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知道,他野心勃勃,光是這樣還不夠,他的目標是身為皇子必須爭搶的那個位子。
娶了庶姐,他便更難去爭搶了。
所以庶姐出嫁的一年之後,他來相府向我爹求娶了我。
可那日橋上,我親眼見了他對庶姐的執念,盛在眼中,深不見底。
即便後來他與我成了夫妻,也始終放不下我庶姐。
否則也不會在初登基、民心不穩的現在,急急納了新寡的庶姐做皇後。
6
蕭玹和孟溪來得很快。
我剛回去用完膳躺下不足半個時辰,兩個人便相攜著走進了我的庭院。
孟溪臉上淚痕未幹,蕭玹將孟溪半擁著摟進懷裡,垂眸時連嘴角的弧度都柔和下來,可抬起頭,望向我的黑眸中卻是一片淡漠。
「封後之禮已成,你還賴在中宮做什麼?」
我與他少年夫妻,對他好了七年,成婚已有三載,十年來都追逐著他。
他要做什麼我便以百般的努力來幫他實現,連同從我爹那裡討來的歡心也全數用以支持蕭玹。他從最受忽視的冷宮皇子到了中宮太子,我便從皇子妃到了太子妃。
隻是他徹底榮登大位,便不要我跟隨了。
當初先皇故去,身為儲君的蕭玹奉先皇遺詔帶我一起入了宮,他這些年也隻有我這麼一個太子妃,是以我方入宮,底下的人理所當然地把我安排進了中宮。
這些日子以來,蕭玹忙著處理堆積的政務,剩下為數不多的時間,便是把自己臣子的孀妻接進宮來照顧,一不留神,就把人家照顧成皇後了。
Advertisement
說來這是他入宮以來第一次來看我,卻是怪我鳩佔鵲巢。
我那可人的庶姐,愣是把一身貴氣凌人的皇後吉服穿出了扶柳之姿,她指尖攥著錦帕一角,輕聲啜泣:「妹妹已經住慣了,不必如此的,陛下叫我住在哪裡都是一樣。」
庶姐說話時,手撫摸著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那是武亭候的遺腹子,卻在當今皇後的腹中,倒是怪滑稽的。
蕭玹垂眸,也不知道在想什麼。ýʐ
他握緊了孟溪的手,又朝我冷了臉:
「你聽不明白嗎?溪兒是你的姐姐,你哪裡有尊她敬她?」
我有些迷茫地看著他,尊和敬是為何物,我全然不知。
他對上我的視線,居然滯住片刻,很快又移開了。
孟溪上前來拉住我的手:「阿蕪,我並非有意與你爭搶,侯爺沒了,我本也想一走了之,實在是陛下誠心待我,叫我又喚起生念來。父親說你最會體諒人了,你就當可憐姐姐了,好不好?」
體諒是什麼,可憐又是什麼,這兩人一口氣給我出了這麼多難題,我隻好向系統求助。
它似乎嘆了口氣,告訴我,隻要我離開中宮,這兩人便順意了。
如此簡單。
我招呼丫鬟來收東西,四周環顧了下,然後直視面前的兩人:「東西有點多,不過最多一個時辰就能收拾完,你們等等。」
雖說我是個沒有感情的怪物,可我娘從小手把手教了我處事之道,我也不全然是榆木腦袋。
我這樣好言語,蕭玹卻還是沒有笑,他盯著我的眼睛,想從裡面看出些什麼。
庶姐則一臉意外,似乎我的反應並不合她意。
換做從前,別人多看蕭玹一眼,我恨不得從那人身上剜塊肉下來,何況到如此地步。
收拾完出門,我被蕭玹叫住。
我回過頭:「陛下還有事?」
他盯著我許久,不放過我臉上的任何表情:「明日起,你每日來這裡給皇後請安。」
我應允道:「臣妾記得了。」
然後大步走出。
7
新院子距離中宮很遠,這意味著我每日要起早一點才可趕上請安。
丫鬟映月一到便吐槽:「偏僻成這樣也就罷了,洗掃也得半日,屋頂還全是壞的,下雨怎麼辦?」
若系統沒有取走那顆心,我大概會比她更加憤慨,可現在我並未覺得有什麼濃烈的情緒,隻是覺得既來之則安之。
翌日我很早便到了中宮,在廳堂等了許久,庶姐姍姍來遲:
「讓妹妹多等了,都怪陛下,竟罷朝一整日都歇在我這裡。」
鳳釵斜插入發髻,嬌媚的臉上透著紅潤,不難想象封後的昨夜發生了些什麼。
可我隻是個奉旨來請安的,不明白她為何要與我說上這麼多。
她見我毫無反應,不免覺得媚眼拋給瞎子了,臉上表情收了好些。
「孟蕪,你還是輸給我了,我要你好好看看你的少年郎是如何與我恩愛的。」
我從小到大,就隻有蕭玹一個少年郎,庶姐是知道的。那時我憑依著那顆心,愛恨都濃烈。我親口告訴庶姐,蕭玹是我此生唯一的少年郎。
當時庶姐與我在茶樓上座,指著下面為她打架的世家子弟:「少年郎嘛,要多少有多少,一個有什麼意思?」
許是我的傻氣叫她忘了慎言,她甚至自顧自道:「你看三皇子,死去的太子是他的一母同胞,又有武亭侯這樣一路提拔上來的部下,蕭玹怎麼比?」
她覺得我眼光極差,動輒嘲諷,我從小到大都習慣了她的脾性,她亦是在我面前從不掩飾,連爭端都是難起的。
可隻有蕭玹於我而言是不同的,那十年間,大夏無人不知我愛慘了他。
庶姐當然知道,也許當下她更是期待著我為此發狂。
若我沒重新成為一個怪物,我定然要失控,要癲狂哭喊,罵了她又抓著她裙邊苦苦哀求:「世上那樣多的少年郎,你為何偏要來搶我這一個?」
想到這裡,我慶幸不會有那樣的時刻了。
否則可真是副難堪的醜模樣。
後來我每日請安遇見她與蕭玹在一起的次數都多了。
我看著他們恩愛,心中漣漪都不起。
前朝有人上書,說我庶姐狐媚惑主,以孀婦之身入主中宮,擾得蕭玹三日裡非有一日不上朝。蕭玹不僅當看不見那些奏疏,還把對庶姐口出惡言的幾個大臣罵了一通。
我驀地想到,若是他們知道了庶姐甚至還身懷有孕,難不成要撞死在大殿廊柱前?
隻是這消息被蕭玹壓下了,除了庶姐與他之外,便隻剩下我爹和我知曉。
映月一語成讖,那日遭逢大雨,屋頂一直無人修葺,我睡到半夜,被豆大的雨點打得身上都疼,天亮時甚至燒昏過去,等退燒時已到了中午。
映月抓著我的手哭道,她去太醫院請不到人,聽說整個太醫院的人一早就被蕭玹叫去給皇後保胎了。映月去中宮,門外的人也不肯幫她通報,還趕走了她。
她隻從太醫院求來了一包藥,可我昏沉之際怎麼也不肯喝,生生靠著身子熬了過來。
她正想說些什麼卻聽見門口有了動靜,欣喜起身:「娘娘,恐怕是太醫那邊得空了!」
可不過片刻,她回來,望著我滿眼心疼之色。
蕭玹派人來,問我為何不去給皇後請安?
8
映月都氣哭了,我隻是打了個哈欠,收拾了一番就出門,跟著他派來的人到了御花園的水榭處,遠遠就見蕭玹和孟溪在喂魚。
孟溪手上的魚食沒了,嬌笑著伸手朝蕭玹討要,蕭玹身側放著裝魚食的桶,他親手抓了一些遞給她。
不知怎的,竟觸動了我某樁記憶。
我們成婚的第二年,回宮路上遇到了一條狗,那是一條通體黑色的狗,有氣無力地臥在路邊。
那狗不好看,也不討喜,甚至連乞食都不會,旁人走近了便齜牙顯兇,沒人願意給它吃的,它餓得皮包骨頭。
可我胸膛裡揣著那顆玲瓏心,哪裡看得了這個,我叫停了馬車,把食盒裡醉春堂的點心遞給蕭玹,讓他投遠些喂給那狗。
蕭玹不接我的點心,隻是淡淡看一眼就有了判斷:「天生惡犬,不會感激你的,這樣的怪物,死了也好。」
他的話像是一顆石子,陡然打落在我心間,激起久久不散的漣漪。
我望著那狗狼吞虎咽的樣子,眨了眨眼:「它生來就如此了……」能怎麼樣呢?
我那時的樣子大抵太傻,蕭玹樂不可支地掀下車簾,含笑的眸子和著戲謔:「太子妃,你夫君如今在朝中正遇惡犬攔路,你偏去飼食,成親時我與你說過東宮是我的,中宮是你的,如今我的已經拿到了,可你如此不替你家夫君著想,還要不要中宮之位了?」
我在玲瓏心的影響下,兩手支著下巴,如往常那般盛著滿眼歡喜,專注地望向他:「你才重要,我沒關系。」
蕭玹被我灼灼的視線望得偏過頭,微不可聞地嘆息:「你這小傻子。」
他還說:「你好好待著,我自會給你取來。」
他分明說過那樣的話,若是諾言,那他未踐,若是謊言,那他何必哄我?
人心好復雜,哪怕我花費十年,也不解其中真意。
還好,不屬於我的心我已經還回去了,如今什麼於我都是不痛不癢。
也許,我更適合做一個怪物。
蕭玹看見我過來,原本飛揚的眉色即刻滯住:「封後大典不過半個月,你就停了來中宮請安,珍妃,你到底知不知道尊卑有別?」
我看到被半擁在他懷裡的孟溪聞言唇角上揚。
畢竟她這一輩子唯受尊卑之苦,如今也揚眉吐氣了一回。
「陛下說讓我學著掌皇後之權,臣妾還真是不知道該怎麼做呢。」
蕭玹沉默片刻,望著我:「你現在就可以試試。」
我抬眼對上他的視線。
似有暗湧,又看不真切。
孟溪已經笑了出來:「那就,讓妹妹去這池水邊看一個時辰的魚可好?再多我總舍不得。」
「長個教訓便罷了。」
正午日頭正盛,我站在池水邊上,不過一刻鐘汗水便黏了滿身,臉被曬得火辣辣地疼。
我雖然不通情緒,可身體反應卻比常人更大,常人覺得有五分痛意,我受著卻有七分。
但凡萬物,草木生靈,皆會趨利避害,怪物也不例外。
我身後的涼亭裡擺滿瓜果點心,霧色紗簾隨著微風吹起晃蕩,那二人相偎的影子低聲軟語,在說著什麼。
我意識混沌起來,望著池中那魚兒嬉戲間一圈圈晃蕩開的水光,突然覺得那水有致命的吸引力,我隻覺得若是能泡進這池水中,身上的燥熱便能夠消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