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蠻側著頭看他。
有點好笑。
他離開了黑暗的掩護,在車燈下,看起來就又變回傻傻的樣子,連下車給女士開車門那麼紳士的舉止都無法挽回的傻乎乎的模樣。
“還是往東開,把我送到能搭到車的地方就行。”她最終還是上了他的車。
破皮卡在這種泥地上顛簸的每一個零部件都在顫抖,沒有空調,發動機的熱氣和帶著暖意的夜風一起湧上來,並不舒服。
兩個人都不再說話,簡南專心開車,阿蠻專心看著窗外。
奇怪的是,氣氛並不尷尬。
“前面有個坑。”阿蠻突然開口。
“哦。”簡南動作靈活的轉動方向盤,車子歪歪扭扭的避開了那個坑。
阿蠻坐在副駕駛座上,放下椅背,舒了一口氣。
她沒想到這幾天忍著惡心在血湖拍照的工作會用這樣舒服的方式結尾,她陪著這個人撿了一個晚上的動物糞便和屍體,聽他解釋偽雞瘟,聽他把每一個奇奇怪怪的植物都叫出名字,分出科屬。
這個人真的知道的很多,亂七八糟的什麼都能說很久,難怪能上報紙。
“六月十九號的城市日報上面為什麼會有你的照片?”阿蠻突然想到簡南對那些醫鬧的人自我介紹的時候說的報紙。
簡南並沒有馬上回答。
他躊躇了一下,提醒阿蠻:“是在第三版。”
阿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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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日報第三版中縫有外國人登記公示頁。”簡南聲音帶了笑意,“六月十九號我剛來一個月,所以上面登記了我的照片。”
外國人登記公示頁是自願形式的,有些類似於學校裡的轉學生報到,會放上照片簡單的簡歷和聯系郵箱,夾在城市日報第三版中間的夾縫裡,小小的一塊,一般人都不會注意。
阿蠻徹底無語了。
她以為是多牛逼的事情,畢竟簡南當時的語氣可驕傲了。
“你真能唬人。”她感慨。
可能因為不能撒謊,他言之鑿鑿的時候看起來會特別權威,真的特別能夠唬住人。
簡南笑了,眉眼舒展,在顛簸的卡車裡,笑得露出了大白牙。
***
那夜之後,切市市區發生了一場激烈的槍戰,臉上紋了半隻鱷魚的光頭貝託失蹤,切市的暗夜變得一片混亂。
阿蠻再也沒有去過血湖,她把她拍到的所有照片都交給了達沃,達沃看過了照片和影像,沒有再找過阿蠻麻煩。阿蠻按照規矩手足了尾款,就又開始了夜夜賣命的日子。
她幾乎快要變成富商們運鈔車上的專有保鏢,在城際之間,把那些暫時沒有辦法存入銀行的現金和金條一點點的運出城,夜夜如此,所以她幾乎沒有時間想到血湖,想到簡南。
在這樣的時局下運送財物,大概率會遇到想要趁火打劫的人,拳腳無眼,阿蠻因為外傷進出費利獸醫院的次數就多了很多。
隻是她到的時間都是簡南最忙的時候,她悄無聲息的走後門,很少會遇到簡南。
“你現在這個精神狀態,最好不要再接單了。”戈麥斯戴著老花鏡,拿著放大鏡看阿蠻的瞳孔。
阿蠻扯嘴角,心情不佳:“你又不是醫生。”
戈麥斯瞪她,放下了放大鏡。
“你頭上這個傷最好還是去醫院檢查一下,已經輕微腦震蕩了,不能掉以輕心。”戈麥斯拿出一張紙,開始給阿蠻寫藥方。
“唔。”阿蠻應了一聲。
昨天晚上被那伙人揪著頭發砸到了保險箱的鋼板上,她拽拽頭發,覺得該剪了。
“別不當回事!”戈麥斯看著鼻青臉腫卻仍然漫不經心的阿蠻,嘆了口氣,“我有個研討會要離開切市一個月,所以這次給你多開點藥。”
“重的傷一定要去醫院復檢,我給過你名片的。”阿蠻有些傷口去醫院會引來麻煩,所以戈麥斯很早就給過阿蠻一張名片,讓她受重傷的時候不要找他,去找這個醫生。
“他收費很貴。”阿蠻哼哼。
她找過一次,差點被賬單嚇死,去一次就花掉她一次的保鏢費,她要是每次都去,就真的不知道到底是在給誰賺錢了。
“財奴!”戈麥斯白了她一眼。
“我不在的時候醫院是交給簡南負責的。”戈麥斯怕阿蠻不記得簡南,多加了一句,“就是那個噴了你一臉消毒水隻給你一張紙巾的家伙。”
阿蠻低頭笑。
他還了,血湖那天晚上還給她一個口罩。
“國際獸疫局的人還在,照理來說費利獸醫院近期不會出什麼事,但是我怕萬一。”戈麥斯摘下老花鏡,嘆了口氣,“你也知道,最近……”
大白天都有人開槍,郊區都開始宵禁。
“所以你有空幫忙看著點,我按每天兩小時的價格給你算錢。”戈麥斯很不放心,“其實我想這一個月幹脆關掉醫院的,但是簡南不同意……”
他一個人偷偷摸摸從血湖弄回來一些樣本,幫國際獸疫局的人爭取到了禁區許可,戈麥斯覺得,現在關了費利,也確實會影響簡南的工作。
“不用算錢,你請不起。”阿蠻答應的很爽快,“我會幫忙看著的。”
戈麥斯意外,想了想,想出一個折中的方法:“簡南有護理學位,你萬一真出了什麼事也可以找他,我幫你跟他說說,他這個人信得過。”
“不用。”阿蠻搖頭,“我這一個月不接單了。”
戈麥斯這回意外的眼睛都圓了。
“我也需要休息。”阿蠻半真半假的自嘲。
這陣子趁亂她賺了不少錢,但是現在時局越來越亂,昨天劫車的那伙人身上都帶著槍,她覺得再接單子遲早會出事。
她現在已經不是以前那個吃都吃不飽的小孤女了,她的積蓄夠過冬了。
“快亂到頭了。”阿蠻解釋了一句,接過了戈麥斯的牛皮紙袋,“賬單發我郵箱。”
她走的有點急,像是不想再解釋她這次為什麼一反財迷本性,居然放過大好的工作機會,她的價格按天算錢真的很貴,戈麥斯為了簡南也挺舍得出錢的。
她經過後門的時候頓了頓,眼角瞥到醫生辦公室裡蹲著一個瘦瘦高高的男人,男人面前,一個看起來六七歲的男娃娃哭得天崩地裂。
阿蠻腳步停住。
“你別哭了,我給你吃糖。”簡南哄孩子的聲音。
男娃娃打了個嗝,接過簡南手裡的糖,然後喘了口氣,哭得更加大聲。
丟了糖卻沒有達到目的的簡南臉僵了片刻,撓撓頭。
“其實……”他聲音生澀,聽起來就手足無措,“狗能活十六歲已經很久了,你家的辛巴是自然老死的,並沒有很痛苦。”
男娃娃聲音停頓了半秒鍾,繼續嚎。
簡南繼續撓頭。
他都快要說出你家狗其實是喜喪這樣的話了,話到嘴邊又吞了回去,想要找個更能安慰人的。
“我們會把辛巴火化,你可以帶他的骨灰回去,灑在院子裡,種上樹。”他終於想出一個安慰的理由。
男娃娃這回哭得聲音輕了,抽抽搭搭的問:“灑在院子裡,長出來的樹就是辛巴麼?”
簡南窒住。
“不是……”他艱難的說了實話,“死了就是死了,骨灰隻是一堆無機物。”
大概從來沒有人和男娃娃說過那麼殘忍的話,男娃娃張著嘴,倒真的忘記哭了。
“但是你看到樹,就可以想起它。”簡南補充,說的一如既往的認真。
阿蠻低著頭走出獸醫院後門,笑了。
這人……
莎瑪拿著動物死亡火化申請表進醫生辦公室的時候,咦了一聲。
“怎麼了?”簡南終於哄好了孩子,滿頭大汗。
“沒事。”莎瑪把申請表遞給簡南,“隻是我剛才好像看到戈麥斯的客人了。”
戈麥斯的客人,下午一點到兩點之間。
簡南看著申請表格皺眉。
阿蠻最近,來得太頻繁了。
作者有話要說:老映:你們兩個有沒有聞到春天的氣息?
阿蠻:??
簡南:哈?
老映:對不起,打擾了……
評論留言紅包包嘿!
第11章
最近這幾天,簡南找過阿蠻好幾次,上班前,下班後。
國際獸疫局的通行證批下來後,他們又去了幾次血湖,官方都是白天出門,基本不會遇到偷獵人。
但是毒蛇猛獸還在,之前擺好的獵人陷阱也都還沒拿走。
為了一行人的安全,他們找了當地價格挺高的地陪,但是簡南覺得,這些人都不如阿蠻。
不熟悉地形話太多沒有常識,把一群來工作找病原體的專家都當成旅遊者,各種原住民神話傳說張嘴就來,關鍵還都是張冠李戴的。
所以簡南就有點想念阿蠻,想念她利落的身手,想念她話很少卻會主動做很多事的樣子。
他沒有阿蠻的聯系方式,唯一能找到她的地方隻有閣樓,可是閣樓裡面一直沒有人。
他每天上班前下班後都會去閣樓敲敲門,幾天之後,就變成了習慣。
敲著一扇打不開的門沒什麼心理負擔,這天簡南下班以後包都沒放就先跑上樓,按照四分之三拍的節拍想敲一首歌以後再下樓,結果才敲了一個前奏,門就開了。
簡南舉著敲門的手,腦子裡的曲子戛然而止。
阿蠻在家。
簡南是天生的圖像記憶者,阿蠻打開房門的那一瞬間,他腦子就已經定格出了無數個重點。
阿蠻的房間線條很多,各種五彩斑斓的裝飾品,視覺衝擊感很強。
房間裡的阿蠻沒有穿著一身黑,切市全年平均氣溫在二十八度左右,所以阿蠻在自己家裡隻穿了一件緊身的灰色背心,一條熱褲,打開門的時候,一頭一臉的汗。
阿蠻剪了頭發,她原來就是短發,現在直接剃成了板寸,看起來像個小男孩。
阿蠻左邊胳膊有紋身,一整條手臂的蔓藤,纏纏繞繞的。
阿蠻的閣樓隻有一居室,可是有一個功能非常齊全的廚房,他看到阿蠻的茶幾上放了幾個熱氣騰騰的菜,三菜一湯一個飯碗,餐具都是一次性的。
閣樓坐東朝西,黃昏時刻,一整個閣樓都是金黃色的,和一直在陰影裡的全黑阿蠻完全不同的顏色。
簡南腦子裡戛然而止的曲子又一次顫顫巍巍的響了起來,是一首很老很老的歌,白蘭香。
簡南腦子裡留聲機的音質,黑白默片裡嘎吱嘎吱的放映機聲,和這一刻穿著背心熱褲剃著平頭的女孩子完美重合,他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隻能舉著敲門的手,一動不動。
“喂!”阿蠻在問了幾次他為什麼敲門都沒回應之後,伸手在簡南的眼前晃。
連帶著她胳膊上的蔓藤也跟著一起晃。
葎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