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芳菲:“……”
鄭西野五官立體,雙眼尤為深邃,加上那對瞳孔的顏色黑得有些發冷,沉默不語時瘆人至極。
他直勾勾盯著她,臉色冷靜,眼神不偏不倚,眸中情緒不明。
隊伍末端。
發呆偷看被抓個現行,許芳菲慌了神,又窘迫又害怕,不知做何回應,更不敢繼續和教導員對視,隻能條件反射把頭垂下去,躲開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
額頭滑下一滴冷汗,她輕抿唇,木呆呆瞪著自己腳上的白色運動鞋,心裡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不多時,一陣腳步聲響起,沉穩有力,不徐不疾。
停在了許芳菲面前。
噗通噗通,許芳菲胸腔裡心髒狂跳。她腰背挺直,腦袋卻越埋越低,看著進入自己視野的那雙不染纖塵的黑色軍靴,緊張得太陽穴突突突,都快要吐了。
周圍的其它學員一頭霧水,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隻看見教導員話說到一半,忽然停下來,接著便邁開長腿走到了隊伍最末端。
……嗯?嗯嗯嗯?
隊伍最末端???
大家伙一琢磨,恍然反應過來。隊列尾巴上站著的,不是那個嬌滴滴又俏生生的漂亮女同學嗎?
想到這裡,眾人不禁紛紛為那小姑娘捏了把汗。
但凡事先了解過軍校,就知道,軍校是部隊,和地方大學截然不同,這裡不分班級不分小組,全校學員隻以年級和專業劃分,一個寢室一個班,一個專業一個大隊,隊幹部和教導員就是全隊的直系管理者,相當於頂頭上司。
這初來乍到第一天就犯錯得罪了教導員,小姑娘往後四年可怎麼辦哪。嘖嘖嘖,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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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學員們一時同情心泛濫,在心頭憐香惜玉地嘆氣。
這邊廂。
“地上有錢?”頭頂上方冷不丁響起一道嗓音,清清冷冷,很平靜地撂下問句。
許芳菲聽了一滯,默默地搖搖頭。
“我剛才發了‘全體立正’的命令。”他又開口。字裡行間,仍淡漠不聞起伏,“你沒聽見?”
許芳菲:“聽見了。”
“聽我叫‘稍息’了麼?”
天氣本就談不上涼快,加上這人的氣場威壓,許芳菲又熱又慌又害怕,後背沁出冷汗,幾乎將短袖衫浸透。
她輕咬唇瓣,硬著頭皮繼續搖腦袋。
他寒聲:“那麼,誰給你的權利亂動低頭?”
“……”許芳菲忽感欲哭無淚。
她上高中時,他是身份神秘殺人不眨眼的黒幫老大,她們是兩個世界的人,她膽戰心驚,打心眼裡對他恐懼。現在她上了大學進了軍校,他居然又變成了光輝神聖的人民解放軍,頂著教導員的頭銜,可以順理成章地管束她懲罰她,令她更加的忌憚懼怕。
這男人有毒吧。
許芳菲心裡一通腹誹加胡思亂想。
這時,又聽頭頂上方冷冰冰地命令:“把頭抬起來,看我。”
許芳菲渾身一個激靈,立刻“唰”的下抬起腦袋,微仰脖頸朝對面望去。
隻隔兩步遠的距離,許芳菲看見,鄭西野垂著眸,也正安安靜靜地俯視著她。逆光的緣故,他整個人籠在暗色光圈裡,稜角分明的輪廓線像被加了霧化濾鏡,臉頰皮膚薄而白,有種冷玉的質感。
白色和綠色不愧是最搭的配色。
鄭西野冷白的面容在綠色軍裝的映襯下,愈發清絕英俊。
不過……他站得離她好近。
近到她甚至可以看清,他下頷處刮過胡茬的毛孔。甚至可以聞到,他身上清新又幹爽的皂荚味。甚至可以聽見,他冷冽的鼻息氣流撥動空氣的微弱聲響。
是不是有點太近了?這個距離下看他,多看一會兒,她脖子可能都會仰抽筋。
許芳菲囧囧地想。
兩人對視了大約十秒鍾。
而後,眾目睽睽下,鄭西野盯著眼前的小新兵蛋子,面無表情地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許芳菲。”小兵蛋子的眼角眉梢,帶著絲她習慣性的謹小慎微與膽怯,低聲回答,“許久的許,人間四月芳菲盡的芳菲。”
鄭西野沒有搭腔。
“既然能過體檢那一關,說明在場諸位全都耳聰目明四肢健全,沒有重大疾病。”他轉過頭,冷冽視線掃視過眾人,沉聲道:“我最後強調一次,你們再也不是爹媽懷裡嬌氣的學生崽,你們是軍校學員,軍營新兵。從今天開始,是龍的給我盤著,是虎的給我臥著,你們在雲軍工隻學一件事,就是服從命令。”
全體扯著嗓子回:“是,鄭隊!”
“我給你們的第一個命令,就是從今往後把精氣神亮出來,昂首挺胸地做人。”
鄭西野說著,視線落回面前姑娘的小臉上。
他盯著她,黑眸深沉,道:“現在,再回答一次你叫什麼。”
許芳菲暗自做了個深呼吸,神色堅定,看向他,用最大的音量用力回答:“報告鄭隊!我叫許芳菲!許久的許!人間四月芳菲盡的芳菲!”
一嗓子吼完,中氣十足,氣勢如虹,驚天地泣鬼神。以許芳菲所在隊列為圓心,方圓五裡都靜了。
甚至連其它學院的隊列都悄悄側目,暗搓搓往這邊張望。
許芳菲這輩子第一次如此張揚,白生生的臉蛋瞬間紅透,勝過榴花嬌色。
幾乎是下意識舉動,她又想垂頭。轉念記起“長官不發話不能亂動”這個死命令,隻好硬生生僵住,梗著脖子,繼續和面前的高大男人無聲對望。
鄭西野站姿挺拔,直勾勾地瞧著她,依然沒有說話。
男人沒有發出任何聲音,甚至沒有任何表情,但,僅是那充滿侵略性的眼神,露骨直白,隱含玩味,仿佛荒原上的野獸鎖定獵物,都令許芳菲脊梁骨發麻。
短暫的數秒鍾光景,她抿了抿唇,脊背形成一條筆直的線,度秒如年。
就在許芳菲被折磨得快繃不住的前一秒,鄭西野終於有了反應。
他懶懶挑了下眉,輕道:“非常好。”
見狀,許芳菲完全不受控制,耳根起火,心尖也猛的一顫。
在這一瞬間,她終於徹底確定,這就是她記憶深處的3206——男人挑眉時的情態眼神,那副散漫流氣又危險的野痞勁兒,和他當初強行把她往懷裡摁時,根本如出一轍。
*
部隊管理嚴格,軍校校規自然也多得數不清。為了讓自己手下的新兵蛋子早日適應軍校生活,隊幹部顧少鋒還算體貼,給每個新學員都準備了一份校規手冊,發放下去。
“這本校規手冊,所有人,三天之內務必全部記牢。”顧少鋒舉起手裡的手冊樣本,道:“我說的記牢,並不是指讓你們記住這些文字,而是要你們把校規內的每一則,每一條,每一款,都像刀鑿一樣刻進腦子裡,哪些事能做,哪些事不能做,全部形成你們自己的潛意識。有沒有問題?”
許芳菲捏了捏手冊厚度,至少一百八十頁。
大家齊聲:“沒有!”
“嗯。”顧少鋒滿意地點了點頭,接著拿起掛在脖子上的口哨吹了一聲,指揮道:“全體都有,向右看齊!向左轉!齊步走。”
大部隊開始往前移動,許芳菲捏緊手裡的校規手冊,連忙也跟著往前走。
隊伍很快就往前走出了數米。
顧少鋒往前走了幾步,意識到什麼,轉頭看旁邊,笑盈盈道:“野哥,送這些兵蛋子去宿舍,我看著就行了。你回去歇著。”
“反正闲著也沒其他事兒幹。”鄭西野應得漫不經心,“好久沒回過母校,去學員宿舍溜達一圈,回顧回顧青春。”
顧少鋒比鄭西野小兩屆,都是雲軍工畢業的高材生,兩人同學院不同專業。
鄭西野念書時是名副其實的風雲人物,全能戰王的威名傳遍全軍,顧少鋒作為同校學弟,一直都對這位年少有為戰功赫赫的學長相當崇拜。
作為國防力量的新鮮血液,歷屆軍校生畢業後,都是直接分配進部隊工作。顧少鋒畢業後留了校,而個人能力尤其突出的鄭西野,則被狼牙那邊特招了進去,此後數年,兩人可以說是毫無交集。
這次忽然跟少年時的偶像成了搭檔,顧少鋒心裡那個美滋滋啊,別提多激動。
顧少鋒走在鄭西野身邊,興奮使然,話匣子簡直關不上:“野哥,你之前一直在狼牙。今年怎麼忽然跑到咱這大後方來了?”
“前兩年出任務的時候受了點傷。”一切過往,所有經歷,鄭西野輕描淡寫一筆帶過,語調輕松又散漫,“上頭心疼我,把我借調過來幹點輕松活兒,當休假了。”
“原來是這樣。”顧少鋒思忖著明白過來,點點頭,“也好。跟你們狼牙比,咱們這邊的工作確實愜意得多,這段日子,你就什麼都別想什麼都別管,盡情地放空身心,享受校園。”
鄭西野邊走邊聽顧少鋒念叨著,瞥他一眼,不鹹不淡地說:“之前沒看出來,你小子話還不少。”
“哈哈,野哥,實不相瞞,我性格可開朗了。”顧少鋒一改之前在學員們面前的嚴肅樣,咧嘴直樂呵,“不過你也知道,帶兵這活,太溫和了沒人怕你,我裝也得裝出副兇神惡煞的樣子。等咱倆處久了你就知道,小顧我呀,必須是野哥你的開心果。”
鄭西野:“。”
“哦對。”這時,顧開心果的目光在鄭西野身上打量一圈,微皺眉,臉色忽然又變得十分關切:“野哥,你說你受了傷,傷哪兒了呀?嚴不嚴重?方便讓我看看嗎。”
鄭西野又看了顧少鋒一眼。兩秒後,他面無表情地問:“你有女朋友嗎?”
“女朋友?”顧少鋒沒料到偶像會關心他的私人生活,一怔,隨即開心得眼睛一亮,“有啊。”
鄭西野冷靜地點點頭,“那就好。”
顧隊茫然地撓了撓頭:“好啥呀。”
鄭西野沒答他話。自顧自繼續朝前走。
顧少鋒頂著滿腦門兒的霧水,困惑不解。跟在鄭西野身邊走了會兒,按耐不住想多和偶像交流的心情,一轉話鋒,又說:“野哥,你是第一次回學校帶兵蛋子,可能對這兒的工作內容不太清楚,來。我跟你簡單說一下。”
“現在軍校管理,總體來說和咱們上學那會兒差不多,一個大隊有一個隊幹部,一個教導員。”顧少鋒比劃出一隻手掌,先按下食指:“隊幹部一般是管學員的日常起居和生活,簡單來說,這幫兵蛋子吃喝拉撒遇到啥問題,都是找隊幹部。”
又嗖的放下中指,繼續道:“那麼教導員呢,一般就負責思想教育。總體來說,手上的活通常比隊幹部的要少些。”
鄭西野:“這些我知道。”
說完,他垂眸面無表情想了想,又道:“那顧隊你挺辛苦的。”
顧少鋒迷弟腦發作,這句話聽進他耳朵,自動就被大腦理解成了來自偶像的關懷。他大為感動,忙忙擺手,“不不不,不辛苦。身為隊幹部,這隻是我的本職工作,為國家辦事,哪兒有喊累的道理。”
鄭西野說:“這樣,咱倆重新把工分一下。”
“嗯?”顧少鋒一愣,隨即點頭:“重新分工也可以啊。野哥你有什麼想法?”
鄭西野:“比如你管男生,我管女生。”
顧少鋒:“蛤?”
鄭西野語調輕緩:“不行?”
顧少鋒卡殼,一臉被口水嗆住的表情,艱難點頭“……行倒是行。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