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對不起!”喬慧蘭連忙道歉,“姑娘,沒傷到你吧?”
“沒事兒。”說話的年輕女子很高挑,身著一襲素色長裙,細細的柳葉眉下是雙澄靜的杏仁眼。面容姣好妍麗,略施淡妝,說話時,雙眼習慣性與對方對視,不顯出絲毫的怯懦,落落大方又文雅。
一晃眼的功夫,美人已經拖著行李箱離去,進了車廂最前排的頭等座坐席。
許芳菲望著那道背影發呆。
那張臉……好像在哪兒見過。她皺了下眉。
喬慧蘭看女兒一眼,狐疑:“怎麼了?”
許芳菲回神,擺擺手:“沒什麼。”
放置好行李,母女倆人回到各自的座位。喬慧蘭從隨身背的大包裡取出一個保溫杯,遞給女兒,“喝點水。”
許芳菲接過杯子抿了一口,短短幾秒,她腦子裡浮現出一幅巨大的宣傳圖:藍天白雲,綠草地,還有茫茫草原上,與風接吻的女人……
她猛地轉過頭,往頭等座方向望去。
想起來了。
那個美人,是青年畫家宋瑜。
奇怪,這麼一個傑出的青年畫家,怎麼會跑到那麼混亂落後的凌城來……難道是找靈感?
思索無果,許芳菲揉了揉太陽穴,將這個無關緊要的問題拋出腦海。
偶遇畫家宋瑜的小插曲,很快翻篇。
畢竟是第一次離開凌城去大城市念書,許芳菲有些小興奮。早在出發之前,她就向楊露詳細了解了雲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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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楊露說,雲城是全國最發達的超一線城市之一,經濟繁榮,外企眾多,高樓大廈林立,人口數量龐大,每天光地鐵的客流量就是凌城總人口的好幾倍。
懷揣著一路的小雀躍與小期待,下午四點多,高鐵組緩緩駛入站臺,停穩。
“各位旅客,本次列車的終點站——雲城南站,已經到了,請您帶上行李與隨身物品有序下車……”
許芳菲和媽媽一起下了車,跟隨人群走出站臺,環顧四周。
偌大的雲城高鐵站仿佛一隻鋼鐵鑄成的巨獸,廣袤龐大,遮天蔽日,幾乎是她家鄉火車站的幾十倍大。地面的瓷磚幹淨如新,在燈光映照下反射出淺淡光澤,四處都是旅客,男女老少,衣著時尚。
因正值開學季,高鐵站外全是各大高校的接生處,清北、理工、華大、科大……名校匯集。
許芳菲目光依次掃過那些高舉的標志牌,然後轉過頭,一眼便看見一抹清新挺拔的橄欖綠,極其扎眼。
那抹橄欖綠的身高在一米八左右,身著全套二一式新式解放軍常服,面容清俊,不苟言笑。在這人的身旁則站著數名穿通用迷彩的戰士和軍官,其中一個戰士手裡高舉白底紅字標志牌,寫著:【中國人民解放軍軍事工程學院,接生處】。
幾人左側,三輛車牌為紅字開頭的軍用大巴列隊整齊,停靠在路邊。
許芳菲眨了眨眼,遲疑兩分鍾後,試探著走上前。
這時,一名著迷彩服的年輕軍官看見了她,詢問道:“同學你好,請問你是雲軍工新生嗎?”
許芳菲點點頭:“是的。”
軍官樣貌清秀,單眼皮高鼻梁,非常具有辨識度的長相,肩上一槓三星,是一名上尉。他伸手,神態表情剛正嚴肅:“請出示你的錄取通知書和體檢報告。”
許芳菲連忙從書包裡取出兩樣東西,遞過去。
對方仔細查驗一番後,說:“沒有問題。許芳菲同學,那邊上車。第一輛。”
許芳菲看了眼不遠處的軍用大巴,又看了眼身邊的媽媽,有點猶豫:“我媽媽可以一起去嗎?”
“抱歉,家長隻能送到這裡。”
軍令如山,不可違抗。沒辦法,許芳菲縱是心中再不舍,也隻能從喬慧蘭手裡接過行李箱,依依不舍道:“媽,我走了。你快回去吧。”
喬慧蘭眼底泛紅,伸手用力抱了抱女兒:“保重,丫頭。”
和媽媽告完別,許芳菲把行李放進大巴底部,接著便轉身上車。上完階梯抬頭一瞧,隻見偌大的大巴車竟然已幾乎坐滿,烏壓壓一片人,除她以外,找不到第二個女生。
因此,她的身影一出現,所有男生的目光便都齊刷刷看過來,直直盯著她看。
許芳菲:“……”
數十道視線注視下。她囧了。垂了腦袋,飛快提步往前走,在後排找了個空位默默坐下。
正值八月底,雲城還沒入秋,加上男孩子們火氣大,濃烈的荷爾蒙味道彌漫在大巴車的密閉空間裡,實在不怎麼好聞。
許芳菲隻當聞不到。她摸了摸鼻子,和眾人一起端坐,安靜不語。
這時,有個前排的男生回轉頭,悄悄看了眼後排方向,隻覺不可思議。他壓低嗓子對旁邊道:“我沒看錯吧,那女生長得這麼漂亮水靈,居然報軍校?”
“軍校女生本來就少,雲軍工更是出了名的和尚廟。”邊上男生低低回他,“這一屆新學員有這麼個大美女,也算咱們福氣不淺了。”
前者還沒回話,一記厲聲呵斥便響起:“誰允許你們交頭接耳?”
兩名少年霎時噤聲。
“都給我聽清楚。”單眼皮軍官凜目:“從入學第一天起,你們的身份就是一名軍人!令行禁止,有任何需求必須打報告!不允許有任何例外!明不明白!”
眾人異口同聲:“明白!”
“再被我發現誰違抗軍令,立刻給我卷鋪蓋滾蛋!明不明白!”
“明白!”
沒一會兒,汽車兵發動了引擎,大巴車拐了個彎,開上馬路,平穩朝軍工大方向駛去。
*
雲軍工位於雲城城北,地處市區,廣袤無垠。校門修建得十分開闊,宏偉而肅穆,兩側設執勤崗哨臺,實行輪班制,24小時都有兩名軍裝板正的值勤衛兵,背荷彈鋼槍,面無表情,莊嚴不容褻瀆。
穿過大門外的黃色警戒線,往裡是一面巨大的灰紅色石牆,校名由某開國偉人親筆題寫,字跡蒼勁,龍飛鳳舞。主教學樓佔地面積極廣,有八層高,頂端樹神聖“八一”字樣,教人望而生畏。
鮮豔的五星紅旗矗立在風中,輕飄搖曳,獵獵作響。
看見軍用大巴駛來,門崗的哨兵抬手叫停,查驗無誤後方予以放行。車輪穿越警戒線,載著一車新兵蛋子進了校門。
行車途中直至車停,大巴裡始終寂寂無聲,沒有一個人說話。
不多時,車停穩。
單眼皮軍官站起身,面朝一車學員新兵站定,說道:“全體起立!”
許芳菲跟隨其餘人一起,唰的一下站起身,眼觀鼻,鼻觀心,背脊筆直。
“從左側第一排靠窗位置開始,蛇形順序下車,取行李,呈三排隊列。”
學員們聽令,依次從車上下來,取完各自行囊,安安靜靜地站成三排,屏息等待。
單眼皮軍官緩步走到眾人身前。他目光十分犀利,掃視過一張張年輕稚嫩的面孔,說:“各位信息學院的新學員你們好,我是你們大隊的隊幹部顧少鋒,你們可以叫我顧隊。在今後的四年中,我會負責你們的日常起居,並盡最大努力,為各位提供力所能及的幫助。”
“另外,再向你們介紹一個人。”顧少鋒說著,抬眸看向隊伍最後方,揚了揚下巴:“你要不自己來?”
隊列裡一水兒的大高個兒男生,許芳菲一米六幾,是裡頭最矮的,隻能站在最後一排的最末尾。
聽完隊幹部的話,她心頭竄出絲好奇,忍不住悄悄側目,拿眼風往後方偷瞄。
這一看。
許芳菲傻了。
夏末傍晚,軍工大裡栽種的石榴花還未凋謝,火紅的花枝映照天邊晚霞,雲蒸霞蔚,旖旎如畫。
一道修長身影邁著長腿闊步走來,軍裝筆挺,冷臉寒眼,渾身的氣質清正,剛毅,而又冷硬。宛如懸崖絕壁間一塊崢嶸沉巖,歷經累年風霜,寒刀冷劍,卻依舊岿然屹立。隻那短暫一息間,豔麗的花光與霞光都淪為陪襯。
對方在隊列最前方站定,抬起手,朝眾人行了一個標準軍禮。
接著,他手垂下來。
“各位學員,歡迎入學。初次見面,我是你們大隊的教導員。”那副凌厲濃烈的眉眼一如當年,目光壓迫感逼人,寒峭從容,波瀾不興,“我姓鄭,叫鄭西野。”
第33章
此時此刻,許芳菲無法用任何語言、任何文字,來描述出自己震驚的心情。
天邊晚霞勝火,夕陽下,那個人端立於隊列最前方,著二一式通用迷彩軍裝,肩上二槓一星,帽檐下的五官英俊冷厲,依稀與她腦海中的面孔重疊。
剎那的功夫,許芳菲像是被施了定身咒,愕然愣在原地。
風聲侵擾,光影錯雜,周圍種種都自動被雙眸忽略,變得模糊迷蒙,唯餘不遠處那道凜然身影,如此清晰,又如此真切。
其實,不是沒有想過重逢。
恰恰相反,在過去的一年中,她曾在腦海中無數次設想,有朝一日能再見到他。隻是,眼前這種場景下的再遇,屬實超脫她的想象。
凌城喜旺街9號院的3206,鄭西野?
中國人民解放軍軍事工程學院的年輕少校,鄭西野?
看著那張冷峻招搖又不怒自威的臉,許芳菲陷入了一種混亂。
她不明白,當初那個刀尖嗜血心狠手辣的混混頭子,在一年之後的如今,為什麼會忽然搖身一變,成了她軍校生涯的教導員,她的直屬上級。
這是什麼魔幻又詭異的故事走向?
許芳菲皺起了眉毛。
會不會是同名同姓同長相?
如是思索著,許芳菲原本看鄭西野臉的眼風,開始不由自主地往下遊移,落在他垂於迷彩褲側縫處的手背。
骨節分明,指骨修長,手背處赫然一枚彈孔舊傷。
許芳菲瞳孔微動。
事到如今,再不可能,也成了唯一的可能。眼前這個鄭西野,就是當年那個總是眉眼頹懶的漂亮混蛋。
教導員冷著臉面無表情,薄唇開合,還在繼續跟隊伍交代著什麼。眾人聽得許芳菲卻在走神。
看完教導員的手,她視線又悄悄回到他臉上,盯著瞧,目不轉睛。試圖從那張無波無瀾的俊臉上,尋找到一絲當年3206留下的痕跡。
可是沒有。
教導員逆光站著,二十七八歲的年紀,氣度卻極是沉穩威嚴,就連說話的嗓音也如他這個人,不急,不緩,低冷磁性,擲地有聲,教人打心眼兒裡就感到懼怕,莫敢不從。
那一瞬,也不知怎麼的,許芳菲腦子裡一下浮現出四個字:端方君子。
歲月如河在他身上流淌而過,褪去匪氣邪肆,也斂下幾分散漫與桀骜。這個男人換上軍裝,竟端沉冷肅得仿佛一柄孤高寒劍,高懸於雪峰之上,鋒芒懾人,高不可攀。
就在許芳菲怔怔出神的時候,似察覺到來自隊伍末端的目光,教導員微側頭,視線精銳如鷹,瞬間將那個漂亮的小新兵蛋子鎖住。
毫無防備,兩道目光在空氣裡撞了個正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