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嘉和眉頭蹙起,“令婉,卿卿從不曾作踐過你,相反,她待你不薄,但凡得到好東西,都會分你一份。”
鄭令婉語氣惱怒:“什麼好東西!她不要的東西送給我,我根本不稀罕!就算偶爾送了稀奇玩意過來,也不是單獨送我,別人都有,她做面子功夫罷了,難不成我還得對她感恩戴德?”
鄭嘉和幽黑深邃的眼眸,無情無緒,自鄭令婉面上拂過。
她粗喘著氣,壓抑多時的情緒此刻爆發出來,雙肩發顫,眼睛都瞪紅。
良久,鄭嘉和輕啟唇齒:“你以為你的攬瓊居是怎麼來的?這幾年多出幾倍的月錢又是誰添給你的?”
鄭令婉被問倒,發怔片刻,心中漸漸浮現答案,不願相信:“定是大奶奶看我年歲漸長,所以才騰出攬瓊居讓我住,至於月錢,想必也是大奶奶憐惜,所以才悄悄添了些。”
鄭嘉和一字一字將話遞進她耳中:“是卿卿。”
鄭令婉捂住耳朵:“不是她。”
鄭嘉和不同她爭執,開門見山:“方才你說年歲漸長,今年夏初你已行過及笄禮,算起來,是到議親的年紀了。”
鄭令婉滿臉震驚,顧不得得知被令窈施舍時的恥辱感,吶吶道:“兄長糊塗,阿姊年歲十七,尚未議親,我這個做妹妹的,怎能越過她?”
“明年大奶奶便會為令佳說親,之後便是你。”
“不,我不議親!”鄭令婉撲到鄭嘉和膝前,央他:“兄長,我心中已有愛慕的人,求你替我說情,不要將我隨便嫁出去。”
鄭嘉和神情依舊:“你是愛慕那個人,還是愛慕他背後的地位權勢?”
鄭令婉淚中帶笑:“兩者不能兼得嗎?”
“能。”鄭嘉和低眸拭去她睫邊清淚,柔聲說:“可那個人不會是你。”
“不是我,難道是四妹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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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避而不答,隻說:“令婉,安分守己,才能平穩度日。”
鄭令婉冷嗤一聲。
安分守己?
同樣的事,在別人那裡是情理之中,到了她這裡就是安分守己?
憑什麼?
鄭嘉和不再勸,推著輪椅往屋外去,吩咐飛南:“讓綠玉盯牢二姑娘。”
飛南應下:“明白。”
府裡接連幾場鬧劇,眾人緊張的情緒至十二月才稍稍放松,開春後大奶奶將為鄭令佳擇選夫婿的事隨之傳開。
好事當頭,府裡姊妹兄弟都往鄭令佳處鬧她,其中令窈去得最勤。
令窈一張小嘴,說盡俏皮話,聽得鄭令佳滿臉羞赧,將令窈一把摟住,捂著她嘴,不讓再說:“你該學學你二哥哥三哥哥。”
令窈掙扎著從指縫裡往外拋話:“學他們什麼?學他們惜字如金?我才不要。”
她假惺惺做喘不過氣的模樣,嚇得鄭令佳趕緊放開她,手剛拿開,令窈嘴裡一連串的打趣落下來,羞得鄭令佳往榻邊躲,將腦袋埋進被子裡,不肯聽她說。
令窈甩掉鞋爬上去,鑽進被子裡,摸索著往鄭令佳懷裡靠:“阿姊,要麼你別嫁人了,陪我做個老姑娘罷。”
鄭令佳抱著她,摸她小耳朵:“女子怎能不嫁人?卿卿,你莫要說混話。”
令窈抿抿嘴,將孟鐸為她解惑的話告訴鄭令佳:“女子嫁人並非天經地義的事,嫁娶之事,對男子而言,是穩賺不賠的好事,但對女子而言,卻是一場豪賭,像我們這等富貴人家,無需為錢財發愁,大可瀟灑度日,何必將自己困死。”
鄭令佳驚愣:“嫁娶是天道。”
令窈搖搖頭:“不是天道,是君道。”
鄭令佳雖震驚,但並未呵斥令窈。卿卿才思敏捷,生出離經叛道的想法不稀奇。
平靜下來後,鄭令佳問:“卿卿,難道你不嫁人嗎?”
令窈沉思半晌,告訴她:“我自私得很,但凡嫁人,必要有利可圖。”
“圖愛圖財?”
“這兩樣我都有,沒誰能比我更愛我自己,這份愛,從我出生到死去,不會有人愛得比這更久,至於錢財,目前而言,我有封地,稍作打算,可保一生安逸。”
鄭令佳驚嘆,羨慕之餘又有遺憾:“這幾年你隨孟先生習書,眼界越發開闊,想來當年我也該隨他習書,或許現在也能有你的見識。”
“這樣的見識並沒有什麼好處,隻是讓自己明白還有另一個選擇而已,屆時做出擇選,不至於怨天尤人,心中踏實。”
鄭令佳連連稱是,想起什麼,又道:“卿卿,明年母親為我擇選夫婿,我心中害怕,你替我拿主意,可好?”
令窈抱緊鄭令佳,往她身上蹭:“有我在,阿姊放心。”
姐妹兩個躺在被窩裡說話,天南地北地聊著,最終又繞到府裡的事。
鄭令佳說:“聽說穆表弟即將啟程回幽州,今年不在我們家守歲。”
穆家的書信一封封送進鄭府,每日都有書信催穆辰良回家過年,前幾日除了書信,還有穆家的一隊精英鐵騎自幽州而來,隻為迎穆辰良回穆家。
令窈側躺,沒好氣地說:“他早該回去,臨安街上打夜胡的人都過了好幾撥,他還賴在鄭府不走,若再不走,隻怕得在路上除歲。”
鄭令佳將她翻過來,笑著揉揉她粉嫩白膩的臉蛋:“還不是為了你這個小表妹。”
令窈嘟嚷:“誰是他表妹,你才是他正經的表親,你們表姐表弟地喚就行,千萬別將我扯進來。”
鄭令佳偷笑,問:“過兩天他離府,你去送他嗎?”
令窈搖頭:“不去。”
她不想去送穆辰良,穆辰良自己湊過去讓她送。
出發前一天,穆辰良到老夫人處辭拜,令窈也在。他順理成章跟在她身後,隨她一並回碧紗館。
自上次的事過後,令窈沒再跟他說過一句話。
就連在孟鐸處習書,不得不同穆辰良議論文章時,也隻以筆代言。
她決心要自己面對他,隱晦告訴鄭嘉和,讓他不必再在書軒齋陪她。鄭嘉和沒說什麼,隻說了一個“好”字,不再陪她習書,隻在夜裡接她回碧紗館。
穆辰良許久未同令窈交談,此時面對閉眼打坐的令窈,習以為常,並不介意她對他的忽視。
他甚至從兜裡掏出一個木魚,悄悄放到她跟前應景。
令窈猛地睜開眼,穆辰良近在遲尺,兩人鼻尖相蹭,她抬腿就是一腳踢。
穆辰良眼疾手快,及時按住她的腿,黑靈靈的明眸笑得好看:“卿妹妹,你生得嬌軟明豔,怎地性子如此火爆?”
令窈瞪圓眼,差點破功,強忍著不說話。
穆辰良自顧自地說:“其實性子要強也不是壞事,我是根軟骨頭,有人同我一起玩,還能替我拿主意,再好不過。”
令窈嘴裡哼唧。
穆辰良要是軟骨頭,天下就沒有難啃的硬骨頭了。
虧他說得出。
大概窺出她的嘲諷,穆辰良又道:“別人替我出主意,我定是不信的,我隻聽你的主意,難道還不算軟骨頭嗎?”
令窈懶得理他,低眸瞧見腿邊的木魚,雙眉蹙起,眼神示意:這是什麼?
穆辰良拿起木魚:“你每次見到我就打坐,我送這個給你,再合適不過。”
他竟敢打趣她。
令窈挪著身子往牆邊靠,不看他,也不讓他看。
穆辰良笑道:“卿妹妹為何面壁思過?”
令窈身形一滯。
她實在忍不住,喊:“鬢鴉!”
鬢鴉急急進屋來:“怎麼了?”
令窈指向穆辰良:“替我送客。”
鬢鴉遲疑,穆辰良主動為她解困:“不用鬢鴉姐姐送,我現在就走。”
他嘴裡說著話,彎身靠近令窈,少年高大的身形在牆上投出一道影子,遠遠看去,像是他將她懷抱其中。
穆辰良從袖中取出一個銀累絲葵瓣式盒,精致小巧的盒子,裝著一串迦南香鑲金十八子手串。
他撈過她的手,將手串戴到她腕間:“卿妹妹,你生辰在即,我無法趕回來替你慶生,隻能提前將生辰禮送給你,慶賀妹妹芳齡添歲。新的一年,我並無他念,隻願妹妹心想事成,平安喜樂。”
第53章
他說祝她心想事成, 她心中卻想他早死早超生。
令窈垂眸凝視腕間手釧, 想要摘下,遲遲未能動作。
似乎與她心有靈犀, 穆辰良的手也搭在她腕間,做好她取下他再戴上的準備。
令窈低聲罵他:“沒皮沒臉。”
穆辰良開心地笑:“我就是沒皮沒臉, 隻要卿妹妹高興, 怎麼罵我都成。”
令窈用另一隻手推他搭在她腕間的手:“生辰禮既已送到, 你還不快走開。”
穆辰良紋絲不動, 俊朗的面龐向著她,越貼越近, 黑亮的眼眸滿是孩子氣:“妹妹同我說句話, 我便走。”
“說什麼?”
“你知道的。”
令窈猶豫半晌, 咬咬嘴角, 細聲說:“多謝你的生辰禮。”
“不是這句。”
他說著話, 輕輕搖晃她的手,令窈被纏得沒法子,隻得含糊不清說出他想聽的那句:“路上小心, 早些歸來。”
穆辰良得償所願, 欣喜若狂,像隻小狗搖尾巴:“欸。”
穆辰良一走,跟著他的穆家侍從也隨之離開, 鄭府驀地空一半。
鄭大老爺回憶這半年的提心吊膽, 同大奶奶感慨:“實在吃力, 早知不迎他入府。”
大奶奶嫁人前與家中長姐關系親厚, 心中多多少少偏袒穆辰良:“男孩子愛鬧騰不是什麼壞事,我看辰良這孩子好得很。”
鄭大老爺連連嘆氣:“哪有他這樣鬧騰的,你看我們家中幾個郎君,誰像他?”
大奶奶提醒:“他從小就是穆家捧在手心裡的寶貝,怎能同我們家中的郎君們相比?”
鄭大老爺沉默。
大奶奶自覺說錯話,將話頭轉移,真心替鄭大老爺排憂解難:“業成,你若為難,我寫信給長姐,或許來年辰良不會再來我們家。”
“那不行。”鄭大老爺抱怨歸抱怨,他好不容易攀上穆家這尊大佛,怎能錯過眼前的機會。
就衝他鄭家照顧穆家小子念家學的事,鄭家在穆家那裡就賣了一個人情,人情總歸是要還的,以穆家這樣的百年世族,日後定不會虧待他們鄭家。
鄭大老爺抱著親上加親的想法,試探大奶奶:“佳姐不是肯說親了嗎?依我看……”
話未說完,大奶奶出聲阻攔:“不行,夫君,難道你忘記娘說的話了嗎?”
鄭大老爺揣著明白裝糊塗:“娘說什麼?不就是我們佳姐大他三歲嗎,女大三抱金磚,先定親,日後再成親也不遲,況且穆夫人是佳姐的親姨媽,天底下哪有比自己親姨媽更好的婆婆?”
大奶奶聽著聽著笑出聲,伸手推鄭大老爺額頭:“你想得倒美,像穆家這樣的門第,難道會因為婆媳相處和睦就嫁娶?即便長姐有意我們佳姐,我也不能同意,更何況她從未向我提過,可見並不屬意鄭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