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喻心一緊,眼前晃了晃,她深呼吸,有點輕微的眩暈。
陸衍將她按進了自己的懷裡,低聲說:“別往下看,往上看,乖。”
言喻仰頭。
陸衍也看著她,漆黑的眼睛比天幕還要純粹,比海洋還要深邃,輕輕泛起漣漪。
言喻隻覺得自己快要被吸進他的眼裡,沉溺在他眼底的汪洋裡。
倫敦眼的燈光轉而變成了粉色,馬上就要到最高點了。
太空艙裡一陣歡呼和吵鬧,坐在言喻旁邊的一家三口,丈夫俯身吻住了他的妻子,夾在兩人之間的寶寶睜著圓溜溜的無辜眼,笑著看看爸爸,又看看媽媽,爸爸笑了笑,伸手捂住了寶寶的眼睛,繼續接吻。
陸衍也笑了,他低頭,壓低了聲音,大約在倫敦,他也難得紳士:“我吻你好嗎?”
言喻眉眼含笑,還沒說話,他的吻就壓下。
她就坐在了太空艙的角落裡,後背緊緊地貼著玻璃,他的手臂撐在了玻璃上,將她圍在了懷裡。
明明很安全,往後望去,又格外危險。
言喻的心懸在了嗓子眼,手緊緊地抓著陸衍的衣服。
陸衍漆黑的眼眸裡噙了似有若無的笑意:“別害怕,相信我。”
他撫上了她的眼睛,讓她閉著眼,全心地投入這個吻。
言喻眼前黑暗,感官敏銳,她的肌膚接觸著陸衍灼熱的皮膚,她心跳很快,她能聽到太空艙裡空調運轉的聲音,能聽到他微微急促了些的呼吸聲,也能聽到恍若隔世一般的歡呼聲。
到達頂點的時候,仿佛全世界都在接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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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443英尺的高空上,她和他唇齒交纏,藍色的燈光籠罩著他們,如同隔了一層湿潤朦朧的薄霧。
月亮近得仿佛就在手邊,明黃的月光透過透明的玻璃,鋪在了他們身上,微光溫潤。
從倫敦眼下來的時候,艙門邊的工作人員手裡舉著幾張剛洗出來的照片,運營方在倫敦眼的最高處安裝了攝像頭,給每一個經過的座艙拍照。
攝像頭的位置正好就在陸衍的背後。
這張照片裡,隻能隱隱約約地看得見一個女人被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按在懷裡親吻。
陸衍花了8英鎊買下了這張照片,給了言喻,言喻也很喜歡這樣的感覺。
☆、137
兩人玩了一整天,才回到程家的宅子裡。
沒想到,一個意外之中的人出現在了程家。
程管家明明前段時間還在躲開了陸衍,現在卻笑著抱著小星星玩鬧,小星星笑得眼睛都彎成了小月牙,開心地要去抓程管家的胡子:“程爺爺,你的胡子比我爸爸長,爸爸都沒有胡子。”
程管家微微彎著眼,他看似慈祥,但細細一看,眼睛裡又似乎沒有多少笑意,他聽到了言喻和陸衍回來的聲音,仍舊抱著小星星,但抬起了眼眸,嗓音是恭敬的:“家主,你回來了。”
但他卻沒有站起來,眼眸裡含著笑意。
陸衍面無表情,微不可見地擰了下眉:“程管家,你旅遊回來了。”這句話是陳述句,程管家笑了笑:“是啊,也該回來了,養老的生活挺悠闲的,您最近過得好嗎?”後面一句話,他問的是言喻。
言喻抿著唇:“挺好的。”語氣裡聽不出什麼。
程管家說:“言小姐,恭喜您了,成為了許家的大小姐,身份地位一下就高了起來,隻可惜您過往的孤兒生活了,不過,您也該感謝您的孤兒身份,不是麼?不然您怎麼有機會遇到辭少爺,和辭少爺戀愛呢。”
他說話的語氣很淡,但任誰都能聽出諷刺,更何況,他毫不避諱地在陸衍的面前,提到了程辭。
陸衍雖然介意程辭,但也不會傻到在程管家的面前,對言喻冷臉,或者流露出不高興的情緒,他反倒將言喻摟緊,眉目微凝,語氣冰涼:“程管家,似乎並不關您什麼事情吧。”
程管家也不在意,隻是老神在在地淺淺啜了口茶:“是麼?”
陸衍嗓音裡含了低沉的氣壓,看似平靜:“程管家,我身上流淌著程家人的血,程家人的手段似乎都挺狠的,有點意思吧。”他說完,就轉移了話,“還有,您幫我想辦法,和時家解除婚約,具體的理由您看著給,這是您最後能幫我做的事情了;我會和言喻結婚,我隻想從您這兒得到祝福,而不想再有任何的阻礙。”
程管家眯了眯眼眸,盯著陸衍,又瞥向了言喻,施壓。
言喻背脊挺直,在他的目光下仍舊是淡定的。
她一瞬間,似乎想到了許多事情,她和陸衍都受過傷害,而那些傷害大部分都來自於這些外人,為了抵制傷害,她自然應該和陸衍站在一起,對抗其他人。
言喻抿直了唇線,沒有回應程管家,隻是下意識地,帶著故意地,親昵地,靠在了陸衍的肩膀上,自然又般配。
*
深夜,陸衍在處理文件,程管家敲了敲陸衍的書房門,聽到了陸衍的回答,他就推開了書房門,然後又輕輕地關上了門。
陸衍戴著金絲框眼鏡,按壓了下鼻梁骨,面無表情地淡聲問:“程管家,什麼事情?”
程管家說話向來很少直接切入主題,他勾著唇角,笑,似乎帶著懷念:“程家古老,這個宅子也古老,很多代家主都曾經使用過這個書房辦公。”
程管家站在了書架上,他的手上拿著一疊資料,但沒有立馬給陸衍看,而是緩緩地繼續開口:“我從很小很小的時候,就在這間書房裡,最早是您的爺爺,我跟在他後面,和您的父親一同向他學習管理,再後來,我又在這個書房裡,和您的父親並肩作戰,一同管著程家;您父親重病後,就換成了辭少爺。”
他說到“辭少爺”三個字的時候,情緒幽長了很多,充斥著許多無法言說的懷念感:“辭少爺是我這一生,最優秀的作品。雖然這樣說,仿佛有些無情,可是,他是我付出了最多精力的人,他還是小不點,我就帶著他了,看著他一點點地學會成長,逐漸能夠撐起一個程家,有魄力有膽量,有慈悲也有無情,他是上帝和我一同締造的人。”
程管家轉身,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看著陸衍的眼睛:“他一生中,唯一的敗筆就是言喻,他是個優秀的人,他需要和他相當的人,而不是一個需要依附著他成長的人,他不需要軟肋!”他的尾音有些冷重,“所以,我很不喜歡言小姐,以前她和辭少爺在一起的時候,就沒少被我訓話,當然,我也知道辭少爺有多愛她。後來辭少爺去世了之後,我原本是想過,讓言喻去給辭少爺陪葬的,因為她是辭少爺最愛的人,我不能讓辭少爺一人在地下孤單,但我又想懲罰言喻,讓言喻一輩子痛苦,走不出陰影,所以不讓她見辭少爺的最後一面,又不停地給她施加愧疚的壓力,我想要她一輩子孤獨,一輩子痛苦,一輩子都念著、隻愛著辭少爺,她就該拿一輩子的忠貞來回饋辭少爺對她的愛。”
陸衍的瞳孔瑟縮了下,眼底的浮冰沉沉,他放在桌面上的手指蜷縮了起來,骨節泛白,在他眼裡,程管家已經幾近變態了。
程管家還笑了笑:“所以啊,衍少爺,您應該就知道了,為什麼我會那麼討厭言小姐了,為什麼會那麼不希望你和她在一起,為什麼會那樣為難她,為什麼會破壞你們的婚姻,還奪了她的孩子。”
不單單是因為言喻的身份低,更因為她背叛了程辭,她根本就不值得程辭的愛。
程管家慢慢地邁開步伐,朝著陸衍的方向,走近了幾步,他雙手撐在了書桌上,眼底的陰鸷越發的濃鬱:“言喻就是一個禍害,在辭少爺把她帶進孤兒院的時候,我就告訴辭少爺了,玩歸玩,別動真感情,沒想到辭少爺一玩就是十多年,一動心,就是那麼久。”
程管家不知道想到了什麼,他眼底的陰鸷慢慢地轉變了對象,讓陸衍很清晰地感受到了,程管家是在針對他,程管家也討厭他。
“衍少爺,如果你不是程家的孩子,你早就該死了。辭少爺多討厭你,卻又嫉妒你,他好不容易有了喜歡的東西——言喻,卻偏偏被你吻了。辭少爺有精神潔癖,那時候他約你去紐約,我就該阻止他的,可是我怎麼都沒想到,那一趟紐約之行,會葬送了他的性命。”
程管家額頭青筋凸起,神情隱忍:“衍少爺,那時候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辭少爺死了,你卻隻是受了傷!程家的旁支精心布了紐約的局,想謀害辭少爺的命,但辭少爺和我都設局讓你成為替身了,為什麼死掉的還是辭少爺!”
陸衍眸色深邃,輪廓沒有什麼變化,神態更是如同止水,即便程管家說的話,那樣讓人心寒,也那樣讓他震撼。
陸衍可以確認的是,他真的缺失了部分的記憶,而那部分的記憶,和程辭有關。
現在還可以確認的是,他幾年前故意親吻喝醉的言喻,激怒了程辭,程辭想報復他,所以把他約去了紐約當做活靶子,但不知道為什麼,陰差陽錯,最終死去的人,還是程辭。
陸衍瞳孔收縮,他勾唇,笑意譏諷。
程管家咬著牙齒:“衍少爺,您在辭少爺死後,還和言喻糾纏在一起,現在甚至兩情相悅,你們倆有沒有想過,辭少爺該怎麼辦?憑什麼所有人都很幸福,而他卻一個人孤零零地在地底下……這不公平,所有活著的人都該痛苦,這才是應該的。”
陸衍笑意更涼,他黑眸裡清晰地倒映出程管家有些瘋狂的臉,陸衍站了起來,壓迫感完全地綻開,他嗓音平靜,卻莫名地讓人有些害怕:“程管家,我還以為您最愛的是程家,原來您最愛的還是辭少爺,之前隻不過是壓抑著對我的不滿,是麼?不得不說,您之前的演技不錯。”
程管家喉結滾動,什麼話都沒說出來,但陸衍的話直直地擊中他的內心,他這一輩子無兒無女,看著長大的不過就程辭一個,程辭寄託了他所有的希望,讓他怎麼能不失望不傷心不憤怒!
陸衍垂眸,從程管家攥緊的手中,拿過了資料,資料裡,是他和程辭,有小時候,也有青少年,更有成年後。
照片大多都是偷拍的。
陸衍隨意地掃了幾眼,幼年時期的兩人,那時候還沒長開,他們倆長得幾乎一模一樣。
陸衍眼前白光一閃,明白了什麼。
他喉嚨發緊,問程管家:“程辭知道言喻是我小時候的救命恩人,他是清楚她的身份,才故意將她藏起來的吧?”
程管家還沒回答,陸衍直接翻到了最後一張,是監控探頭拍到的,有些模糊,圖片上,他舉著槍,已經開了槍,子彈在空氣之中穿梭。
☆、138
程管家冷笑出聲,表情忽然就有些猙獰了,但他隱忍著:“衍少爺,您猜對了,辭少爺在知道您被綁架、又丟了鄰居家的孩子之後,就讓程家的人先去找了那個小女孩,然後藏到了當地一個無牌無照的孤兒院裡,然後為了更好的藏住,程家啟動了慈善項目,隱蔽地將那個孤兒院並入了程家,也將言小姐,納入了辭少爺的羽翼之下,不讓您找到。”
陸衍想起,程管家曾說過,他和程辭互相厭惡的事情。
陸衍繃緊了唇線,成了一條毫無弧度的直線,他眼眸裡凝結著厚厚的冰,霧氣彌漫,猩紅色慢慢地爬上了眼睛裡。
所以,小時候,程辭明明知道他在找“夏夏”,程辭也找到了“夏夏”,卻因為討厭他,而故意不讓他找到“夏夏”,故意將“夏夏”藏了這麼多年,成功地讓他錯了真正的“夏夏”,蹉跎了這麼久的時光。
程管家說:“辭少爺唯一沒有預估過的,大概就隻有人的情感吧,他一開始對言喻的好都是有目的,隻不過是想著折磨你罷了,但是後來,他不知道什麼時候,就用了心,所以對言喻就更好了,從那時候開始,他對言喻的情感就已經和你沒有關系了。”
陸衍眯起了眼眸,眼底銳利的光如同利劍一樣鋒利,他隱忍著,額頭上青筋微顯。
他慢慢地,將資料一張一張地認真地看了過去。
他和程辭真的有不少的照片,也有不少的交集,正如程管家之前交待的一樣,他們會互相換身份,也會互相給對方找麻煩。
直到……
幾年前,他為了挑釁程辭,故意親了言喻,還拍下了照片,給程辭看,因為這個舉動,徹底激怒了程辭,程辭加深了對他的厭惡,正好程辭又得知了有人想要設局害他自己,於是就想了個辦法,讓他陸衍來當他程辭的替身……
隻是,最後……
陸衍的喉嚨口像是堵著什麼東西似的,讓人的呼吸都有些艱難了起來,監控的截圖裡,他拿起了槍,他開了槍,程辭最後死了……
他是對著程辭開槍的麼?
程辭的死,和他有關麼?
程管家肯定了陸衍的猜測,他嗓音蒼老了許多,似乎還有隱約的顫抖,他深呼吸:“是啊,辭少爺是被您害死的,如果不是您,他絕對不會死的……可是,誰都沒辦法幫辭少爺報仇,因為您是程家的人,我是程家忠心耿耿的管家,我無法對你動手。”
他閉上了眼,攥緊骨節:“我能做的,不過就是,阻止您和言喻在一起。在辭少爺生前,你們就因為言小姐而暗地爭執,她就是一個禍害,辭少爺不在了,你們怎麼能背著他,開開心心地在一起呢?更不用說,辭少爺有多喜歡言喻,他肯定不想失去言喻,不想言喻和別人在一起……”
陸衍仍舊沉浸在,他開槍殺了程辭的事實之中,如雷轟鳴,他全身驟然就僵硬了,身體的線條一點點地,甚至已經冷凝在了一起,整張俊臉的輪廓都犀利了起來。
他的後腦勺仿佛別人狠狠地砸了一下,尖銳的痛感順著頭皮散布開來,他眼神有些狠厲,單手撐住了辦公桌,想要緩和一下,但那痛覺卻越發尖銳。
他什麼都想不起來,有些模糊的畫面在眼前閃過。
他手指用力收緊,青筋暴起。
但無濟於事。
程管家面無表情地看著陸衍痛苦:“衍少爺,你忘記了,不代表事情就沒發生過,辭少爺因你而死,是你害死了辭少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