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輕窈自來就知道她貪錢,卻無論如何想不到她膽子這麼大,竟然連巫蠱這樣的事都敢粘手。
真是為錢癲狂。
蘇輕窈這邊感嘆,那邊鄭婕妤剛升上來的好心情就又因煙嬤嬤一席話而灰飛煙滅,她瞪著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煙嬤嬤。
煙嬤嬤根本就不看她了。
鄭婕妤這個人是什麼人品,煙嬤嬤再清楚不過,所以她求了一次,就絕不會求第二次。
她此刻認真看著蘇輕窈,隻希望安嫔娘娘能高抬貴手,放過她的家人。
蘇輕窈也看向她,嘆了口氣:“你說吧。”
煙嬤嬤便仿佛一切都塵埃落定般,開始說起來。
鄭婕妤想攔她,卻是為時已晚。
隻聽煙嬤嬤道:“安嫔娘娘是三日前回的宮中,一回來就要忙搬宮的事,恰逢賢妃娘娘重病在床,婕妤娘娘便看到了機會。興許是嫉妒難耐,婕妤娘娘叫了老臣過去,說要給安嫔娘娘點顏色看看。”
鄭婕妤厲聲道:“你胡說!”
煙嬤嬤這才看了她一眼,一雙眼眸卻是冰冰冷冷的:“當時婕妤娘娘許諾老臣,說隻要老臣幫她當好差事,就給老臣百兩金。”
“百兩金啊,老臣在宮中幾十年,都沒一次賺到這麼多錢,到底沒有把持住,心動了。”煙嬤嬤嘆了口氣。
“婕妤娘娘給了老臣一個人偶,讓老臣拿去把木骨上面的字擦掉一半,然後再找個雜役宮女夾帶進安嫔娘娘行李中,在搬宮這一日故意露出來,給別人看見。”
蘇輕窈一邊聽,一邊皺起眉頭。
這個巫蠱人偶,難道真是早就做好的?為了坑害她臨時擦掉一半名諱,隻留了賢妃的,想趁著賢妃病重時把罪名落實。那她原本還想巫咒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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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蠱重罪,若是當時就落罪,蘇輕窈最輕也是幽閉冷宮,便是過些時候查明真相還蘇輕窈一個清白,蘇輕窈也不一定能從冷宮好好走出來。
輕則傷筋動骨,重則魂歸西天,鄭婕妤這一手可謂陰損至極。
倒是沒想到,蘇輕窈氣場那麼強,一步都不肯退讓。
鄭婕妤千算百算,一沒有算準蘇輕窈居然臨危不亂,一點都不慌張失措,二是忘記了蘇輕窈比她位份高,宮中一旦有事,宮人們自隻會先聽蘇輕窈的,不會被鄭婕妤隨便指揮。
此時此刻,慌亂的人變成了鄭婕妤。
隻看她猛地從椅子上站起來,指著煙嬤嬤咒罵:“你胡說,大伴可勿要信她的鬼話,聽她說的跟真的一樣,卻還是一樣證據都拿不出來。該死都刁奴,你說實話,到底是誰指使你誣陷我的?”
煙嬤嬤冷冷看她一眼,根本不理她。
鄭婕妤一口氣喊了好多話,說完氣都要喘不上來,就站在那大口吸氣。蘇輕窈看她一頭一臉的汗,就知道她慌了。
蘇輕窈也不用說話,她隻輕輕敲了敲扶手,婁渡洲就跟著開口:“煙嬤嬤,咱們也算是老相識了,您這一些說辭聽起來真真的,可還是沒有證據,若是沒證據,咱們也不能隨意定罪不是?”
婁渡洲態度和善,笑意晏晏:“嬤嬤,隻要你拿出證據,這事……咱家一定替您在陛下面前美言幾句。”
隻要婁渡洲肯說話,煙嬤嬤家裡人應當就不會被牽連,然而煙嬤嬤還是不放心,又去看蘇輕窈。
蘇輕窈知道她為了錢鬼迷心竅,也知道她跟著鄭婕妤一起陷害自己,要說不介意那是假的。若是旁人,定不樂意為陷害自己的人求情,然而蘇輕窈卻不這麼想。
反正她便是幫她說句話,煙嬤嬤這條命也活不到十一月,她又何苦放走鄭婕妤呢?陷害她的,一個都跑不了才好。
蘇輕窈想得很透,因此待煙嬤嬤看過來,她便輕輕點點頭:“你且說吧。”
煙嬤嬤松了口氣,整個人癱坐在地上,再也不復平日的端方周正。
“婕妤娘娘恐怕忘記了,當時她讓臣準備棗木和布料時,臣給她用的是尚宮局剛發下來的份例,因安嫔娘娘和賢妃娘娘管宮甚嚴,做完衣裳剩餘的布料都會收回,因此那一小塊紅綢是從婕妤娘娘的份例中出的,跟娘娘那件棗紅袄裙出於同一塊布料。”
“當時娘娘要的急,碧璽也一直來催,老臣便也就直接拿了婕妤娘娘用剩的衣裳料子,給娘娘的木偶做了件衣裳。”
煙嬤嬤邊說邊笑:“娘娘一定很喜歡那顏色,還特地給了老臣十兩銀子打賞,那些銀錢,老臣都放在一個盒子裡,一分都沒動過。”
鄭婕妤臉色陡然一變,她本人不喜歡棗紅色的衣裳,平日大的年節又不需要穿自家做的常服,這身衣裳做好後便放了起來,她自己都不記得了。
“為這這特殊的顏色,碧璽特地同尚宮局申請過料子,這件事是錯不了的。”
鄭婕妤萬萬想不到,煙嬤嬤卻是拿那布料做文章。
“你剛才也說了,賢妃娘娘和安嫔娘娘管宮甚嚴,因我手松一些,料子好得,”鄭婕妤飛快說,“誰又能知道,那料子是不是你偷的?顏色之類的怕都是你胡說的吧。”
煙嬤嬤笑笑:“請了碧璽姑娘過來,大家不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她話音剛落,鄭婕妤就隻聽到身後傳來一聲尖叫聲,她茫然回過頭去,就隻見她身後的角房門口,兩個宮女站在那,面色慘白,進都不敢進。
婁渡洲當即便起身,領著兩個黃門往那邊行去。
不知道為何,蘇輕窈突然心中一跳,有了一個糟糕的猜測。
就看婁渡洲走到角房門口,往裡看了一眼,當即便沉下臉來。
待他回頭時,蘇輕窈就聽他沉聲道:“娘娘,碧璽……上吊了。”
婁渡洲這一句話,在整個後院掀起巨大的恐慌。
蘇輕窈隻是皺起眉頭,鄭婕妤卻是終於忍不住,從椅子上站起來。
“不可能,”鄭婕妤都有些語無倫次,“早上碧璽還好好的。”
她一邊說著,一邊往身邊看去,卻隻看珍珠臉上一片蒼白,失神站在那,仿佛傻了一般。
“珍珠,早上碧璽是否還是好好的?她還伺候我用過早膳,是也不是?”鄭婕妤急切地說。
碧璽若無事,她還不一定會有事。但碧璽這麼一死,鄭婕妤就無論如何也說不清了。
這麼一連串打擊下來,鄭婕妤慌了神,見珍珠根本不理自己,她也管不了那麼多,直接往角房那跑過去。
蘇輕窈就看她慌慌張張跑到門口,往裡那麼看了一眼,便大喊一聲,白著臉往後退。
“鬼啊……”鄭婕妤一不小心跌坐在地上,徹底失了神智,“鬼啊……”
婁渡洲對身後的兩個黃門揮手,讓他們進去檢查碧璽的遺體,一邊又叫來兩個黃門,攙扶起鄭婕妤,把她送回椅子上。
鄭婕妤呆呆坐在那,什麼話都沒了。
不光是她,她宮裡的所有宮女都嚇得不清,站在她身後瑟瑟發抖,人人恐懼至極。
難道鄭婕妤就隻做過這一件壞事?她們每人的手都不幹淨,今天死的是碧璽,明天呢?
這麼想著,小宮人們便開始哭起來。
而說要請碧璽過來的煙嬤嬤,卻一點都不見慌亂,少了一個證人,煙嬤嬤卻仿佛不在意了,坐在冰冷的青石磚上,悠然自得看著鄭婕妤。
鄭婕妤到底還是年輕,死個宮人就嚇成這樣,若是她剛才撐住了,今日說不得還有翻盤的可能。
現在看來,她算是徹底完了。
煙嬤嬤慣會落井下石,這時候突然開口:“其實啊……碧璽不在了也無妨,也不知是自盡還是他殺,總歸今日早早走了,也免了日後受苦。”
她每說一句話,就往珍珠那看一眼,陰森森冰冷冷的目光嚇得珍珠直哆嗦,站在鄭婕妤身後小臉刷白。
婁渡洲這會兒也回到院中,自顧自坐下道:“煙嬤嬤,有什麼直說吧,這天氣越發寒冷,可別凍壞了娘娘才是。”
這一連串事件看似復雜,實際上才過去小半個時辰,婁渡洲自是沒什麼耐心,
蘇輕窈一直抱著暖手,所以不覺得冷,一聽婁渡洲這話,就知道婁渡洲乾元宮還有事,沒有太多時間在緋煙宮耽擱。
煙嬤嬤倒是很聽話,婁渡洲一催,她就道:“碧璽不在了,老臣也就少個人證,不過不要緊,勤淑姑姑可以查查冬日緋煙宮的份例,婕妤娘娘那是否有一匹棗紅綢布是特地換的,因安嫔娘娘和賢妃娘娘都用不著,這匹布也算是獨一份。”
勤淑道:“不用查,今冬緋煙宮這一匹紅綢,是我親自行的印,我記得很清楚,就是鄭婕妤娘娘的份例。”
鄭婕妤已經沉浸在碧璽上吊自盡的恐慌中,便是聽了煙嬤嬤這句話,也沒怎麼反應過來,依舊一聲不吭。
煙嬤嬤掃了一眼珍珠,繼續又說:“剛才婕妤娘娘不認這事,硬說是老臣偷的,這也無可厚非,可是娘娘卻不能忘記,為了讓老臣塞這個人偶,提前給了老臣什麼實惠了吧?”
鄭婕妤突然想起這事,不由一抖。
她在緋煙宮住了三年,自是知道煙嬤嬤是什麼人,進了她手的東西,就再沒出來過。當時她許諾煙嬤嬤事成給她百兩金,煙嬤嬤卻是不肯幹,非要她給個信物才方便行動。因為知道煙嬤嬤手很緊,藏東西也厲害,所以鄭婕妤也沒多想,就直接就讓碧璽拿了一對簪子給她。
這事是碧璽辦的,簪子也是碧璽挑的。
想到這裡,鄭婕妤突然一個激靈,碧璽今日上吊,絕對不是害怕……她肯定是被人殺人滅口。
可……又是誰要害她呢?
鄭婕妤的心,一下子跌落谷底。
她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她以為自己天衣無縫,卻不料身後還有個黃雀虎視眈眈。碧璽跟在她身邊三年,一千個日夜,到頭來還是背叛了她。
鄭婕妤突然笑起來,似乎因天氣太過寒冷,眼淚從眼角淌出,順著臉頰滴落膝上。
見她如此,煙嬤嬤終於開懷了。
她咧嘴一笑,那笑容卻是扭曲至極。
隻看她在袖中一陣摸索,最後摸出一對簪子,她雙手捧著,對婁渡洲道:“大伴請看。”
婁渡洲命人取來簪子,也讓人把那沾了血的人偶撿起來,一並拿過來查看。
這對簪子一看就不是新的,也不是宮中制式,應該是鄭婕妤從娘家帶來的。因為是舊物,這三年她戴過很多次,許多人都是有印象的。這都不是最要緊的,要緊的是簪柄上特地刻了一個鄭字,拿在手裡一轉就看到了。
最近入冬,這簪子不配冬日厚重的袄裙,鄭婕妤就沒讓人找出來戴,卻不料被碧璽當成是信物,給了煙嬤嬤。
若說碧璽不是故意的,誰都不信。
但人死如燈滅,碧璽已經開不了口。她到底為何這麼做,是不是有另外的人指使她,也無從問起,就隻能費心思查了。
婁渡洲看過簪子,又讓柳沁接過去,給蘇輕窈看。
蘇輕窈對這簪子居然還有印象,前世每到夏日鄭婕妤就會拿出來戴,因為戴的次數多,蘇輕窈還問過。
她當時說:“進宮前母親特地讓人做的,說是希望她平平安安,一生順遂。”
蘇輕窈抬頭看向鄭婕妤:“這把四季花簪寓意四季平安,倒是沒想到讓你如此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