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個看到的人是言喻。
帶著冷意的陽光從窗外投射了進來,落在了她的臉上,她不知道在想什麼,她的眼角眉梢,她的深邃眼底,仿佛攏進了天底下所有的溫柔和多情。
讓他的呼吸輕輕一窒,言喻一直都是這樣,她的美好,總是脫離於世俗,剝離了世俗的皮囊。
但和他在一起的時候,卻總是被他拽下了神壇,他在一瞬間,忽然浮現出第一次和言喻見面的樣子。
他說的是,言喻胖起來的樣子,或許時光有濾鏡,或許因為時間過去得太久,他想起那時的她來,也讓他胸口一熱。
陸衍第二個看到的是言喻正摸著的陸疏木,陸疏木平時喜歡安靜,不喜歡靠近別人,這一次,卻這樣乖順地任由著言喻摸他。
陸衍眸色漸深,邁開長腿,大步地走了過去,他深邃的眼眸直直地盯著言喻和陸疏木,黑漆漆的瞳仁裡含著濃鬱的寒氣。
他周身散發著凜冽的上位者的權威,看也沒看言喻,在言喻僵硬著收回了手的那一刻,他彎腰,抱起了陸疏木。
陸疏木很清晰地感受到了陸衍的怒意,現在的陸衍眼底有一閃而逝的猩紅,眉目陰翳,像是一隻困獸,明明想嘶吼,卻不知道在害怕著什麼。
陸疏木第一次,沒有想直接推開陸衍。
他抿著唇,雙手勾住了陸衍的脖子。
言喻手腳有些冰涼,但是臉上的笑意還是有著的,她想過很多很多次,當她和陸衍再次重逢的時候,她要擺出什麼樣的姿態,擺出什麼樣的表情,畢竟曾是過去。
但是昨晚的猝然,一下打碎了所有的幻想。
她在陸衍眼裡,已然是個陌生人,不管是昨晚,還是現在,畢竟,陸衍就是一個薄情的人,他現在有了新的妻子,有了自己的兒子,哪裡還想見到鬧得那樣難堪過的前妻。
言喻這樣想著,倒像是有些破罐破摔的無所謂,她抬起眼眸,對上了陸衍幽沉漆黑的眼眸。
她認真得像是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看得清楚他眼底的神色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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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淡地打了招呼:“陸衍。”
她的聲音依舊軟濡,像是棉花糖一樣柔軟香甜,但沒有多少感情,她一說出口,陸衍的神色就越發冷了。
隻有真正不在乎的人,才會這樣平靜得似是普通朋友一樣,淡淡地叫出了對方的名字,就好像,他們沒有過婚姻,沒有過孩子,也沒有過撕心裂肺。
陸衍黑眸冷清,點了點頭,就帶著陸疏木離開了。
陸疏木趴在了陸衍的肩膀上,和陸衍極其相似的黑眸,瞥了言喻一眼,也淡然地收回了視線。
言喻攥緊了手指,站立在了原地。
像是被時光拋下了一般。
其實沒什麼的,他們已經離婚三年了,早就該放下了,他都走遠了,她也不能一直在原地繞著了。
Mike看到陸衍出現的那一瞬間,眼眸是發亮的,但他是個有紳士風度的男人,他注意到言喻的神情有些不對勁,所以克制住了想要攀談的想法,而是不給言喻造成麻煩,一直保持著安靜。
等到陸衍走了,他才走到了言喻的身邊,輕聲詢問:“言,你還好嗎?你跟陸氏集團的總裁是舊友?”
言喻輕輕地搖了搖頭,狀似不在乎地笑了笑:“我們繼續吃完吧。”
吃完火鍋,Mike考慮到言喻似乎不怎麼想見到陸氏集團的總裁,就提出不讓言喻跟他一起去找陸衍,他自己蹲守著就可以。
言喻猶豫了一瞬間,搖了搖頭。
這是她的工作,感情和工作是必須分開的兩種情緒,她是個律師,她代理了這個案子,她就必須對得起她當年的入職宣誓,對得起她的職業道德。
Mike找前臺,磨蹭了好久,才終於讓前臺答應幫他詢問一下陸總的秘書,恰好的是,李秘書正在陸衍的辦公室匯報工作,他聽到了聽筒裡傳來的前臺詢問,不好意思地朝著陸衍笑了下,走到一旁,壓低了聲音道:“沒有預約的人直接不見,陸總沒空,何況專利權那個案子,陸總已經做好決定,要打官司了,不然人人都來我們集團碰瓷……”
他剩餘的話還沒說完,一雙骨節分明又修長的手,直接拿過了李秘書手裡的電話,淡淡道:“讓他們上來。”
李秘書有些驚訝。
陸衍卻不打算解釋。
Mike站在總裁辦公室門口,深呼吸了下,才微笑著推開了辦公室的門,走了進去。
陸衍坐在了寬大的辦公桌後,臉色冷峻,薄唇微抿,看著兩人的目光波瀾不驚,直接切入主題:“你們是荷皇航運的律師?”
Mike笑:“是的,陸先生,荷皇拿出了十分的誠意,希望陸氏集團能夠私下和解,這次涉及到國際航運間的賣方責任,荷皇對中國的法律不太了解,沒想到侵犯了陸氏集團的專利權。”
陸衍顯得有些刻薄:“這個事情董事會已經做了決定,沒有什麼商量的餘地,陸氏集團對專利權看得很重,何況,荷皇是個國際大公司,就算董事層不懂是否侵權,但公司的法務總是懂得吧。”
他英俊的眉宇顯現了些不耐煩:“就這樣吧,兩位法庭上見。”
言喻什麼都沒說,她走的時候,卻還是忍不住,看了安靜地在一旁看書的陸疏木一眼。
她心想。
陸衍和那個傳說中的未婚妻,把孩子養得真好,陸疏木真的很乖。
孩子都這麼大了,那他們也差不多好事將近了吧。
言喻離開了以後,一直低著頭看書的陸疏木忽然抬起了頭,眸光定定地看著門的方向,小嘴抿著,隱隱透露了些不舍。
陸衍在心裡輕輕地嗤聲,他也垂下了眼睑,遮住了眼底起伏的情緒。
她都不要你,你都不知道她是誰,卻還這樣依戀著她。
*
黑色的私家車駛出了城,到了陸家老宅。
客廳裡,來了客人,是許穎夏的母親。
許母一直都很優雅。
陸衍看到她的一瞬間,抿了薄唇,黑眸閃過了一絲喑啞。
許母這麼多年,一直都在國外陪著許穎夏,當年小星星被綁架,言喻被引產,程家亂成了一團,陸衍強硬著態度,將許穎夏送到了國外去。
他告訴許穎夏,要麼跟他斷絕關系,要麼就出國。
許穎夏選擇了出國,許母心疼女兒,又犟不過陸衍,幹脆就放下了國內的老公和二女兒,跑去美國照顧許穎夏了。
現在許母出現在了這兒,是不是說明,夏夏也回來了?
剛想到了這兒,廚房那邊就傳來了許穎夏的聲音:“陸伯母,你知道嗎?我在國外學了好多道菜,我現在很會照顧人了哦。”
陸衍眉心擰了下,對著許母,也沒有了幾分溫情,他拍了拍陸疏木的頭,淡聲道:“叫許奶奶。”
許母看到陸疏木,眼神微微一滯,然後笑道:“阿衍,這是你新太太給你生的兒子呀?看起來真俊俏。”
陸衍沒有回答她。
許穎夏從廚房出來,看到了陸衍,她彎起了眼眸,但卻很克制,沒主動上來,在美國的三年,她似乎真的成長了不少。
周韻手裡端著餃子,看到陸衍就笑了:“阿衍,過來一起吃,這是夏夏包的餃子,你看看她,去了美國三年,長大了呢。”
周韻喜歡許穎夏,是有道理的。
因為許穎夏總是和她站在同一陣營,兩人一同不喜歡言喻,一同想要拉攏陸衍的心,卻一同無意地把陸衍推遠了。
更何況,有時候,許穎夏還可以替周韻背鍋。
陸衍抱起了陸疏木,神情淡漠,輪廓的線條顯得冷硬,他看著許穎夏,笑了笑,薄情撲面而來:“不吃了,走了。”
他抱著陸疏木,轉身離開了客廳,走了出去。
周韻一驚,睜大了眼睛,她有些委屈:“阿衍,你才回來,這是要去哪裡?”
陸衍的聲音遠遠傳來——“今晚我和疏木不回來了。”
許穎夏也追了出去,她站在了門廊下,咬著下唇,叫住了陸衍:“阿衍!”
陸衍把陸疏木放在了後車座,給他綁上了安全帶,許穎夏的聲音有些軟:“阿衍,你是不是生氣我又回來了?可是我不能一輩子在異國啊,我有家庭,我也會想家,真的,這次回來我一定乖乖聽話,你信我好不好?”
陸衍眉目淡淡,他沒有表情的時候,總是顯得刻薄又無情。
他關上了後車座的門,抬起眼眸,認真地看著許穎夏,仿佛帶著深情,又仿佛晦暗深深。
“夏夏,這些都跟我沒關系了,你已經長大了,愛怎麼樣就怎麼樣,我沒有辦法一輩子照顧你了。”
他停頓了下,“這些話,我三年前說過,我現在再說一遍。還有,三年的話不是胡亂說的,我是認真的,我說過你再隨意亂回國,我們之間就真的沒有關系了,我以後再也不會參與你的事情。”
他說完,就坐進了駕駛座,關上車門,黑色的車子啟動,慢慢地調轉著方向離開。
許穎夏指甲都掐進了肉裡,她臉色蒼白如紙,充滿了茫然和慌張。
動了動唇,想說什麼,卻什麼也沒說出口。
*
陸衍繞了一圈,本來想去酒店的,但不知道為什麼,轉了方向,最終停在了曾經和言喻住過的公寓那。
三年前,他買下這個公寓後,就僱了人,每周定期打掃,更換床單等,所以打開了門,除了顯得有些冰涼外,倒也沒什麼多餘的問題。
陸疏木四處看了圈,打開了臥室的門看了看,又看了看隔壁的嬰兒房,什麼也沒說。
陸衍問:“今晚你想吃什麼?”
陸疏木沒有意見,陸衍叫了外賣送粥過來,兩人吃完,陸衍讓陸疏木去洗澡,洗完後裹著毛巾躺進被窩裡,陸衍在旁邊陪了一會,等他睡著後,才回到了客廳。
他打開了一瓶酒,倒是有些毫不在意地牛飲,灌了下去。
灼燒,才能讓他清醒。
他這三年,在程管家的叮囑下,程家醫生的調理下,生活方式倒是很健康,現在猛地這樣灌酒,身體突然有些不太適應。
他摁了摁胃,靠在了沙發上,在黑暗裡,閉目養神。
陸氏集團不肯讓步,言喻和Mike也不可能一直在中國待著,所以決定明天回英國。
言喻不知道為什麼,睡不著,就漫無目的地開車亂轉,最終來的地方,是被她賣掉的那個公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