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沁扶著蘇輕窈下步輦,便乖乖往門口一站,低頭垂眸沉默不語,很是懂事。
婁渡洲贊許地瞧她一眼,便對蘇輕窈笑道:“勞煩小主大下午走這一趟,陛下正在讀書,等了許久。”
婁渡洲話說得漂亮,實際裡面有什麼裡子大家心知肚明,蘇輕窈也不反駁他的話,客氣點頭:“勞煩婁大伴久等,咱們進去吧。”
蘇輕窈取出帕子淺淺擦幹淨額頭汗珠,略整理儀容便跟在婁渡洲身後,屏氣凝神往書房裡走。
剛一進來,就聞到裡面一陣幽幽清香,卻是烤制茶餅的味道。
蘇輕窈定睛一看,就瞧見楚少淵正坐在茶桌前,專心致志烘烤茶餅,邊上放了成套的茶具,跟婁渡洲說得正在讀書有很大的出入。
婁渡洲面色不變,隻躬身行禮:“陛下,蘇小主到了。”
楚少淵手中一頓,放下竹夾,抬頭往蘇輕窈面上望去。
幾日不見,蘇輕窈似是比上回見沒什麼不同,但若要詳細分辨,卻還是有些細微差別的。到底差別在哪裡,楚少淵怎麼想都沒想起來,便也懶得再去費腦筋。
“過來,坐下。”
楚少淵惜字如金。
蘇輕窈心裡念他兩句,臉上卻笑顏如花,行至楚少淵身邊,乖巧坐下。
她跟他中監隔著一個小方幾,兩人挨得並不近,蘇輕窈卻依然能夠嗅到他身上幽遠悠長的龍涎香,這味道異常醉人,是世間所有香氣都無法比擬的。
自然,也隻得陛下一人獨享。
楚少淵把手邊已經研磨好的茶粉推過來,指了指桌上的水具又道:“可會煎茶?”
蘇輕窈低頭一瞧,就知道他今日用的是小龍團,是香味濃鬱的茶餅。這跟泡清茶不同,煎茶是相當需要技巧的,若是未曾練過,打出來的沫饽不僅難看,也出不了花,茶的味道自然就激發不出來,很是浪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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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輩子闲來無事,蘇輕窈還特地跟茶博士學過,手藝相當了得。
她想著要在楚少淵面前表現好一些,當即便道:“妾在家中時有學過,陛下放心。”
楚少淵垂眸瞧她,見她一臉認真,小臉蛋也紅撲撲的,不知怎麼有點想笑:“好,那就你來煮,若是不好吃……”
他後面的話沒說,蘇輕窈替他開口:“若是不好吃,陛下隻管責罰。”
楚少淵突然湊到她身邊,一雙眼眸直直看進她眼中:“你覺得朕會如何責罰你?”
他從來都未曾離她這麼近過,蘇輕窈臉上更紅,幾乎都要燒起來。
她隻覺得腦子裡一片混亂,楚少淵英俊異常的容顏就這麼扎進她心中,叫她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楚少淵輕笑一聲:“你可要好好表現。”
他說完,也不管早就暈頭轉向的蘇輕窈,自起身回到書桌前,拿起奏折繼續批改。
蘇輕窈愣神好半天,直到被他翻書的聲音叫醒,才紅著臉開始煎茶。
水具裡早就備好山泉水,蘇輕窈取了銀絲碳放在爐中,點燃煮水。然後取來兩個兔毫盞,端正擺在茶盤上。
待這一切做完,水壺裡的水還未燒開,蘇輕窈便取楚少淵剛剛研磨好的茶粉和細鹽,等待水沸。
她做這一切如行雲流水一般,一點都不帶慌亂,顯然是真練過的。
楚少淵說是批改奏折,卻一直分神觀察她,就見她取茶粉的量都很精準,不由微微揚起眉頭。
前些時候他特地命儀鸞衛調查蘇輕窈少時經歷,她當年於太一博士門下求學,可未曾學如何煎茶。
她剛張口就說家中所學,就是不知在哪裡的家中,楚少淵一雙眼眸淡淡掃過蘇輕窈一眼,心裡又升起些許好奇:還有什麼是她不會的嗎?
就在這時,水沸。
蘇輕窈用水舀加了一小勺冷水並一小撮鹽,一邊開始燙茶筅。
等到第二沸翻滾,蘇輕窈先取出一小勺備用,然後用茶筅飛快攪拌,待水中出現旋渦,便徐徐注入茶粉。
待到茶水中出現浮沫,蘇輕窈打茶的速度便慢下來,不多時就要三沸,蘇輕窈飛快注入剛取出的水止沸。
她手腕有力,打茶時又快又利落,不過多時,一陣茶香便悠然蕩開,鑽進楚少淵的鼻尖裡。
楚少淵抬頭望去,卻見她也恰好抬頭看來,唇邊酒窩若隱若現,似是十分高興。
“陛下,茶好了,可吃。”蘇輕窈輕聲開口。
楚少淵聽到自己的心,剛剛不小心漏了一拍。
作者有話要說: 蘇才人:快來,快來狠狠責罰我!
陛下:…………告辭!
第34章
幾十年了,這是楚少淵頭一次有這種感覺, 他自己弄不明白這到底意味著什麼, 卻也無暇去多想。
蘇輕窈很愛吃這小龍團,味道香濃馥鬱, 無奈這茶稀罕得很,也不過就乾元宮和慈寧宮能吃到,旁的人可沒這福氣。
今日運氣好,在乾元宮蹭到這茶,蘇輕窈對楚少淵的態度就越發諂媚,笑容也比以往多許多。
楚少淵走到茶桌邊,看著兔毫盞裡漂亮的茶花, 端起來湊到鼻尖處嗅了嗅香氣, 好半響滿意道:“不錯。”
蘇輕窈微微松了口氣。
她這一手煎茶功夫,若是還要被陛下嫌棄,那上輩子可就白學了。
兩個人安安靜靜吃了會兒茶, 等一碗吃完, 便不約而同放下茶盞, 氣氛一時又僵硬起來。
蘇輕窈實在不知道要怎麼跟陛下多說些話, 而楚少淵也想不起來要同她談些什麼, 婁渡洲早早躲了出去,連個暖場的都沒有。
他們兩個就這麼呆坐一會兒,蘇輕窈才小聲道:“陛下還吃茶嗎?”
她聲音很輕,隨著一陣沁人心脾的馨香鑽入鼻尖,楚少淵想了想, 沒想起來她用的是什麼香露。對女人家用的這些,他是一點都不熟悉的。
“不吃了,你……隨意看會兒書吧。”楚少淵指了指旁邊的一個小書櫃,起身回到桌案前,繼續忙碌那些煩人的奏折。
經過這麼多次相處,蘇輕窈大概知道他不是很愛說話,也有點不太喜歡搭理人。但他到底是皇帝陛下,他想怎麼樣就怎麼樣,誰也不能說他一聲不好。
沉默寡言那是深沉穩重,唯我獨尊那是天子氣派,怎麼著都是對的。
蘇輕窈被他安排看書的差事,便從小書櫃裡找了本話本讀。
她倒是沒成想這書櫃裡還擺放些坊間有名的話本,幾十年沒讀過,這會兒再看倒也妙趣橫生,蘇輕窈沒多一會兒就沉浸其中,絲毫感受不到其他。
楚少淵飛快批完一摞奏折,便抬頭去觀察蘇輕窈。
書房裡多個人,他總是有些不習慣,然而或許是因為她太過小心謹慎,也或許她本身就很安靜,時間久了,倒也不覺得特別難熬。
看著她讀本書一會兒笑一會兒皺眉,楚少淵不由自主也跟著動了動眉毛,等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突然撇了撇嘴。
真是,跟個毛頭小子一樣,丟人。
楚少淵努力收回心神,繼續忙碌政事去。
墨希閣很快便安靜下來,兩個人沉迷在各自事中,竟也意外和諧,等到婁渡洲進來開門,才把他們從全神貫注中叫醒。
“陛下、小主,晚膳已備好。”
蘇輕窈立即放下書本,規規矩矩坐在椅子上,垂眸不語。
楚少淵也差不多忙完政事,便起身道:“用膳。”
晚膳依舊安靜得過分,這回婁渡洲沒給蘇輕窈安排小宮女,柳沁已經完全習慣在乾元宮伺候蘇輕窈用膳,表現得相當穩重。
蘇輕窈也很適應在這用膳,各種美味佳餚嘗了個遍,心情更是美。
等用完晚膳,蘇輕窈也不言語,坐在那等楚少淵的吩咐。楚少淵原本想一走了之,轟她去石榴殿眼不見心不煩,轉頭想起太後娘娘的囑託,頓時深吸口氣,皺眉吩咐:“跟朕來。”
蘇輕窈心裡一沉,懷疑他還想領著自己爬屋頂賞月,一邊安慰自己沒什麼好怕的,一邊悄悄白了楚少淵一眼。
這陛下也不知道怎麼回事,竟喜歡做一些奇怪的事。他自己做也就罷了,還拉著別人一起做,不知道小姑娘家家的都膽子小嗎?
楚少淵似乎感受到了她的目光,扭頭看過來,就見她飛快收回視線,也不知道看自己做什麼。
他這時才回想起來上次是拉著她去屋頂上賞月,把她嚇得夠嗆,哆哆嗦嗦才爬上屋頂,那場景還挺有些逗趣的。
楚少淵抿抿嘴唇,突然生了些莫名其妙的情緒,又忍不住逗她:“瞧什麼,還想去賞月?”
就看蘇輕窈低著頭不說話,卻突然小幅度哆嗦了一下。
楚少淵勾起唇角,突然笑出聲:“今日不爬屋頂,哪裡還能天天爬。”
蘇輕窈不知道他是不是戲弄自己,好半天才抬起頭,飛快往他臉上瞧了一眼。隻見皇帝陛下一雙鳳目微張,嘴角上揚,帶了些平時少見的笑意,似是十分開懷。
他那張英俊的容顏,笑是一個模樣,怒便是另一個模樣。
蘇輕窈小聲問:“真的?”
楚少淵直接往寢宮裡走,回頭掃她一眼:“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蘇輕窈這才松了口氣,想到不用爬屋頂,隻覺得渾身都輕松下來。
來到寢宮門口,楚少淵大步而入,蘇輕窈站在門口,倒是有些猶豫。這裡是皇帝寢宮,不是她這等身份人可隨意進出的。平時宮妃侍寢,隻能在石榴殿,唯一能進出陛下寢宮的,便隻有正宮皇後。
楚少淵前世今生都無皇後,便是前世那個女人給他誕下興武帝,難產而亡,楚少淵也隻追封為貴妃,未立皇後。
蘇輕窈想不透這到底是為何,她從未見過這位岑貴妃,也不知她跟陛下到底有什麼樣的故事,隻知道她亡故之後,陛下悲痛欲絕,自此不再踏入後宮半步。
那時候宮裡的女人們都妒恨岑貴妃,怪她霸佔了陛下所有的感情,怪她誕下皇長子,也怪她芳年早逝,絕了他人希望。
就這麼一個從未在眾人面前露過面的女人,成為百姓口中的絕代佳人,亦是陛下一往情深的見證。
蘇輕窈倒是不妒恨她,無論有她沒她都沒蘇輕窈什麼事,她隻是好奇,會被陛下喜歡的女人,到底是什麼模樣。
她留下的,隻有一個嗷嗷待哺的皇長子。
蘇輕窈站在乾元宮寢殿門口,就這麼發起呆,婁渡洲急得不行,隻好在後面催:“小主,小主,跟著陛下進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