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因為報恩和江聿交往。
花了三年,才被這個病嬌偏執狂所接納。
二十歲我和他領證,然後意外懷孕,生下江聞。
直到江聞七歲,都沒等來一個婚禮。
他總是不安,瘋狂試探我的底線,反復確認我到底愛不愛他。
而兒子有樣學樣,對我從來學不會尊重。
然後這天,媽媽離世了。
我獨自處理完火化,拖著滿身疲憊回到家。
卻被不知情的兒子,故意鎖在了家門外。
1
外面下著大雨,我把外套脫下罩住了骨灰盒,一遍又一遍地按著門鈴。
這會兒才是傍晚,但天已經很黑了。
烏雲沉重地壓在頭頂,時不時電閃雷鳴,還有狂風走街串巷地咆哮,宛如末日來臨。
一如我的心境。
狼狽的泣音被瓢潑大雨吞沒,天空與我一同號啕,眼淚把我渾身都澆透了。
門鈴按到最後,我幾乎是咬牙握拳去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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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院內的小別墅裏,一層燈火通明,依稀可見客廳的大顯示幕裏放映著歡樂搞笑的動畫片。
江聿出差去了別的城市,但是我的親生兒子江聞,此刻正待在溫暖的屋子裏。
他不是沒有聽見。
他就是故意的。
這種在我出門後就改掉家門密碼的惡作劇,時不時就會上演一次。
似乎是被我不停按門鈴的舉動給吵得不耐煩了。
江聞按下對講機,暴躁道:「誰讓你出門備用鑰匙也不帶?笨死了!你自己想辦法!」
他尚且稚嫩的嗓音透過機器,在周圍嘈雜的環境裏,顯得失真且陌生。
我靠在牆角,抬手胡亂抹掉臉上模糊視線的雨和淚,儘量用身體護住懷裏的骨灰盒。
我不想讓媽媽淋雨。
她活著時我沒能照顧好她,現在她走了,這是我唯一能為她做的事了。
我竭力遏制住哽咽的嗓音,冷聲對江聞說:「我最後再說一次,江聞,給我開門。」
對講機的光忽閃幾下,裏頭還傳出一點電視機的聲音。
然後江聞什麼也沒說。
我眼前這一小塊光亮,就這麼熄滅了。
天地寂靜,我彎腰靠在牆上,眼眶微紅,身體僵硬,沉默得像是暴雨中的一尊雕塑。
也許過了很久,也許隻是片刻。
我平靜地接受了我喪子的現實。
然後笑了下,眨了眨眼睛,輕聲對媽媽說:「沒關係,媽媽,走吧,我帶你回家。」
說完,我淋著雨轉身,毅然決然地離開。
今天起,我失去了我的媽媽。
江聞也是。
2
我打車回到了與江家相隔兩端的城南區。
這裏少有華麗的高樓大廈,多是一些上了年紀的老舊社區。
但是卻讓我感到前所未有的輕鬆與安心。
我踩在狹小昏暗的樓梯間內,每上一層樓,頭頂暖黃的聲控燈都會應聲亮起。
就仿佛,它們在對我說,久違了,歡迎回家。
但是等爬上五樓,站在熟悉的家門前,我摸了摸空蕩蕩的口袋,又犯起了難。
雨水從褲腿滴落,很快在腳下彙聚成一攤,樓道裏的涼風一吹,瞬間讓我的手臂起了層雞皮疙瘩。
沒有糾結太久,我轉身敲響了鄰居家的門。
很快,門開了,一個頭髮淩亂穿著睡衣,嘴裏還叼著半個蘋果的年輕女人出現在眼前。
她看著我,我看著她,互相都愣住了。
我還以為,來開門的會是趙阿姨,沒想到……
我緩慢眨了下眼睛,任由睫毛上的雨珠滴落,然後對她揚起了一絲挑不出錯的禮貌笑容。
「不好意思,打擾了,我記得我媽之前留了把家門鑰匙在你家,可以麻煩你拿給我嗎?」
我曾經最好的閨蜜,趙玉笙拿下口中的蘋果,眼神複雜地看了一會我狼狽的模樣。
然後冷淡疏離地說:「你等會兒。」
她回屋翻出鑰匙,遞給我。
我接過,小聲道謝。
剩下就是相對無言。
現在,我實在沒有多餘的力氣再處理我們之間早就碎掉的關係。
勉強對她又笑了笑,便拿著鑰匙開門,回了自己家。
打開燈,驟亮的光線刺激酸脹的眼球,讓眼角不由自主又滑下一行眼淚。
屋內乾淨整潔,一塵不染,所有的陳設擺放都是我熟悉的模樣。
好像媽媽隻是出趟門買菜,不久就會再回來。
我小心把媽媽的骨灰盒放在桌上,手指無意間蹭到桌面上的薄灰,愣了下,眼淚頓時潰不成軍。
我幫她擺脫了失敗的婚姻,讓她從此遠離了那個出軌家暴的人渣。
我說要給她買大房子,要讓她徹底過上好日子。
可她總是拒絕。
她說她現在就過得很好啦,她的女兒已經嫁了人,要是總記掛著娘家的話,她怕我會在夫家受委屈。
我這些年給她的錢,她幾乎原封不動都存了起來。
變成一本小小的存摺,連同她的骨灰一起,成了她留給我的為數不多的遺物。
媽媽離婚後,她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翻看我和江聞的相冊。
粗糲的手掌在相紙上留下一道又一道思念的痕跡。
可是我帶她來江家小住幾天,讓她多看看外孫,她卻往往隻吃了一頓飯便匆匆就走。
因為江聿不喜歡外人進自己家,對她禮貌卻冷淡。
而江聞,不管我怎麼訓斥,他都總把對外婆的嫌棄和煩厭掛在臉上。
我以為,我還有時間改變這一切的。
誰知道媽媽得了癌症,卻瞞著,不肯告訴我。
等我發現並把她送去醫院治療的時候,什麼都晚了。
我坐在椅子上,無聲落淚,兀自愧疚懺悔。
忽然,有人敲門。
我還以為是江聞叫上司機陪他來找我,頓時皺起眉,滿腔怒火地去開門。
結果,門外站著的是端著薑湯的趙玉笙,和一個約莫四五歲的圓滾滾的小男孩。
見我呆愣住,趙玉笙歎了口氣。
她牽著小胖孩,毫不客氣地走進我家,並說:「被淋成狗樣還不去洗澡換衣服,想感冒發燒嗎?」
3
家裏還留著我許多舊衣服,都是媽媽洗淨曬好收在櫃子裏的。
等我洗完澡,眼睛通紅地從浴室走出來,看著眼前的情況,有些不知所措。
電視機開了,小男孩坐在沙發上安靜看電視,而趙玉笙熟練地拿起了抹布,在打掃屋子。
見我出來,小孩立刻甜甜地沖我喊了句:「乾媽好!」
我抓著擦頭髮的毛巾,愣怔地看向趙玉笙。
而她順勢又遞給我一碗新熬好的粥,挑了挑下巴示意我吃,隨即語氣淡定地給我介紹:「這我兒子,趙瀟瀟,今年五歲。」
我一口粥差點噴出來,瞪大眼睛道:「你結婚了?」
不是我大驚小怪,而是從上學那會開始,趙玉笙就是個堅定的不婚主義者,她還無數次規劃過以後我們倆老了一起開家養老院的生活。
趙玉笙挑了下眉,說:「誰說隻有結婚才能生孩子?季顏,跟不上時代了啊。」
她跟我解釋,這是她和最帥的一任前男友生下的孩子,兩人雖然沒能走多久,但和平分手。
男方知曉孩子的存在,偶爾還會打些撫養費過來,對孩子也不錯。
不過去年男方結婚了,為避免麻煩,趙玉笙便和他斷了往來。
我有些擔憂地看向趙瀟瀟:「那他…...」
這麼多年的閨蜜了,默契還在,不用說全趙玉笙就懂了我的意思。
她隨意招了招手,趙瀟瀟便立即跳下沙發,哼哧哼哧地跑過來,仰著腦袋看媽媽,眼睛像小狗一樣亮晶晶的。
趙玉笙笑著捏了捏他圓潤的臉蛋,說:「他心大,隨我,根本不在意他爹是誰。」
趙玉笙拍了拍他的後腦勺,他便立刻轉向我,伸出小短手抱住我的腿。
奶聲奶氣道:「乾媽,你好漂亮,以後你也做我的媽媽,好不好呀?」
他這一聲「媽媽」,叫得我有些恍惚。
江聞在家裏就是個小霸王,這些年行事越發乖張。
他總是對我惡作劇,用一個小孩最純粹的惡意來傷害我,看我生氣的樣子就高興。
而他不知什麼時候起,開始連名帶姓地叫我。
已經很久很久,都沒叫過我媽媽了。
我咽下心中的酸澀,對趙瀟瀟的這一聲媽媽,感到欣喜。
我蹲下去,捏捏他的臉頰,笑著說:「在你出生之前,我就已經預定了你乾媽的位置了,所以,當然可以。」
趙瀟瀟歡呼一聲,小胖手摟住我的脖子,親昵黏人地和我貼貼。
真像一隻毛茸茸的金毛幼崽。
比江聞可愛多了。
頭頂傳來趙玉笙的陰陽怪氣:「我還以為,某人把我們之間的約定,通通都忘光了呢。」
怎麼可能呢。
你是我這輩子最好的朋友。
如果不是和江聿結婚後,他強硬地把我關在家裏,好長時間不準我和任何人接觸聯繫。
我們也不會就此疏離。
說曹操曹操到。
我的手機鈴聲突然響了起來,來電人,正是江聿。
「去哪了?」
剛一接通,對面那道熟悉的,懶洋洋中帶點不悅的磁性嗓音響起。
趙玉笙指揮趙瀟瀟把電視劇聲音調小,隨後抱臂在一旁臭著臉盯我。
趙瀟瀟看了眼媽媽,隨後也抱起自己的小臂,眨巴著大眼睛看著我。
一大一小仿佛從一個模子裏刻出來似的,讓我不自覺彎了彎唇角。
沒聽到我的回應,江聿沉默了會兒。
隨後他的語氣緩和了些,帶點哄地說:「小聞睡不著覺,想聽你給他念睡前故事,阿顏,別跟孩子置氣。」
又是這樣,每次我和江聞鬧矛盾,他從來隻會說這一句。
別跟孩子置氣。
好似不管江聞犯了什麼錯,對我做了什麼,我都不應該和他計較。
因為江聞崇拜他,那些像斷在衣服裏密密麻麻的針一樣的傷害不會刺向他。
他就覺得無所謂,都是小打小鬧,小孩子的頑皮罷了,大人不該計較。
我輕輕吐出一口氣,覺得心累。
也確實不想再計較了。
我平靜地問他:「你什麼時候回來?」
電話那頭,江聿輕笑一聲,仿佛有種「就知道你會這樣問」的自得。
就在他出差前,他那不安分的女秘書發了一張照片給我。
照片裏嬌小的女秘書撲在身軀高大修長的江聿懷裏,手中拽著江聿鬆散的領帶。
而江聿雙臂撐在身後的辦公桌上,垂著烏黑的鴉睫,涼薄的唇角勾起似有似無的笑意。
雖然沒有一處露骨,但如此曖昧的姿勢和氛圍,明眼人也看得出不對勁。
我那段時間本就因為媽媽糟糕的病情而心緒煩躁。
看見這張照片,頓時忍不住爆發,跟他大吵了一架。
當然,是我單方面跟他吵,江聿很平靜地笑著看我為他吃醋動怒。
每次都是等我氣到實在傷心了,他才矜貴地開其尊口。
他這次的解釋是,秘書為他系領帶,隻是不小心摔到他懷裏,他手都沒碰她一下。
我當時咄咄逼人,質問他為什麼偏要讓別人給他系領帶?他沒碰她,但也沒立馬推開她不是嗎?
作為一個有婦之夫,他難道一點分寸感都沒有嗎?
江聿哄了我幾句,但我這次怎麼也不肯退讓。
他便頓時冷了臉,說我應該好好冷靜一下。
於是便拋下我,回了公司,第二天就直接出差了。
可笑的是,連他出差的消息,都是那個女秘書轉告給我的。
我們自此開始冷戰。
以前最多不超過三天,都是我主動求和,這一次,江聿也仍等著我先跟他低頭。
隻是這次七八天過去了,江聿總等不到我的電話。
剛好碰上江聞跟他告狀,他便順勢打給我,遞給我一個臺階下。
他輕笑一聲過後,果然就問我:「知道錯了?」
他等著我跟他道歉認錯,然後溫言軟語地哄他。
直到把他哄舒服了,他才會選擇「原諒」我,然後再獎勵一般告訴我,他明天就會回來。
十年了,這招他總用不膩。
但是現在,我膩了。
我沉默許久,久到江聿開始察覺到一絲不對,試探地叫我:「老婆?」
我學著他那樣輕笑一聲,語氣平淡到好像在和他討論今天天氣不太好。
「江聿,早點回來,我們離婚吧。」
5
晚上,我和趙玉笙久違地躺在了一張床上。
瀟瀟想睡在我倆中間,被趙玉笙拎到靠牆那一面去睡了。
本來他還撲騰著小胳膊小腿不樂意,結果一分鐘不到,就呼呼睡得跟隻小豬一樣。
小朋友的睡眠品質就是好啊。
我平躺著盯著天花板,眼睛怎麼也合不上。
趙玉笙翻了個身,手臂搭在我身上,輕輕地拍。
我的眼淚頓時就有些忍不住,側頭看向她,哽咽說:「媽媽她……」
趙玉笙看見了媽媽的骨灰盒,她都知道。
沉默一會,她抱住我輕輕拍我的背,沒有別的安慰話語,隻有一句貫穿著我們二十多年友誼的:
「寶子,我在。」
這個夜裏,我像深海中無望漂泊的浮木,離開了母親懷抱的港灣,卻在友誼的小船上,得到了片刻喘息的生機。
沒有愛情,也不再需要愛情了。
我在趙玉笙和瀟瀟的陪伴下勉強振作,著手準備媽媽的喪事。
然而一天後,江聿帶著江聞,堵在了我的家門口。
他身姿頎長,穿著一身筆挺昂貴的銀灰色西裝,特意做了髮型,將原本就俊美的五官輪廓修飾得更加有衝擊性。
手上捧著一束精緻漂亮的淡粉蝴蝶蘭,將他冷峻疏離的氣場都染得柔和了幾分。
他仿佛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一樣,嘴角噙著淡淡笑意,說:「阿顏,我來接你回家。」
他知道我是個重度顏控,不然也不會自虐似的跟了他這麼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