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老漢天蒙蒙亮的時候爬起來的。人在屋外頭站著,不敢進屋。畢竟這一屋子都是女子,他一個男子哪裡好天不亮進進出出。自然是在屋外頭站著,此時聽到葉五妹說孩子醒了頓時喜極而泣。在屋子外頭轉了好幾圈,不知該怎麼報答,就不停地流淚。
葉嘉一大早起身出來,孫老漢踟蹰了許久,當著周家人的面兒想把牛抵給周家。
“這哪能要你的牛?再說看大夫抓藥也沒花那麼多銀子……”生病抓藥確實花了不少,但這年頭牛可是金貴東西。一頭牛能值個六七兩。加上車,少不得值個八兩銀子。
“東家,不光是抓藥的事兒。張家橋老兒往後不回去了,今兒來投奔東家一家子,知道是為難你們。老兒沒有別的本事。對這附近一代熟得很,年輕時候當兵到處走,都認得。雖說太重的活兒,隻能做點粗活。但多少有點用處的。”
話雖如此,孫老漢很有自知之明。葉嘉沒叫他跟兩個孫兒籤好身契就收留了他們,當真是頂頂好心的人。畢竟一旦收留了他們一家子,往後他們一家子的吃喝都是周家的。就算他能幫周家幹點粗活又能頂幾個錢?一頭牛和一輛牛車抵進去都是他在佔人家便宜了。
葉嘉昨兒救人心切,沒想那麼多。此時聽他這麼一提,自然也想起這事兒。
確實,孫老漢雖說五十六七歲在她看來不算特別大年紀,但古時候已算是高壽。這個年紀出去做工都沒人願意要。他的兩個孫子一個六歲一個四歲,都不是能給人搭把手幹活的年紀。除非這倆孩子籤賣身契,不然誰真的樂意白養孩子。
“東家若是答應了,我祖孫三人今兒就籤了身契。”葉嘉沒提,孫老漢到底臉皮薄。昨兒他為了求救把話說成那樣,跟強賣也沒差了。事實上,周家的情況也不適合養僕人,是他祖孫厚臉皮強巴上來。
葉嘉沒說話,看了一眼餘氏,餘氏其實早提過買僕役。倒是沒意見。似乎發覺葉嘉不好張這個口,她剛想出面當這個惡人。葉嘉琢磨了半晌,開口給她打斷了:“罷了,也不必籤這個身契。若是你覺得過意不去,咱寫個字據,叫這倆孩子長大了都給周家做十年事。”
餘氏一愣,葉嘉的話已經說出去。
孫老漢沒想到葉嘉不要他們的身契,頓時有些懵。等聽到葉嘉隻要他兩孫子給周家做十年事,驚喜之餘更是感激涕零。他也不會說什麼好聽的話,就是跪下來要給葉嘉磕頭。
葉嘉哪裡受得了旁人這樣磕頭?頓時攔了他:“若是說定了,我就寫個契書。”
雖說這年頭的人重諾守信,但葉嘉還是更相信白紙黑字。葉嘉這麼做自己安心,孫老漢也心安。她去屋裡將昨兒剛用過的筆墨紙砚拿出來,順手就寫了三張契書。孫老漢是不認字兒的,不過葉嘉還是邊寫邊讀給他聽。一式兩份地寫了三張。都拿給他看了。
孫老漢信任葉嘉,照著葉嘉方才說的地方很幹脆地就按了手印。兩個孫子的也給按了,這往後他在周家住下就安心了:“東家,往後有活兒就指使我做便是了。”
“往後自然有的你忙的,此時不急,你們先去歇息。”正好後院的空地想翻出來,葉嘉跟餘氏都沒那把子力氣。正琢磨著慢慢翻還是花錢僱人,如今倒是不必了。交給孫老漢。
這兩日暫時沒活兒要做,葉嘉還在摸東鄉鎮的買賣和市場。看他那樣子便讓他回去再睡會兒。孫老漢聽她說的直接,也確實累得慌,當真回去睡下了。
Advertisement
餘氏想了想,把葉嘉拉到一邊。交情是交情,但這籤不籤身契就是另一回事。
“不好籤身契的。”葉嘉嘆了口氣,她如何不明白交情是交情,“相公在兵營裡。孫家那個玉山是相公同僚。前些日子我聽那哨兵喊孫家那個小子已經是帳頭。他才入伍一個多月就成了帳頭,鐵定是個能打的。咱在家裡買了孫玉山的親爹親侄子,相公那邊怕是不好弄了。”
葉嘉這麼一點,餘氏才想起來孫老漢的小兒子往日來家裡吃過飯。那個叫孫玉山的瘦小子,兒子似乎還挺看重的。她拍了下額頭,忙說自己忙糊塗了。
話說到這,葉嘉又要去東街去。
餘氏昨兒一天在家等著,自己嚇自己,嚇了個半死。此時怎麼說都不放心她一人去。葉嘉隻能明說:“娘,這兩日必須得花功夫將東鄉鎮的情況摸清楚。不然坐吃山空的,咱一家子也熬不下去。”
餘氏哪裡不明白,但還是不放心:“我跟你一道過去。”
他們起來的早,這會兒天色才蒙蒙亮。葉嘉盯著葉五妹看了許久,葉五妹其實也想跟去街上。但是餘氏若是去的話,家裡就沒人。她挺知情識趣的,“姐,我在家裡看著蕤姐兒。”
葉嘉點點頭,跟餘氏出了門。
來得早,東鄉鎮的街道上人還很少。但有些商販已經挑著擔子,推著推車往東街那邊走。葉嘉跟餘氏就跟著商販的方向走,果然在前頭一個空曠的地兒停下來。一大批的人聚集在拒馬跟前,跟李北鎮的情況大差不差。是有瓦市的,且來做生意的人更多。
葉嘉跟餘氏兩人在人群中穿梭,發現了沒有像葉嘉那樣的小攤兒。但是靠拒馬百步遠的地方就是東街。東街上倒是有兩家面攤子。做的馕和素面,價格比李北鎮那邊要便宜一點,一個馕三文錢。一碗素面五文錢。兩個鎮子離得不算太遠,東西味道差不多。
葉嘉跟餘氏買了一個馕和一碗素面分著吃,兩個挑嘴的人連這點兒東西都沒吃完。
最後得出了一個定論:“朝食攤子能做。但價格得下調。”
第37章
調低價格也不會調低許多,東鄉鎮的百姓日子比李北鎮的強。
吃食隻要做的像樣點兒都是能賣出去的,若是味道足夠好,葉嘉也有自信把價格定高。隻是韭菜雞蛋餅不能做長久了,葉嘉考慮後續要不要做個雜糧煎餅接替。可雜糧煎餅的味道很大部分取決於醬料和薄脆,沒有辣椒這醬料可就不那麼美了。
“唉,還是苦於沒調料。”少了辣椒這種下飯神器,做什麼吃食都是缺了點味道。
葉嘉的嘀咕餘氏沒聽見,倒是拉著葉嘉去瓦市裡轉悠一圈。
東鄉鎮這邊瓦市都比李北鎮熱鬧,場地也大很多。從大拒馬的入口處進來,葉嘉一抬眼就看到正中央一個碩大的籠子。籠子裡關著一群人,蓬頭垢面的,一個個神情麻木。一個膀大腰圓的絡腮胡漢子甩著鞭子狠狠往籠子上笞去。那動靜,聽得葉嘉都膽寒。
“西域那邊送過來的新一批戰俘,各個身強力壯抗造得很!”那絡腮胡大漢一邊甩鞭子一邊喊話,“走過路過的看一看瞧一瞧哦!”
葉嘉瞥了一眼趕緊把目光收回來,跟餘氏往裡頭走。
東鄉鎮的瓦市裡買賣的東西就多了,大到馬匹牲畜小到絹花布頭。買菜賣肉的也有,還有專門賣新奇種子的。餘氏早就想把後院那塊地給翻出來種菜,此時拉著葉嘉去種子的攤位蹲下來。
她看的都是些常吃的瓜果,葉嘉倒是注意到一個眼熟的東西:“這個是寒瓜的種子?”
那攤主是個有點異域血統的壯漢,乍一眼看不出異域血統,但頭發打著小卷兒是應該有外族血統的。他見葉嘉問,眼珠子一轉就瞥過來一眼。事實上,這個寒瓜種子他到手好久了就是沒人問過,葉嘉是頭一個問他的。當下臉上就堆了笑:“是是,是寒瓜的種。”
“這個種怎麼賣?”葉嘉想吃西瓜不得了,天氣一熱就更想。
說起來,西北這強光日曬的氣候最適合種西瓜。光照足,種出來的比中原甜。
葉嘉猶記得後世就屬新疆的瓜果最甜。他們如今所處的位置雖不叫新疆,但葉嘉根據當地習俗和氣候能依稀能測離得不遠。按理說這個地方的瓜果應該是頂好的,但由於許多外來物種,當地人又是主放牧,並沒有種植習慣。以至於好些東西流竄於瓦市無人問津。
葉嘉的心思不由地活了起來,“那這個種兒怎麼賣?”
那攤主弄來的稀奇古怪的種子不少,除了寒瓜,還有甜瓜。甜瓜就是後世的哈密瓜。如今還沒有普及,隻在西北邊陲有極其少數的人種。市面上不賣,但商店裡有的。見葉嘉似乎認識這些種子,以為用上懂行的人,他忙一股腦兒將自己無人無津的種子都拿出來。
“若是能一塊兒拿了,能給你算便宜些。”
葉嘉瞅了一眼,除了西瓜子和哈密瓜子,別的她不大認得。不過有個她確實認得,豌豆。或者這時候應該叫‘薇’。薇在古時候吃的挺普及,倒不算什麼新鮮吃食:“可以,你給算個價。”
攤主是從西域商人手裡輾轉弄來這些不認識的種兒的,沒親自種過其實也說不上來價格。但想著都是從西域送來的東西自然得要個高價,這些個種子他一狠心張口要一兩:“這些東西也隻有我這兒有,旁處是絕對沒有的。若非見姑娘你識貨,我定不會這麼賣。一兩銀子是必須有的。”
餘氏一聽一兩,頓時就有些變臉色。她手裡拿了三樣種子也不過才幾十文。這些種子就算再稀罕,不會種也是白費麼?再來,誰曉得這種是死是活?若買回去種不活,一兩銀子豈不是打水漂?
如今餘氏也是會講價的人了,聽著不對就細聲細語地駁斥了商販。
攤主哪裡不曉得?但這不是遇上個識貨的人了麼!
“我這東西是獨一份的。”攤主就這麼一句話,餘氏問他種子是什麼他答不上來,也不清楚怎麼種。但這些就隻有他有,“你去別處是肯定沒有的。”
餘氏被他這耍賴的口吻給氣著了,胸脯一起一伏的,臉氣得通紅。
“這樣吧店家,”葉嘉實在是眼饞西瓜子,“你給便宜些,我就將這些全給拿了。”
那店家瞅著葉嘉看了許久,心裡在琢磨。許久,眼看餘氏要拉著葉嘉走,他才松口說:“我再給你多一包西域來的種子,你一起拿了。八百文,少一文都不賣。”
葉嘉看他這樣子分明是還有砍價的餘地,面上不動聲色,隻叫他先將多一包的種子拿出來看看。
這一看,葉嘉心口猛地一跳。有點像辣椒籽,但她不敢確定。
葉嘉稀薄的歷史常識讓她多少知道一點,辣椒是在元明時期傳入中原的。她記得並非是了解過相關歷史,而是多虧了九年義務教育讓她背了許多唐詩宋詞元曲。湯顯祖的《牡丹亭》裡有一句:辣椒花,把陰熱窄。至少,在葉嘉看來,辣椒應該是很後期才進入中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