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連著催了兩次,蘇輕窈才回過神來,頓時有些緊張:“我……不能進的吧?”
婁渡洲也不知說什麼好,這蘇小主平日裡瞧著可是膽子大得很,給陛下做抹額這事都做得出來,怎麼叫她進陛下寢宮,就膽怯了呢?
他隻好勸:“無妨,陛下叫進就無礙。”
蘇輕窈怕陛下等著急,深吸口氣,抬腳往寢殿裡走。
楚少淵的皇帝寢宮可謂寬敞至極,正當間是前後兩隔的廳堂,左邊被隔斷遮掩,蘇輕窈看不真切,往右去是雅室、花廳和一個小書房,繞過雅室,才是楚少淵的寢殿。
寢殿還分內外兩室,一個內殿一個外廳,光這兩個室,就比蘇輕窈一整個偏殿大了。
夏日炎熱,傍晚雖說消去大半暑氣,卻也並未太涼爽。而置身於寢殿中,因為寬敞亮堂,窗門對開,穿堂風陣陣拂過,很是舒服。
蘇輕窈跟著婁渡洲往裡面走,邊走邊想:怪不得人人都想做皇帝。
她沒去過外五所,也沒那麼大的野心跟乾元宮比大小,隻單看惠嫔的碧雲宮後殿跟太後娘娘的慈寧宮,便能看出不同。
人跟人是不能比的。
蘇輕窈自己是個惜福人,她不會去計較那些得失功過,隻要能把自己的小日子過得越來越好,便很知足。
是以此刻,她站在大氣恢弘的皇帝寢宮裡,倒也很是淡然。
剛才是不敢進,隻要一進來,她仿佛就金鍾罩護體,什麼都不怕了。
晚間是楚少淵讀書時間,他自顧自在小書房坐下,又指了指對面的矮榻道:“坐那。”
蘇輕窈老老實實地坐下,一動都不動。
楚少淵拿起一本書就不再言語,蘇輕窈安靜坐了一會兒,見他沒有任何指示,仿佛就是叫她來讓自己坐在那看他讀書,不由更是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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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今天的差事是,看陛下讀書?
婁渡洲這會兒不在,寢殿裡隻有他們兩個,蘇輕窈也不敢問,隻好坐在那發呆。
她發現楚少淵真的是個很奇怪的人,若她能有這命做皇帝,早就吃喝玩樂歡快度日,哪像他,整日就圍著政事打轉,既不貪戀女色,又無其他愛好,闲暇時不過讀讀書,便也算放松。
奇怪又不可思議。
她不知道楚少淵會不會煩、會不會累、會不會倦,她這麼看著她,自己都覺得累得慌,楚少淵卻依舊淡然處之,仿佛這樣沒什麼不好。
作為一個普通百姓,肯定樂見家國是被這樣一個皇帝主宰,作為他的妃子,卻又有些旁的情緒滋生。
她不知道那情緒是什麼,隻覺得心中堵得慌,沉甸甸得透不過氣來。
索性婁渡洲沒讓她難受太久,隻見他端著託盤匆匆而入,先給陛下上了茶水,又給蘇輕窈這上了茶水點心。
“小主瞧瞧,可還喜歡。”
興許是跟聽琴問過,婁渡洲特地上了南陽那邊的特產點心,蘇輕窈承情,特地謝過,才小聲問:“大伴,我就……這麼坐著?”
婁渡洲一拍腦門,也小聲說:“哪裡能讓小主幹坐著,小主是想讀書還是玩樂?前些時候監造所呈了些華容道過來,小主可喜歡?”
華容道都是木頭做的,滑動的時候肯定要發出聲響,蘇輕窈怕驚擾陛下讀書,想了想道:“不知大伴可取些針線過來,我想做些繡活。”
婁渡洲立即點頭,興許是早就有所準備,不多時就取來一個笸籮,裡面各色絲線都備了一股,又有兩塊絲蘿方帕,倒是很細心。
蘇輕窈點頭謝過,就著亮堂堂的宮燈,開始做起帕子來。
她做了幾十年繡活,做這麼一方小帕子簡直輕車熟路,連花樣都不用打,上手就能繡。
待楚少淵忙完抬起頭,就看到燈下認真忙碌的女子。
他們兩個同處一屋,各做各的竟也很是和諧,楚少淵大約已經習慣多一個人陪在身邊,這會兒看著她,心裡倒是有些溫暖。
這大概就是陪伴的意義。
楚少淵長舒口氣,垂眸落在那本《金剛經》上。
所有相皆是虛妄;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當作如是觀。
他也不知,這一切到底是否為虛妄。
作者有話要說: 蘇才人:你的陪伴要求好簡單哦。
陛下:朕忍不了了!
蘇才人:來呀來呀打我呀。
陛下:………………你給朕等著,早晚有一天……
第35章
蘇輕窈坐在那, 安靜刺繡。
認真起來了以後, 就會忘卻自己身在何處,蘇輕窈沉迷其中,竟是有些難以自拔。
還是婁渡洲提醒她:“小主, 時辰已晚,且要安置否?”
蘇輕窈這才抬頭瞧看一眼多寶閣上擺放的刻鍾,顯示已經亥時初刻,早就過了她平日安寢時辰。
她下意識往對面瞧去,卻已經見不到楚少淵的身影,這才微微紅了臉。
這一認真就聽不到動靜的毛病,幾十年都沒改過來, 如今卻是在乾元宮丟臉, 倒是叫陛下瞧看正著。
婁渡洲笑意盈盈, 輕聲安慰道:“前頭有急報,陛下不叫打攪您,小主不用擔心。”
蘇輕窈長舒口氣,放下手裡的帕子,有些猶豫:“這帕子我可以帶回去繼續做嗎?”
“小主,”婁渡洲道, “在這做完不也挺好?”
蘇輕窈微微一愣,沒明白過來他是何意,隻說:“今夜是做不完的。”
婁渡洲也不辯解,直接給她收拾好笸籮,親自送她往石榴殿去:“小主, 今日做不完,還有下一回呢,當著陛下的面親手做完,再送給他,豈不美哉?”
“大伴,”蘇輕窈有些感激,“多謝大伴替我考慮周全。”
如若不然,給蘇輕窈一萬個膽子她也不敢如此想。
婁渡洲笑笑,那張略有些富態的喜慶面容,在宮燈下微微發著光:“隻要小主對陛下用心,臣便心滿意足。”
蘇輕窈上輩子同柳沁也是情同姐妹,如今再看婁渡洲,便知道他也把陛下放在心坎上,同柳沁對她沒有什麼區別。
一時間難免有些感動,感嘆一句:“大伴忠心耿耿,是陛下大幸。”
“若無陛下,也無今日的我。”婁渡洲低聲道,便未多言。
兩人一路沉默地來到石榴殿,聽琴今日不在,但香湯花露都已備好,不需要蘇輕窈操半點心。
等到整個人泡在浴桶裡,蘇輕窈才舒服地嘆了口氣:“還是這邊沐浴方便,在咱們宮中得折騰你們三個,到底麻煩。”
柳沁正在給她洗頭,聞言就笑:“小主是宮妃,沐浴就要講究,哪像我們這些宮女,一起去尚宮局的澡堂子洗,省事得很。”
她們是貼身伺候宮妃的,夏日炎熱,身上有味道很是不美。原先尚宮局還沒這澡堂,宮女們在自己角房裡沐浴,冬日幾多傷寒而亡,太後娘娘做皇後時發現這一弊病,便命尚宮局置辦澡堂,專用宮女們沐浴。
這澡堂倒也不是免費的,一人五個銅板冬日就能舒舒服服泡個澡,把自己洗得幹淨整齊。夏日更便宜些,隻要兩個銅板即可,蘇輕窈如今日子好過許多,特地給她們添了這些零碎錢,也是讓她們都跟著的自己過好日子。
但她自己,可沒有那大澡堂用,每次沐浴都要請小黃門駕水車來,還要桃紅柳綠她們忙著往屋裡運水。
一聽她說澡堂,蘇輕窈還有些向往:“冬日肯定很暖和。”
那倒是,冬日裡熱氣騰騰,大家洗幹淨身體往熱湯池裡一泡,一身寒氣都能驅散。不過因為沐浴的人多,去晚了湯池就不甚幹淨,倒也有些不美。
柳沁就笑:“將來若有機緣,咱們能住進景玉宮或者鳳鸞宮,總有熱湯池用。”
宮中隻陛下的乾元宮、太後娘娘的慈寧宮、太妃們住的慈和宮、皇後娘娘的坤和宮、貴妃娘娘的鳳鸞宮與單獨建造過的景玉宮有湯池。如今因宮中主位少,大多都空置,白白浪費在那。
說起這個,蘇輕窈不免回憶起早先在慈安宮中時的舒坦日子,直嘆氣:“便是景玉宮或者鳳鸞宮住不上,也能蹭個慈和宮住。”
反正這暖室裡就她們兩個,柳沁聞言微微一愣,很快便反應過來,小聲嘀咕:“小主可不許胡說呢。”
當上太妃才能住進慈和宮裡,那不是盼著陛下早日殯天嗎?
蘇輕窈便閉上嘴,心裡想:早晚能住進去的,本宮身體可康健。
沐浴更衣完,時候也不早了,柳沁給她用溫幹長發,蘇輕窈自己往身上擦花露。這是她一貫喜歡的橙花味,聽琴顯然觀察到她隻用這一味,特地送了上品來,好叫她用著開心。
蘇輕窈嘆道:“你瞧瞧這乾元宮的人,各個都那麼精明,一點小事就能叫你心裡感念一回,甚至都不需要他們多費心,也就動動嘴皮子的事。回頭你也提點提點那兩個小的,平日裡多學多看,總有獨當一面的那一天。”
柳沁溫言答:“是是是,小主也且少操心,那兩個小的很聰慧,定能成長。”
蘇輕窈忙了一下午,又是煎茶又是讀書,晚上還做了一個時辰的刺繡,這會兒已是十分疲憊,說著話的工夫便已睡熟。
這一覺睡得分外舒服,待清早醒來,外面金烏還未初升,天色未明。
她晚上幾乎不起夜,睡眠很好,柳沁也跟著睡得踏實,待她這一動,便跟著醒來:“小主再躺會兒,時候還早。”
蘇輕窈睡了得有四五個時辰,睡得骨頭都蘇了,聞言便笑笑:“你先伺候我起來更衣,不躺著了。”
柳沁伺候她洗漱,也不急著給她挽發,隻幫她編了條長長的辮子,就去煮茶。
蘇輕窈取了上次沒讀完的那本《天工開物》,翻開一看自己留的茶梗還在裡面,便欣然繼續讀。
不多時,茶便煮開,這裡也沒旁人,蘇輕窈就讓柳沁也吃兩碗茶,醒醒盹。
柳沁吃過茶就來撥弄宮燈,待把雅室裡四盞宮燈都撥亮,才回到蘇輕窈身邊伺候。
石榴殿裡亮堂起來。
楚少淵晨起打拳,抬頭就瞧見石榴殿裡的燈光,頓了頓問婁渡洲:“她沒又熬夜吧?”
婁渡洲想起昨日自己收起的笸籮,又憶起蘇輕窈那執拗個性,難得遲疑:“應當沒有吧。”
“嗯?”楚少淵掃他一眼。
“陛下且略等片刻,臣去瞧瞧。”婁渡洲心裡一顫,趕緊補上一句,就往石榴殿那跑。
蘇輕窈正開開心心讀書呢,婁渡洲便在外面敲門:“蘇小主可是醒了?怎麼這般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