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老爺心中鬱悶:“大概是念及辰良年紀小,所以才沒提。”
大奶奶知道他不甘心,溫柔為他舒展眉心皺紋:“業成,以後莫要再提這件事。”
大老爺長籲口氣,捧了她的手攥在懷中,道:“不提佳姐,我提卿卿。穆家小子對卿卿,甚是中意,俗話說得好,以毒攻毒,天底下能制住穆家小子的人,也隻有卿卿一個了。”
“什麼毒不毒的,他們倆個年紀小,喜歡熱鬧,彼此做個玩伴而已,八字沒一撇的事,你休要胡亂猜測。”
大老爺笑容得意:“你且等著看,我這話說得是否對,日後見分曉。”
鄭府一連三件喜事——除歲,慶生,說親,府裡忙得人仰馬翻。
鄭大老爺徹底放棄將鄭令佳許給穆家的念想,四處張羅為她找婆家。
鄭府欲為大房長女擇婿的消息早就放出去,借著令窈的生辰宴,各家參宴的長輩攜家中青年才俊登門慶賀,一時間熱鬧非凡。
令窈鬼點子多,讓人將男賓客中尚未婚配的請到園子裡,做蹴鞠與捶丸比賽,又讓人在假山溝壑間設高臺,邀家中姊妹坐於高臺觀看。
令窈逗趣:“阿姊,你挑中哪個就告訴我,便是強取豪奪,我也得把人逮了來。”
鄭令佳羞得滿臉通紅:“卿卿,你怎能如此行事,若被人發現我們躲在這裡,別人會怎麼想我們鄭家的姑娘?”
令窈理直氣壯:“我們不是躲,我們是光明正大地觀賞比賽,既是看比賽,肯定得看人,有我這個宸陽郡主坐鎮,誰敢說闲話?”
鄭令清最喜歡湊熱鬧,難得贊同令窈一回,邊嗑瓜子邊說:“阿姊,四姐姐說得對,你快坐下。”
四個妹妹皆抬頭望鄭令佳,誰都沒有要離開的意思,鄭令佳跺跺腳,扭捏坐回去。
對於欣賞男色這件事,令窈得心應手,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她像個說書人一一評點底下的男子們。在這方面,鄭令清與她意氣相投,嘴巴一張開就沒停下過。
“那個穿紅袍的不錯,生得又白又俊,頗有穆表哥三分風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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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窈一口否決:“不要穿紅袍的,一看就不是什麼正經人。”
鄭令清不理她,轉過頭和鄭令佳吹耳邊風:“阿姊,你自己選,別聽四姐姐的。”
鄭令佳雙頰暈紅,目光掠過下面的男子們,不敢多看,快速收回視線,一句話都不肯說。
冬日裡蹴鞠捶丸,眾人玩得大汗淋漓,四周無女眷,有人開始褪衣裳,盤至腰間,露出健壯的身體。
鄭令清第一個發現,當即捂住眼睛:“要死,竟有臭流氓。”
其他姊妹大驚失色,紛紛準備離開。
令窈緊鎖眉頭,盯著下面那個褪袍的男子,不想為這點小事攪了興致,正要喚鬢鴉將那個人趕出去,有人先她一步——
“姜兄,天寒地凍,為免受涼,你還是將衣服穿上罷。”
姜槐序循聲望去,鄭嘉和推著輪椅緩緩而出,青袍青裘衣,含笑看他,一句話說出來,既是關懷,又是告誡,世家貴公子的氣派拿捏得恰到好處。
若換別人來勸姜槐序,他定是不肯聽的,草莽出身的將士,最不喜被世家子說教。
姜槐序整理好衣袍,大咧咧同鄭嘉和問好。
鄭嘉和頷首微笑:“姜兄百忙之中登門拜訪,為小妹慶生,闔府上下感激不盡。”
姜槐序上前拍拍鄭嘉和肩膀,語氣豪邁,毫不遮掩:“我領兵駐守臨安城,在此地無親無故,別人家都在過大年,就你們家為姑娘慶生擺筵,所以來湊湊熱鬧。”
眾人發笑。
姜槐序毫不在意。
他是戰場上廝殺過的人,榮華富貴皆是自己一手掙出來的,這些世家子瞧不起他,他更瞧不起這些世家子。
也就一個鄭嘉和能入他眼。
姜槐序見到鄭嘉和,甚是歡喜,連蹴鞠都不玩了,坐在地上,同鄭嘉和聊話。
鄭嘉和漫不經心地應答,斜斜一縷目光往上飄。
令窈屏住呼吸往後躺。
也不知道鄭嘉和看見了她沒有,最好是沒看見。
她眨眨眼,細想覺得哪裡不對,鄭嘉和出現得太及時,仿佛早就知道她帶人躲在這。
不一會,令窈悄悄往前探,鄭嘉和的身影消失不見。
她問其他人:“你們有誰告訴了二哥哥?”
大家搖頭。
令窈往人群中找,見剛才和鄭嘉和說話的那個人也不見了,懶得再想,橫豎沒人打擾她就行。
出於對姜槐序當眾褪衣袍的不滿,令窈問:“鬢鴉,那個人我從前沒見過,他姓誰名誰,此次登門,送的什麼賀禮?”
鬢鴉打聽一番後,回來稟報:“那個人是去年調遷臨安城的姜將軍,這次上門為郡主慶生,帶了兩箱黃金做賀禮。”
姊妹們笑倒,連鄭令佳都忍俊不禁,巾帕掩嘴,嗤嗤笑出聲:“臨安城內哪有人送黃金做生辰禮?可見是個俗人。”
令窈聳聳肩,笑道:“我倒不覺得他俗,天底下還有比黃金更實在的禮物嗎?這份禮物,頗得我心,隻是有一點不好,隻送兩箱,太過小氣,至少也得送十箱。”
鄭令佳臉都笑酸,抱了她在懷中:“原來卿卿愛黃金,想來碧紗館不是金子做的,不配我們卿卿住,以後用金磚築了屋子讓卿卿住,一應物什皆用金器才好。”
眾人笑個不停。
令窈想起前世鄭嘉辭築的金屋,渾身一陣顫慄:“金屋沒什麼好,還是我的碧紗館最好。”
她晃晃腦袋,重新將注意力放到底下的世家子弟。
本以為無人再打擾她與姊妹們觀賞比賽,結果一個路過的孟鐸,便將所有人的視線都吸引住。
蹴鞠和捶丸,在這些年輕世家子的眼裡,抵不過一個風華絕代學富五車的孟先生。
有與孟鐸同齡的,也激動地喚他一聲“孟先生”。
令窈頭疼,單手揉眉心,鬱悶地看底下一眾人興奮地圍住孟鐸,一個個高興地,恨不得認孟鐸做爹爹。
孟鐸這幾年在臨安城,可不僅僅是在鄭府教書而已,城中一應重要場合,皆有他的出席。
鄭嘉辭擅於算計,人心向著他,理所當然。但她怎麼也想不通,為何孟鐸冷著一張臉依舊能夠在臨安城如魚得水?
第54章
孟鐸的出現, 直接導致此次挑選郎君以失敗告終。
鄭家姊妹坐在高臺上看底下的青年才俊,那些青年才俊卻圍著孟鐸轉, 誰都沒心思玩蹴鞠捶丸。
姊妹們覺得沒趣, 鄭令清第一個先走,鄭令玉和鄭令婉也隨著離開, 鄭令佳同令窈道:“多謝卿卿為我花心思,隻是坐在這裡看人, 還不如回去聽戲文來得有趣。”
令窈頓足, 想來想去, 嫌孟鐸太過奪目, 敗壞她同姐妹們玩樂的興致。
待孟鐸從人群中離去,令窈悄悄跟過去。
跟在他身後, 才走幾步, 便被他喊住,後腦袋長了眼睛似的,背著身也不回頭, 腳步依舊:“郡主。”
令窈訝異, 本想出其不意嚇他一跳, 走路特意放輕步子, 卻還是被他察覺。
令窈跑到他身側。
她又長高一截, 剛好到他肩膀處,仰起腦袋往上看, 望得他薄紅的唇, 高挺的鼻。
這張臉, 無論看多少次,都同初見時一般賞心悅目。
“先生,你就不能裝糊塗讓我嚇一次嗎?”
“下次。”
“你每次都說下次。
孟鐸垂眸,小姑娘白瓷般的臉頰凍得通紅,烏溜溜的黑眼珠笑意燦燦,藏了半分埋怨。
他解開白羽大氅,替她系上。
大氅垂到地上,所過之處,邊角沾盡白雪。
令窈小心翼翼提起來,笑著說:“給我穿,定會弄髒,先生不心疼這件大氅嗎?”
“死物一件,何必心疼。”
令窈往他身邊靠:“那先生是心疼我咯?”
孟鐸含笑,修長白瘦的手拂過她下巴,輕輕一拭,掃掉半片瓜子殼:“隻是不願看到你託病告假而已。”
令窈為自己抱不平:“我日日勤勉,許久不曾託病告假,倒是先生你,這些天總是不見人影,就連夜課,也總是讓山陽督字。”
他巧妙轉移話頭:“讓山陽督字不好嗎?”
“我已寫得一手好字,無需再練。”
這話是真,並非自大。
她識字啟蒙,最初由舅舅教導,再由梁厚教導,如今隨孟鐸習書幾年,青澀挺秀的字跡已變成灑脫利落的字跡,甚有名家之範。若是仔細看,同孟鐸的倒有幾分像。
孟鐸的字,深受文人學士追捧,價值千金,她的字同他相似,不說千金,一字值百金定是沒問題的。
外面天寒地凍,兩人並肩而行,令窈怕腳下跌跤,一隻手緊緊攥住孟鐸的衣袖。
積雪太厚,園裡婆子們偷懶,未曾及時清掃。
縱使她百般小心,仍免不了滑倒。
還好孟鐸及時扶穩她。
他視線落到她腳上那雙鑲滿寶珠的雲絲履,鞋面早就被雪浸湿,好看是好看,就是不能拿來雪裡行走。
去年從清河回來時,給她捎的鞋,天底下就這一雙。那時她嫌雲履不合腳,如今套上厚厚的鞋襪,剛好一腳踩滿。
“你穿它出來作甚?”
“隻有它才配得我今日的裝扮。”
令窈撩開身上的大氅,將大氅下的雲裳露出來,金線鑲邊的襦裙,同樣以寶珠寶石鑲嵌,她渾身上下珠光寶氣,鬢間珠釵垂垂,耳間明珠點綴,無一處不精致。
此刻她歪著小腦袋看他,討喜的面龐,眸底雖滿透自滿,但並不令人生厭。
孟鐸無奈笑道:“確實相襯。”
令窈心滿意足,蹬蹬腳,道:“這樣好看的鞋,可惜隻能穿一次。”
沾了雪水,又蹭了泥灰,怕是不能再穿。
她鼓起雙腮,頗有懊惱之意。
孟鐸看在眼裡,輕飄飄地拋出一句:“不必可惜,待我下次告假出遊,尋人替你多制幾雙。”
令窈驚訝之餘,不忘打趣他:“這雙鞋,一雙可抵尋常人百年生計,先生區區一個教書先生,哪來這麼多銀兩替我制鞋?難道私下裡做了什麼不可見人的勾當,所以才得豐厚報酬?”
孟鐸唇間一抹淡雅笑意:“不枉我費心教你,竟能窺破我的秘密。”
令窈眨眼:“真的?”
孟鐸低身,貼到她耳邊說:“我日日賣字賣畫,所以才得這些錢財,這個答案,你可滿意?”
令窈聽出他話裡的戲謔,又氣又笑,虧她以為他真要同她說秘密,一顆心提到嗓子眼,結果就聽到他說賣字賣畫。
孟鐸若是靠賣字賣畫為生,她頭一個不相信。
“先生又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