻過一下,不過附庸風雅的擺設罷了。
她的家庭正是所謂的土豪?
有錢,沒文化,沒品味,在社會階級上,卡在一個奇怪的位置。
尷尬。
江亦茹是個天生要強的人,心比天高,她是不服氣的,越是在意,越要精益求精,說她沒品味,什麼品味高她就買什麼,家裡哪一樣不貴氣?
慢慢的,覺得自己不輸任何一個貴婦了,千方百計的弄到白家的請帖,南州陸家,西賓白家,都是有名的上流社會成員。
她想去看看所謂世家又能富出個什麼花來。
去了,看過,吃過,回憶起來,也沒有什麼具體記下的,但就是感受到一種形容不來的東西,讓她從心裡泄了氣了。
思來想去,就隻記住一樣甜粥,沒多難得的東西,家家可以做,可是就是沒有人家那個味道。
是廚子不合格嗎?不是,那味道是心裡感覺到的。
大概所謂世家,傳家的東西不隻錢吧。
她這樣想。
江亦茹把粥倒進了洗碗池,慢慢的走上二樓去睡覺。
季澄關著燈,窩在被子裡。
相機屏幕的光,幽幽的照亮他年輕的臉龐,屏幕上是喬木蘭的照片,忽然回頭的樣子,有點倉皇的神色,眼睛瞪得圓圓的,有點傻。
季澄看著照片裡的木蘭,忍不住笑起來。
那笑意漫上了眼角,是一種朝氣蓬勃的歡喜。
最近南州總是陰雨綿綿,看不到幾次晴天,無端的勾起人心頭不爽。
蔣曼自從上次在婦產科碰見喬木蘭,就有一口氣堵在心裡頭,過了這些日子,這口氣不但沒淡化反而發酵了,越來越濃鬱,如今喬木蘭即使不在眼前,也依然如鲠在喉。
總要讓她吃些苦頭才好……
蔣曼想。
初陽律師事務所在南州的CBD,大樓一樓照例開著咖啡廳。
上下四米高的落地大窗,為的是一個敞亮,但是所有卡座一水的圓弧形沙發,高闊椅背,人一坐進去,便隱蔽在裡頭,在這裡談話,即便偶爾涉及商業機密,也不怕有人聽了去。
蔣曼坐在窗邊向外看,紅色薄唇緊抿著,是不耐煩神色。
她不習慣等人,尤其是拿她錢辦事的人。
如今懷孕,不能塗指甲,難得的清清爽爽一雙手,此刻卻在實木扶手上奏響了樂章了,手指尖敲擊著扶手,克啦克啦聲音頻率越來越急。
忽然門口迎客的風鈴發出叮鈴一聲。
一個急匆匆的人影走進來,直奔蔣曼的位置,到了跟前,將一個檔案袋奉上,態度可以說是畢恭畢敬。
初陽人人知道這位老板千金的脾氣,半點不敢怠慢,生怕有一點行差踏錯就被罵的狗血淋頭。
檔案袋裡,是喬木蘭的資料。
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
喬木蘭的寸照印在履歷表上,淡藍底色,微笑恬靜,蔣曼真是怎樣看都不順眼,刷刷的往後翻動。
忽然,一陣孕吐的反應襲來,蔣曼強忍著,草草過了一遍資料。
那個初陽律所的律師簡單的介紹了一下喬木蘭的情形:
“親生父親早逝,母親在她八歲那年出了車禍,至今住在醫院裡,現在的收入雖然不算太低,但是大部分交了醫藥費,唯一的優點就是從小學習好,過關斬將,一路念到博士,不久之前已經畢業了,現在隻等在南州第一醫院轉正。”
沒身家沒背景,一窮二白。
蔣曼也無意細看喬木蘭平平無奇的人生。
她隻要知道,喬木蘭此刻正處在留院的關鍵時刻就夠了。
蔣曼要辦事,最講究效率。
不日便有人拿了所謂喬木蘭學術論文造假的黑料,走進了林主任的辦公室。
有時候,在這個信任缺失的時代,要毀掉一個無依無靠的人的工作的機會,隻要子虛烏有的造謠,再加上有心之人的遊說,就足夠了。
第十章
難得的一天假,木蘭本來打算早上睡個懶覺,結果八點就被林平兒的電話叫醒。
“木蘭我實在不行了,我們幾個小護士夾在皇太後和醫生中間,被壓迫的要斷氣了!!!”
電話裡,林平兒拖長了聲音,仿佛痛不欲生般抱怨。
“皇太後不聽醫囑,醫生不讓她幹什麼她幹什麼,我們死勸活勸她也不聽,醫生不敢惹她,就說我們工作沒做到位,冤枉啊!木蘭你快來救救我吧,皇太後隻聽你的。”
林平兒調去新星分院之後,前幾天每天還是歡歡喜喜的呢,可是不過一個星期,就開始叫苦不迭了。
新星分院的VIP病區裡,全是非富即貴的病人,輕易得罪不起,難伺候不說,很多事情最後都要落到小護士頭上背鍋。
這個林平兒嘴裡的“皇太後”就是個VIP病區的老太太,古怪又挑剔,最難搞的是不聽護士安排,還總有自己的一套說法。
護士私下都說,伺候老佛爺也沒有這麼難,都給她起外號叫皇太後。
這麼個人,把林平兒她們折磨的焦頭爛額,可不知怎麼的,卻偏偏看喬木蘭順了眼。
木蘭有一次去找林平兒的時候,偶然遇見她不肯打點滴,不過勸了幾句,老太太居然就肯聽。
後來,林平兒一有問題就去找木蘭求助,隻是木蘭太忙,實在分不開身,一直沒時間過去,今天正撞上休息,是推脫不了了,隻好穿了衣服去醫院。
為了顯的權威些,木蘭特意換了白大褂,電梯停在25樓,叮的一聲打開門。
這一層,一共就四間病房,每間病房大的像酒店的總統套間,甚至連廚房都有,廚具一應俱全,一切布置貼心妥當,隻為這裡的病人能住起來舒適,不會覺得住院是件壓抑的事情。
踩著厚軟的地毯走上幾步,就隱約聽見“皇太後”的聲音了。
老太太是上海人,口音裡總有那麼幾分上海味道的軟糯,抱怨起來並不多嚴厲,也不大聲,隻是固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