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燁,笨的那個人,從來都不是我。
14
第二日,宮中傳出一件大事。
據說宜妃借著喝醉之名,和皇上提起要重新舉辦封後大典。
宜妃還哭著質問皇上:
「陛下,您不是說不在意什麼兇兆吉兆嗎?那為什麼就因為一個吉兆,您就封了雪妃?」
皇上一開始還耐心解釋:
「那日的兇兆,在民間傳得沸沸揚揚,眼下不是舉辦封後大典的時候。」
但宜妃哭個沒完。
皇上後來也生氣了:
「就像阿雪說的,若真愛一個人,又怎會糾結位份?朕看你簡直利欲燻心!你若是能有阿雪半分率真可愛,朕都不會這麼失望!」
皇上罰了宜妃禁足和月俸,拂袖而去。
接下來的一個多月,景燁幾乎都宿在我這裡。
毫不在乎位份、隻求能陪在皇上身邊的我,和不顧皇上聲名、一心要皇後位份的宜妃,這樣的對比,實在太過鮮明。
宮人皆知,宜妃這次,是真的寒了皇上的心。
自此,兩人之間的第二根刺,也就種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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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但我沒想到,宜妃的運氣居然這麼好。
宜妃和慧嬪,居然同時診斷出有三個月的身孕。
隻是宜妃近來十分消瘦,瘦得弱柳扶風,需要好好休養備孕。
這個天大的好消息立刻傳遍了後宮。
景燁喜出望外。
他一想到自己之前和懷孕的宜妃爭吵,就愧疚不已。
於是他立刻解了宜妃的禁足,還送去不少賞賜,並日日探望。
宜妃趁機提出要求,讓景燁許諾,等孩子一出生,就重新封她為後。
景燁答應了。
宜妃可謂春風得意。
她乘著步輦來看我,隨手拔下頭上的珠釵,丟在地上:
「本宮的珠釵掉了,煩請狄妹妹幫忙撿起來吧。」
我彎腰去撿,下一秒,宜妃綴滿寶石的鞋狠狠踩在了我的手背上,來回碾壓。
霎時,一陣劇痛襲來。
我貂的鼻子敏銳地聞到了毒藥的味道。
這鞋底有針,針上抹了慢性毒。
我的手早已血流如注,想必毒已經滲進血裡了。
好計策。
可惜了,宜妃千算萬算,唯獨沒算到我是妖。
人類的毒傷不到我。
我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淚眼汪汪地看著她:
「宜姐姐這是做什麼,阿雪好痛。」
宜妃又碾了幾下,才抬起腳:
「呀,本宮不是故意的,狄妹妹原諒姐姐吧。」
我裝出敢怒不敢言的窩囊樣子,目送她得意地離開。
是時候在她和皇上之間,種下第三根刺了。
16
一個月過去,宮中爆出了驚天醜聞。
宜妃和慧嬪在御花園見面的時候,一隻黑貓撲向了慧嬪的肚子。
好在,黑貓被慧嬪的侍女攔住了,沒傷到慧嬪。
本來,事情發展到這裡,大家也隻覺得是個意外。
但是,當侍衛們去抓那隻黑貓的時候,它竟然熟練地往宮女春紅的身後躲,還親昵地蹭著春紅的裙擺。
而春紅,是宜妃的陪嫁侍女,甚至可以說是宜妃的心腹。
這下,宜妃讓心腹侍女馴貓,想害慧嬪小產的事實,也水落石出了。
這下宜妃可領會到了,不隻她一人會哭,慧嬪也會。
慧嬪在景燁面前哭得梨花帶雨:
「陛下,臣妾不曾冒犯宜妃娘娘,誰知她竟然對臣妾的孩子下此毒手,陛下,臣妾好怕……」
宜妃憤怒地指著慧嬪:
「你血口噴人!陛下,臣妾發誓,臣妾沒有讓人馴貓,更沒有想害慧嬪的孩子!」
景燁最看不得女人哭,
他冷冷看著宜妃:
「既然那黑貓不是你命人馴的,那為什麼面對危險,它的第一反應是逃到你心腹侍女身邊?還如此親昵?」
那隻黑貓早就逃之夭夭,宜妃百口莫辯。
眼看陷入死局,她的心腹侍女春紅站了出來:
「陛下,是奴婢一個人做的,宜妃娘娘並不知情!」
皇上下令將春紅斬首,罰宜妃禁足三月。
春紅是宜妃最得力、最信任的侍女。
她和宜妃一起長大,主僕二人不知道做了多少「天真浪漫」的事。
隻是這些天真浪漫的事,害死了多少人,就不得而知了。
當初打暈姐姐、扒下姐姐衣服的就是她。
監督下人打死阿娘的,也是她。
景燁對宜妃也疑心大起。
畢竟春紅一個小小侍女,若沒有主子的吩咐,哪裡敢做這種謀害皇嗣的事。
一想到和自己相守多年的宜妃,竟然是個蛇蠍心腸的人,景燁不會不難過。
這些消息傳出來時,我正躲在浴桶中,化成貂形。
我洗幹凈塗成黑色的皮毛,扯下假毛做的黑貓耳。
景燁和宜妃離心,我的機會就要來了。
17
這天景燁正為後宮的勾心鬥角煩悶,不知不覺走到了我的寢殿門口。
他讓人不必通報,獨自推門而入。
此時我正在趴在樹下睡覺。
雪白絲帛曳地,三千青絲披散。
我睡得久了,雪白的衣裙上落滿了艷紅的楓葉,風吹過的時候紅葉共裙擺翻飛,美得如畫如詩,極不真實。
景燁竟是忘了呼吸。
他長久地立在原地,不忍破壞這一幕。
但他怕我受涼生病,還是俯身抱起了我。
景燁愣住了。
小巧的一個人,抱在懷中輕得不可思議。
我迷迷糊糊睜開眼,看清是景燁,又自然而然地窩進他的懷裡,安心親昵的樣子。
景燁的聲音很輕,帶著笑意:
「朕抱你回房睡。」
我含糊地「嗯」了一聲,表示知道了,往他懷裡鉆了鉆,繼續埋頭大睡。
景燁被這樣的嬌憨和信賴哄得搖頭失笑。
他日夜煩惱的後宮權謀、血腥爭鬥,在這一刻,竟然都拋之腦後。
他制止了要出聲行禮的宮人,抱著我穿過花園,一路回房。
景燁將我放在床上,輕手輕腳地替我除了鞋襪。
我翻了個身,繼續呼呼大睡,
一副純澈嬌憨的作派。
景燁親自替我掖好被角,立在床側,垂眸看著我的睡顏。
他搖頭失笑,竟不自覺地喃喃:
「阿雪……」
小翠和小黛站在門口,差點藏不住驚訝的神情。
之前景燁對我,更多是帝王的寵幸。
現在,卻幾乎是……一個男人的真心。
18
我日益得寵,宜妃則門庭冷落。
景燁的心,愈發偏向我這邊。
但是好景不長,一則流言在宮中傳得沸沸揚揚。
流言說,雪妃才是真正的禍水,
有眼無珠的鳳凰、來去無蹤的黑貓,都是雪妃進宮後才出現的。
而且雪妃跳的荷上舞又是如此妖媚,常人根本做不到,雪妃一定是妖女。
流言是從宜妃宮裡傳出來的。
小翠聽了流言,急得直打轉:
「娘娘,這可怎麼辦,陛下要是聽了……咱們得趕緊澄清才行!」
澄清?
不。
費心自證是無用的。
我當然選擇……直接去死。
19
景燁趕到棲雪宮的時候,我正坐在高高的樹梢上。
漫天紅葉紛紛,白裙和水袖迎風翻飛,仿佛枝頭垂死的白蝶。
可謂是人間難得一見的美人秋景圖。
但景燁卻無心欣賞,他仰臉看著我,聲音中竟有一絲顫抖:
「阿雪,快下來,到朕這裡來……」
我哽咽著搖搖頭,最後看了一眼景燁,直直從樹枝上跳了下來。
「阿雪——」
景燁的聲音,竟然有些撕裂的破音感。
他目眥欲裂,一腳踹開宮人。
幾乎是以超乎常人的速度飛奔過去,堪堪接住了下落的我。
我聽見骨頭錯位聲,景燁的手臂應是骨折了。
但他一門心思放在我身上,竟是毫無察覺。
我閉著眼,靠在景燁懷中。
他的聲音如此焦急,甚至出乎我的意料:
「阿雪!阿雪!快傳太醫!」
人,說復雜也復雜,說簡單,卻又是那麼簡單。
總要借助失去,來看清自己的心。
差點失去我之後,景燁,想必是看清了什麼。
20
我醒來時,景燁正守在床邊,上朝時的外袍都沒換。
他冷冷地看著我:
「你還知道醒過來。」
我沒有說話,隻掉下淚來,
我的哭,並不似後宮柔媚女子般梨花帶雨。
反而像個小孩子一般,倔強地抿著唇,要哭不哭的樣子。
景燁看了,又是好氣,又是好笑,竟是說不出責備我的話了。
他俯身替我擦淚:
「阿雪,你有什麼事情不能和朕說,非要尋死?」
我哭得更大聲了,哽咽得說不出話。
小翠上前啟稟:
「陛下,娘娘去殿東邊爬樹,卻聽到墻根下一群人議論紛紛,說娘娘是妖女,鳳凰和黑貓,都是娘娘引來的。娘娘不想禍害陛下,也不想當妖女,於是就……」
「混賬東西!」
景燁頓時怒極,眉宇間充滿戾氣:
「給朕查,看這種混賬話是從哪裡傳出來的!傳令下去,所有傳此流言的宮人全部斬首!如有再犯,即刻滅門!」
「不!」
我哭著拉住陛下的袖子,說不出別的話,隻不停重復:
「不要斬首,不要斬首……」
景燁抱住我,心疼至極,柔和了語氣:
「好,不斬首,不斬首……阿啟,傳令下去,就說雪妃心軟,這次就算了,如若下次再有人傳這種無稽之談,就準備九族升天吧。」
阿啟領命下去了,
景燁的指腹幹燥溫暖,替我擦掉眼淚:
「朕就沒見過像你這麼笨的妃子,什麼禍水,朕還能被你一個弱女子禍害了不成?」
他幾乎氣笑了:
「阿雪,這是宮鬥,是有人栽贓你的!朕還是第一次見到連宮鬥都要朕代勞的妃子。」
我懵懂地看著景燁。
他嘆了口氣,理了理我的亂發:
「你想不明白也正常。玩你的吧,朕來處理。」
景燁說要處理,也真的做到了。
他很快查到了流言的出處——
是宜妃。
景燁再一次對宜妃大失所望。
他下令將宜妃降為嬪,罰俸三月,生產之前都禁足宮中。
流言也沒能傳出皇城,可以說是毫無影響力。
宜妃這次確實失算了。
她沒想到我不但不自證,還直接去死,
她也沒想到,我在景燁心中的地位,已經是那麼高。
21
天氣漸冷,我算了算時間,去見了一個人。
欽天監最年輕的天師,向楚。
他曾經,深愛過姐姐。
所以,我賭他會和我聯手,完成我的最後一擊。
22
冬至這天,宮裡出了一件大事。
宜妃小產了。
太醫們都看不出端倪,據說蹊蹺得很。
倒是欽天監來了位天師,查看後稟報了景燁:
「陛下,請恕臣直言,宜嬪娘娘這癥狀,似是……反噬。」
景燁皺起眉:「反噬?」
「陛下,臣看著,很像是使用巫蠱之術後的反噬。」
經過黑貓事件和流言事件,景燁對宜妃的信任大打折扣。
但是他仍不願相信,自己愛過的女人是給別人下蠱的卑劣小人。
景燁先是搖搖頭:
「不可能!宜兒她……」
而後景燁似是想起了宜嬪的劣行,閉上了眼:
「此事不可外泄,事關皇嗣,朕要多做查探……你先下去吧。」
23
這天夜晚,睡在景燁懷中的我猝然起身。
景燁一向眠淺,他頓時醒了,抬眼看我:
「阿雪?」
我卻恍然不覺,徑直下床,推開房門,走進無邊夜色裡。
景燁起身,眉頭緊鎖,跟在我身後。
我赤著腳,不停地往前走。
景燁一把拉住我:
「阿雪!」
我竟一瞬間變得力大無比,掙脫了景燁的手。
景燁一頓。
他發覺了不對,沒再拉我,隻寸步不離地跟在我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