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每他把我逼急了想動手,但看著他這張帥臉,別說巴掌,我就是火氣都硬生生消下去三分。
然而這一次,我無動於衷。
我平靜地和他說:「離婚協議我擬好了,在我們臥室抽屜裏,你看看要是沒什麼問題,抽個時間我們把證扯了。」
江聿嘴角的笑意消失了。
他目光沉沉地盯著我。
在我臉上找不到絲毫玩笑任性的情緒後,他頓了下。
隨即他避開這個話題,低頭將腳邊的光鮮亮麗的小男孩推上前,嗓音清冷地說:「江聞,跟媽媽道歉。」
江聞穿著一身名牌運動裝,雙手插兜,臭著臉裝酷。
聽見江聿的話,他彆扭地不看我,看樓梯,敷衍不耐煩地說了句:「對不起。」
於是江聿笑著抬頭,眼底卻沒幾分笑意,問我:「可以了?」
原來從前的我在他們眼裏,這麼好糊弄?
這兩個人簡直……是把我當傻子。
我給他們的回應,就是當著他們的面,重重把門給關上了。
6
江聿似乎沒反應過來。
好一會兒,我的電話才猛地響起鈴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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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通後,便是江聿慍怒的嗓音,他克制地壓著脾氣,問我:「季顏,你非要這樣作嗎?」
作?
這就作了?
那江聿之前在我這五花八門地鬧彆扭算什麼?犯賤嗎?
我冷笑著回他:「你可以不來找我,江聿,我現在看見你們父子倆都覺得……噁心。」
江聿呼吸陡然一滯。
我從來沒有對他說過這麼重的話。
哪怕是曾經還年輕,跟在他身後被他欺負得嚎啕大哭,也沒對他表現出這麼強烈的反感,和厭倦。
在他眼裏,我應該是這個世界上最愛他,最心疼他的人。
我怎麼會捨得對他說出這種話呢?
江聿的呼吸洩露了他幾分恐慌,像是怕再聽到我說出傷害他的話。
他急忙把電話掛斷了。
我捏著手機,靠坐進沙發裏,深深地呼出一口濁氣。
事實上,我和江聿原本是兩個世界的人,本不該有交集的。
江聿家世顯赫,父母都是商界巨鱷,他從小錦衣玉食,相貌又好,是所有人都捧在手心裏的天之驕子。
唯一的遺憾,是父母實在太忙了,他一直是奶奶帶大的。
而奶奶年事已高,無比溺愛這個寶貝孫子。
有時管不住他,就任由他調皮玩鬧,把年幼的江聿寵成了無法無天又驕縱任性的性子。
直到小江聿突然被綁架。
那夥綁匪窮兇極惡,不僅索要鉅款,還有些噁心的癖好。
雖然最後江聿被平安解救出來,但整個人精神崩潰,性格也從此天翻地覆。
沒人知道在被綁架的那段時間裏,他都經歷了什麼。
那之後,他的父母依舊忙碌,隻有奶奶愧疚地守著他,熬過一年又一年。
後來我意外出了車禍,家裏沒錢治,撞我的人比我家還窮。
眼看就要在病床上等死,卻被江聿奶奶出手救下。
那會,她已經很老很老了,坐在輪椅裏,手撐著拐杖,滿臉疲憊,但雙眼依舊殘留著精明。
她調查了我的家庭背景,又和我接觸了幾天。
便問我,要不要和她做一個交易。
她說,她救了我,希望我也救一救她的孫子。
她的孫子江聿還很年輕,相貌俊美智商也高,卻陰鬱孤僻,渾身尖刺,沒辦法融入現實社會。
她不想眼睜睜看著江聿渾渾噩噩一輩子,或是放任他走向自我毀滅。
可她沒有太多時間了。
我不知道救命之恩該怎麼還,好像沒有誰給我選擇的餘地。
我隻能答應。
那天,是我好不容易考上名校,即將開學的前三天。
本來我已經想好了,大學要勤工儉學,畢業努力找個好工作,然後幫媽媽和人渣離婚,我帶她過好日子。
我的未來一片光明,觸手可及。
但現實是,媽媽順利離婚了,而我沒能去上大學。
我被奶奶送入了江家,開始全心全意接觸江聿,溫暖他治癒他,讓他踩著我的骨血,向上爬出深淵。
等他終於願意走出他的安全區,接觸陽光的那一天。
我的命運也早就和他捆綁在了一起。
奶奶沒有留下遺憾,安詳離世。
但她沒有告訴我。
這救命之恩和這些年大大小小的幫助,我要還到什麼程度,才算還清?
7
對此,江聿並不知情。
他已經徹底離不開我了。
儘管我待在他身邊陪了他三年,他仍然疑心我會突然消失,離開他。
於是他想把我永遠拴在身邊。
等我年紀一到,他就迫不及待地和我領了結婚證。
但有了證,他還是不安,每天變著花樣纏著我問,愛不愛他?
我不厭其煩地回答說,愛吧,愛的吧。
畢竟我十七歲來到江聿身邊,此前深耕學習,從沒談過戀愛。
何況江聿長得很帥,偶爾他垂落長睫,一眨不眨地盯著我看時,我是真的會心跳加快。
他的病症,在我懷上江聞後,有了很大的改善。
恰好那時,江聿意外發現,父母竟然瞞著他,生了個弟弟,那弟弟已經快十歲。
他憤怒不已,開始進入公司爭權。
他本身很聰明,將自己鎖在房中的那些年也沒少看書學習。
又有著極為出色的外表,所以很快混得風生水起。
他不再畏懼外界了,並慢慢被外面的燈紅酒綠所吸引。
甚至,變得逐漸忽視我。
但他依然保留著對我的習慣,喜歡看我因為他而情緒劇烈起伏,喜歡看我為他爭風吃醋。
然後從這些濃烈的情緒裏,滿足地汲取他所需要的愛意。
已經十年了。
鏡子裏的我眼角開始長出細紋,眼神空洞又疲憊,仿佛被抽幹了精氣神。
而江聿整個人卻猶如鳳凰浴火,蛻變得更加成熟俊美,氣質也更加矜貴。
歲月好像沒有在他那張完美英俊的臉龐上留下太多痕跡。
但我卻有些記不清了。
十七歲的季顏,遇見的二十歲的江聿是什麼樣子?
二十三歲滿心滿眼都是季顏,心心念念要和她結婚,每晚都要擁著她才能入睡的江聿,又是什麼樣子?
記不清了。
但我記得,我們的婚禮好像還沒有辦。
江聿當時說要給我辦一場全城矚目的盛大的婚禮。
但我說太高調了,最好不要。
於是他說,好吧,那他為我買一座城堡,城堡裏放滿鮮花,花朵擁簇下,隻有我們兩個人。
他會先向我告白,然後問我不知多少遍,愛不愛他?
我隻用說,愛。
不需要旁人見證,他會永遠記住這一刻,永永遠遠,都愛我。
十年,那些痛苦的幸福的青春已經過去。
媽媽的離世為我敲響了警鐘,我終於從渾渾噩噩的夢境裏,徹底清醒。
我給江家留了個孩子,一命還一命。
欠下的恩情,應該早就還夠了。
從此我不再是江太太,不再是江媽媽,我隻是我自己,是季顏。
是撿起十七歲掉落的錄取通知書,準備重新踏上旅途的,季顏。
8
媽媽的喪事沒有聲張大辦。
畢竟她結婚這麼多年,一心為家庭奉獻,親人疏遠,朋友斷交,幾乎也沒什麼人會特意來參加她的葬禮。
於是我將這筆錢省下來,給她挑了一塊風景絕佳的墓地。
我本來買了一塊,後來又買了兩塊。
因為趙玉笙說,我以後葬在這裏的話,她也要跟我葬在一起。
生前是閨蜜,死了也是好鬼密,不管怎樣都能嘮上嗑,投胎都不孤單了。
瀟瀟深以為然,舉起小手說他也要一塊。
趙玉笙彈了彈他的腦袋,說等他長大了,再自己來挑,現在年紀小,買完不喜歡了又該鬧。
原本一件沉重的事情,被她們說得如此輕鬆活潑,壓在我心頭的悲傷也頓時消散不少。
瀟瀟沒有自己的墓地,有點惆悵。
回去的路上,他牽著我的手說:「媽媽,那你給我買個霜淇淋吧,這樣我就不難過了。」
趙玉笙罵他難過個屁,上午才吃了一個甜筒,現在又要,讓我不準給他買。
瀟瀟很會裝可憐,眼巴巴地看著我。
我一下子就心軟了。
無視趙玉笙的虎視眈眈,我正要開口說給他買。
身後突然響起一道尖銳的咆哮,「那是我媽媽!不準你叫她!」
江聞不知從哪沖出來,狠狠將瀟瀟推倒在地。
瀟瀟手掌撐在地上,白嫩的手心立馬擦破出血。
他癟了癟嘴,頓時委屈地哭了起來:「嗚嗚……媽媽….」
我心都要碎了。
我將他抱起來哄,無比冰冷地盯著雙手握拳,眼眶紅紅瞪著我的江聞。
江聞被我的眼神刺得瞳孔微縮。
他表情很倔強,語氣譴責,一字一句地提醒我:「我才是你兒子。」
我直接皺起了眉,對他說:「我沒有你這樣壞的兒子。」
江聞頓時愣住了。
他回過神來,眼淚大顆大顆地往下掉,但還是強忍著委屈,用袖子狠狠擦掉眼淚。
他仰著頭,兇巴巴地瞪我說:「你還不回去,爸爸就要帶別的女人回家了!」
這我知道。
最近手機總是收到很多挑釁的短信,以及各種不同的女人和江聿暖昧的照片。
拉黑刪除都弄不過來,最後我隻能重新換了張手機卡。
江聿絲毫沒有長進,總覺得這種方法對我永遠有用。
可是我連他都不在意了。
又怎麼會在意他和別人怎麼樣呢?
我表情平靜,手掌拍著瀟瀟的背溫柔輕哄。
面對江聞,卻是極盡冷漠,說:「那正好,你直接換個媽媽吧。」
江聞難以置信,他這時候好像才意識到,我對他的態度大變。
而且,是真的有點不想要他了。
江聞到底年紀還小,忍不住哭出了聲,越哭越嘹亮。
他抱住我的腿,坐在地上耍無賴,哭到止不住打嗝:「你..你跟我...回去!不許你給嗝……給別人當媽媽!」
瀟瀟已經不哭了。
他抱著我的脖子,睜大眼睛低頭看著地上哭嚎耍賴的江聞。
隨後他擰著小眉毛,嫌棄地對我說:「媽媽,我不要這個哥哥,他哭得好醜。」
江聞聽見了,哭聲止了一瞬。
我順勢抽出腿,然後冷冷掃了眼馬路邊觀望的保鏢。
然後說:「嗯,他不是你哥哥,可以不用理他。」
保鏢猶豫著上前來扶他們的小少爺。
而江聞眼神呆滯地仰頭看著我,好像真的被我說的話傷了心。
但我隻是抱著瀟瀟,和趙玉笙一起轉身離開。
沒有再多給他一個眼神。
9
要拿到江聿的離婚證並不容易。
尤其是,他後知後覺,終於知道了媽媽去世的消息。
手機裏那些鶯鶯燕燕一瞬間全都消失了,再也沒有煩人的騷擾。
而江聿再次出現在我家門口,沒有穿西裝,也沒有打理造型。
他發絲垂落,臉色蒼白,有些狼狽,明顯狀態不太好。
他好像終於意識到。
我說要和他離婚,是說真的。
有些事確實需要好好談談,於是我把他們倆都放了進來。
江聞這次出乎意料地安靜。
他站在江聿旁邊,拽著爸爸的褲子,眼睛卻一直看著我,眼裏滿是小心翼翼的渴望。
但不管他怎麼看著我,我都沒有看他,隻當他不存在。
江聿坐在我對面,表情有些內疚,他啞聲說:
「對不起,阿顏,我不知道媽的病這麼嚴重。
「你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呢?要是我早知道,可以請全國最頂尖的醫療團隊為她治療,不管花多少錢,我都一定會把她治好。」
我心裏很平靜,告訴他:
「癌症晚期,治不好了,告訴你也無濟於事。
「何況,那是我媽媽,不是你媽,你不上心也是正常的,媽媽走的那天我一直陪著她,她沒什麼遺憾,挺好的。」
江聿瞳孔震顫,臉色又白了幾分。
他扯了扯乾燥的嘴角,勉強笑道:「我們是夫妻,那也是我媽媽。」
這話說得實在好笑,好像媽媽還活著的時候,他對她有多尊重多好一樣。
我也毫不留情地譏笑出聲。
江聿難堪地閉了閉眼。
過了一會,他跳過這個話題,說:「媽的喪事我來操辦,我會..…」
「不用了。」
實在不想看他裝模作樣,我直接打斷了他。
從桌下取出一份早就準備好的合同,推到他面前。
我還沒開口說話,江聿就猛地站了起來,失聲道:「阿顏!」
他眼眶都紅了,身軀難以抑制地顫抖,他忽然抓住我的手,單膝跪在我面前。
語氣幾乎是乞求:「不可以,我不同意,老婆,我絕不答應離婚……」
我把手一點一點,從他掌心裏抽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