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江聿瀕臨發瘋前,我示意桌上的合同:「你先看清楚再說。」
江聿愣了下,隨即拿起桌上那份合同。
眼看不是離婚協議,他松了口氣。
但是很快,他慢慢看下去,眉宇深深地蹙了起來。
他捏著紙張的手開始攥緊,呼吸越發急促,一頁頁用力往下翻。
等看到最後一頁結尾,有我筆跡青澀的簽名時。
江聿雙眸猩紅,幾乎是咬牙切齒:「交易?
「當年你來到我身邊,陪著我,愛我,都隻是….…為了報答奶奶恩情的一個,交易?」
他手裏拿的這份,正是當年江聿奶奶和我簽訂的交易合同。
上面很明確地寫了,我這些年為江聿所做的一切。
不是自願,僅僅隻是一條條明碼標價的條例要求。
江聿盯著那些白紙黑字許久,表情都是空白的。
而我在這時,笑著給了他最後的錐心一擊。
「江聿,怎麼不問問我——愛不愛你了?」
10
江聿摔門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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剩下個小聲啜泣的江聞,捏著自己的衣角不肯離開。
他不是很能明白爸爸媽媽之間的爭執,什麼合同什麼交易的。
但是他聽懂了一件事。
媽媽要跟爸爸離婚,要和他們分開了。
他慢慢走到我面前,滿是淚水的小臉上終於不再是欠揍的挑釁和霸道。
他眼神流露出惶恐不安,忐忑地握住了我的手指,哽咽說:「媽媽,對不起…..」
真是久違的一聲,媽媽。
但是現在,我看著江聞,聽著他叫我媽媽。
隻會不斷回想起那個大雨天,他把我和我媽媽關在門外的那個傍晚。
我沒辦法再對他心軟,甚至看著他,我隻覺得心裏燃燒起一股顫抖的憤怒。
我懷胎十月將他生下,本該是母子連心,可他的心,卻隻跟江聿連在了一塊。
他瞧不上我的媽媽,瞧不上我的出身。
覺得隻有爸爸是頂頂厲害的人物,哪怕爸爸忙碌,鮮少陪他。
偶爾想起來去給他開一次家長會,他都會高興得不得了,驕傲自豪地將爸爸介紹給所有同學。
我卻永遠沒有這個待遇。
我甩開他的手,冷笑著對他說:「什麼媽媽?我隻是你的保姆,不是嗎?隻不過王保姆李保姆你生氣了可以趕走,我卻趕不走,所以你討厭我,一直欺負我想讓我離開,不是嗎?
「現在我成全你了。」
江聞拼命搖頭,裝傻來抱我:「不要,你是我的媽媽….」
我推開他,抓著他的肩膀讓他站好,然後說:
「江聞,你已經不是三歲小孩了,你總說自己是男子漢,那麼你做過的事,也要自己承擔起責任來。」
我打了個電話給一直照顧江聞的保鏢,然後把他趕出家門。
在關門前,我想起那天他在對講機裏和被雨淋成落湯雞的我說的話。
隨後我笑了下,輕聲對他說:「你媽媽不要你了,江聞。」
大門緊閉。
江聞撲上來砸門,哭嚎聲響徹整個樓道。
但是沒有人理他。
幾天後,江聿約我見面,他同意離婚了。
我盯著那條短信看了許久,然後提前準備了點東西,當日準時赴約。
江聿穿著一身高定黑色西裝,表情淡漠冷峻,又恢復成了那副生人勿近的矜貴模樣。
桌上擺著我之前擬定的離婚協議。
我隻要五千萬的現金,車子、房子、孩子,我一概不要。
這對於江聿的身家來說,相當於是淨身出戶。
但是曾經江聿和我熱戀時,送我的公司股份和珠寶首飾,我不打算退還。
總不能陪了他十年,幫他治病,給他生了個孩子,到頭來離開了什麼都撈不到。
江聿冷漠地看著我在紙上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等我將協議推到他面前時,他卻依然手掌交合置於膝上,絲毫沒有要動的模樣。
江聿勾起嘴角,盯著我,幾乎是從牙縫裏吐出字來:「你騙了我,還以為,自己能輕易脫身?」
我看了他一會兒,平靜地問:「你想報復我?」
江聿嗤笑一聲,傾身向前,語氣冰冷輕蔑:「你配嗎?」
他的目光一寸寸掃過我的臉,咬牙說:「你想逃,想離開我,我偏不讓你如意,我要你永遠都待在我身邊,哪兒也去不了。」
我和他對視,沉默對峙。
良久,我歎了口氣,從包裏掏出一疊醫院的診療單。
「我懷孕了,江聿。」
江聿猛地頓住,臉上的冰冷面具再也戴不下去了。
11
江聿將診療單搶了過去。
他修長的手指輕輕撫摸B超單上那團黑乎乎不辨人形的影子,微微發顫。
好奇怪,他喜歡小孩。
但是小孩生下來了,也不見得他有多疼愛。
江聞長那麼大,他對這個兒子操的心甚至沒有保鏢多。
男人都是這樣嗎?
無所謂了,我淡淡道:「簽字吧,江聿,離婚了,我才會把孩子生下來。」
江聿抬頭看向我,皺起了眉,微微張嘴要說什麼。
我盯著他的眼睛,又補充道:「我身體不好,當年生江聞難產你都看在眼裏,別再讓我難過了,好嗎?」
江聿就不說話了。
他沉默許久,終於提起筆,在離婚協議上簽了字。
我準備得很齊全,趁著他腦子還沒想清楚,當天下午就逼他和我去扯了離婚證。
證拿到手,我在心裏松了口氣。
終於自由了。
從民政局出來,江聿想帶我回家,但我拒絕了。
他蹙眉說:「你現在懷孕了,一個人怎麼能行?家裏有保姆照顧你,之前的營養師我也會重新請回來,還有….」
我舉起離婚證,在他面前晃了晃。
江聿顧忌地看了眼我的小腹,閉上嘴巴。
但他還是忍不住問道:「那你什麼時候回去?」
我能猜到他此刻的想法。
因為我懷孕了,所以無論什麼要求都必須先依著我。
等孩子生下來,一切穩妥了,他還有的是機會把結婚證再續上。
他始終不覺得,我們會真正地分開。
但沒關係,我會給他時間,讓他認清楚這個現實。
路邊,我打的車到了。
我坐進車內,看江聿想攔,又一副束手束腳的模樣,覺得很搞笑。
他總是在我懷孕時關愛,在我失望時挽回,在我付出很多後,才願意給我一點回饋。
仿佛對我好,一定要加上附加條件。
為了我之後的清閒日子,我警告他:「看好江聞,別讓他再出現在我面前。」
「你也是。」
說完,我便讓司機開車,徒留臉色難看的江聿站在原地。
我和趙玉笙連機票都買好了。
等回去告訴她我離婚的好消息,她高興得直接開了瓶紅酒和我一起慶祝。
第二天,我們便開始了全國各地的旅遊。
帶著瀟瀟一起去看呼倫貝爾大草原上成群的牛羊、西藏的日照金山、紫禁城第一場初雪、江南的朦朧煙雨季….
玩得不亦樂乎。
瀟瀟體質好,隨他媽,不僅完全不掃興,還是全場最佳捧場王,簡直是天賜乖小孩。
我在自由的大風裏好像重新活了過來。
跟著曾經最好的朋友,帶著她的小孩,一起走遍當年青春憧憬裏的每一個地方。
好像我十七歲被困在那張病床上的靈魂。
十年後,才終於在此刻蘇醒。
當然,這趟路程也不是完全順利。
我的手機幾乎要被江聿打爆了。
我沒有懷孕。
那不過是騙他的。
12
江聿最開始得知這個消息,簡直氣得要命。
差點就要飛到麗江來堵我。
但是我一句:「我們已經離婚了,你就這麼放不下我嗎,江聿?」
江聿就硬生生止住了步伐。
他和江聞是同一種人,好面子,好自尊。
我這樣騙他,欺瞞他,隻為了離開他。
如果他這時候放不下,還對我窮追不捨表現得如此不理智,那就太掉價了。
於是江聿不再聯繫我。
就像當初我們經歷過的無數次冷戰那樣。
隻是這一回,我不會再像從前一樣,待在家裏掙扎憂傷,滿腦子都是他,最後忍不住打電話給他低頭求和。
這一回我很快樂。
家庭瑣碎不再束縛我,我開始張開雙臂,擁抱自然,擁抱這個屬於我的新世界。
世界也同樣回我以溫情。
沒有什麼,再值得我難過傷心的了。
一年後,到了瀟瀟上小學的年紀,我和趙玉笙結束了這場痛快的旅行。
我回到家中的當天,社區樓下就停了輛價值不菲的豪車。
江聿就倚靠在車旁,仰著修長的脖頸,盯著我家的窗戶。
他身姿筆挺,氣場卓然,與周圍的環境顯得格格不入,引得社區鄰居頻頻偷瞄討論。
我兀自吃飯洗澡換衣,等夜幕降臨,準備要睡了。
他還站在那裏,像一棵孤獨的松。
我無奈,隻好下樓去見他一面。
江聿見到我,立即站直了身體。
他的目光貪婪地掃過我身上每一寸。
最後,似乎是發現了我離開他的這一年裏,過得很好。
他的眼神有些落寞。
但他還是很快揚起笑來,說:「阿顏,跟我回家吧,你不在的這一年,小聞總是哭鬧,連學也不好好上,吵著要媽媽……」
見我無動於衷,江聿的聲音小了下去。
晚風輕揚,吹動樹葉發出沙沙聲響,老舊的路燈昏黃,在他身側投下一小片微光。
他終於不再拿孩子當幌子,低聲說:「是我很想你。
「對不起。」
我忽地笑了,問他:「你對不起我的事好像有很多,道歉的是哪一件?」
江聿眼中頓時亮起光芒。
他上前一步,快速說:
「我沒有出過軌,阿顏,無論肉體還是精神都沒有,你知道我的毛病的,我隻是想看你在乎我的樣子。
「媽媽的事對不起,還有之前冷落你,害你傷心,也對不起……」
他絮絮叨叨地說了很多,說這一年裏,他沒有一天不在想我。
他認真反省過。
但這些,我已經不需要了。
我對他說:「你看,這一年裏沒有我,你照樣過得好好的。
「江聿,你並不是非我不可,你隻是習慣了我的存在,隻是捨不得。」
江聿猛地紅了眼眶,他搖頭說不是的。
但我問他:「為什麼不問我那個問題了呢?」
13
江聿唇瓣微顫,表情竟有些害怕。
他抿緊嘴唇不肯開口。
於是我歎了口氣,自己回答說:「愛呀,我當然是愛你的,否則你以為是什麼支撐我陪著你那麼久?如果隻是因為報恩,那麼從我生下江聞,從你進入公司開始,我就可以離開了。」
江聿揚起一個比哭還難看的微笑,眼淚落了下來,想上前擁抱我。
可是我伸手抵住他,又退後了一步。
冷靜地說:「但那都已經過去了。
「江聿,我已經徹底放下你了,你也該向前看。」
江聿放不下。
他用力抱住我,手臂幾乎要將我骨頭都勒斷,他的眼淚止不住地流,嘴裏不停說著抗拒的話。
他不願意接受我已經不愛他的現實。
他開始懇求我,開始病急亂投醫似的在腦子裏翻找我們曾經美好的回憶。
但我還是毅然決然地扒開了他的手,推開他,轉身上樓。
當夜,江聿在樓下哭得整個社區都睡不著。
最後有人報警說他擾民,員警來把他帶走了。
第二天,江聿開車回到社區,眼睛腫脹不堪,坐在車內睡過去了。
第三天,我通過了一家大公司的線上面試。
我很快收拾行李,趁江聿不注意的時候離開了。
後來江聿又跑到我的新公司來找過我幾次。
但我要麼避而不見,要麼直接對他放狠話。
在一起這麼多年,他知道怎麼做會傷害我,我也清楚說什麼會真正紮他的心。
他慢慢就不再來了。
隻不過我接到趙玉笙的電話。
她無比嫌棄地跟我打小報告,說江聿,又或者江聞,時不時就會跑到我家裏去住。
當初急著離婚,倒是忘記給家裏換鎖了。
我沉默許久。
最後說,算了,不要緊。
等哪天他們想開了,自然就不會再去了。
在他們離開我家前,我也都不會再回去。
屬於我的人生已經重新開始。
這一次,我會大步向前走,不要再回頭。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