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忠仍舊笑眯眯的,擺手道,“侯爺莫急,陛下命奴才來給世子賜藥。另外陛下還說,讓世子在家中休養些時日,養好傷再辦差。”
原話當然不是這麼說的。但那番“讓李玄在侯府好好待著,放著懷孕的妻子不管,三天兩頭在外頭跑什麼”的話,自然不能說出來。
而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差點沒嚇破膽的武安侯,聽了這話,隻餘滿心的疑惑,來送藥?就這?
德忠笑眯眯,慈眉善目的臉上仿佛寫著,沒錯,就這。
武安侯喏喏幾聲,委實猜不透皇帝的心思,隻好坐下來,硬著頭皮與德忠寒暄。
德忠一見武安侯坐下,倒打消了繼續聊的心思,他這回來可不是來陪武安侯聊天的,便道,“差事辦完了,奴才還要回去給陛下回話。便不打擾侯爺與世子了。”
說罷,朝幾人告辭,便帶著小太監出去了。
他一走,武安侯也沒什麼理由繼續留著了,他和兒子兒媳一貫不親,想說點什麼都開不了口,索性便起身,道,“既然沒事,那我也走了。”
李玄從容起來,淡聲道,“侯爺慢走。”
武安侯匆匆點了頭,便出去了。
人都走完了,阿梨才感覺,忽然有種撥開雲霧見天日,守得雲開見月明的感覺,這些日子壓在心頭的那些事,一下子便消了七七八八了。
李玄瞧她這神情,哪裡猜不出,心裡道,陛下這回倒是真的用了心,陛下做事一貫肆意妄為,何時這般小心翼翼過。
但對李玄而言,多一個人疼阿梨,自然是再好不過的事。他隻怕自己給的太少,恨不得全天下的人都對阿梨好,無一人對她有壞心思。
他牽了阿梨的手,溫聲道,“現在放心了?過幾日,等陛下下了旨,我們便去接嶽父出獄。這些日子你要多吃些,下巴都尖了,嶽父看見你這幅模樣,不知多擔心。”
阿梨自然高高興興點頭,嗯了聲,連眼睛都歡喜得亮晶晶的,道,“我一定好好用膳。”
李玄見她和小女孩似的,忍不住心裡一軟,將人摟進懷裡,擁著她的肩,溫柔道,“等嶽父回家了,我陪你回娘家住幾晚。娘那邊我來與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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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嫁的婦人一般不好回家住,可李玄去與侯夫人說,自然便沒什麼了,侯夫人如今事事都聽兒子的,全然一副兒子說什麼我便聽什麼的模樣。
阿梨聞言一喜,抬起臉,摟著李玄的脖子,高高興興在他唇上碰了下,李玄還沒如何,她自己卻是紅了臉,卻依舊小聲又堅定地道,“謝謝你。”
李玄失笑,忍不住搖頭道,“謝什麼……我們是夫妻,都是應當的,你與我說什麼謝謝。”
阿梨卻在心裡想,怎麼會是應該的。
旁人若是遇上了這樣的事,隻怕早就對對犯了事的嶽家避之不及,再狠心些的,一封和離書便遞出去了,哪裡還會這般費盡心力。
似李玄待她這般的,真的可以算得上是情深義重了。
第105章
德忠乘著馬車, 回到宮中,下了馬車後,直奔太和殿的方向去了。
太和殿外守著的太監總管全福一見他, 便殷勤上前扶他, 邊親熱喊他,“幹爹, 您回來了,兒子扶您喝口茶去。上好的龍井, 昨個兒有人送來的……”
德忠瞧了幹兒子一眼, 擺擺手, 推開他, 道,“不著急, 等我去給陛下回個話。”
全福一聽,自然不敢說什麼,連連哎了幾聲, 便見幹爹在太和殿外停住,理了理衣衫, 上下拍了一番, 收拾得整整齊齊後, 才要踏進去。
臨踏進去前, 卻是忽的道, “龍井我就不喝了。”說罷, 不慌不忙走了進去。
全福聽得一愣, 心裡不由得打了個激靈,幹爹這話,怎麼像是話裡有話。
德忠自是沒工夫搭理幹兒子, 提醒一句是一句,進了太和殿後,很快便顧不得外頭的事了,恭敬給皇帝磕頭,然後回話道,“陛下,東西已經送到武安侯府上了。”
皇帝正批閱奏折,聞言“嗯”了聲,半晌沒吭聲。
可皇帝沒發話,德忠自然不敢走,隻安靜等著。
過了會兒,皇帝終於放了筆,抬起眼,言簡意赅問了,“如何?”
德忠伺候皇帝那麼久,自然知道他想聽的是什麼,關於武安侯府的事,隻簡單一句“世子的傷倒是無礙,奴才去後,武安侯也安了心,倒是未見父子二人對陛下有什麼怨言”,等說到公主的時候,便詳細多了,生怕露了一個字。
“奴才去時,聽侯府下人說,世子妃正在用早膳,世子陪著的。後來夫妻二人也是一起來的,世子妃神色原本瞧著有幾分忐忑,後來聽奴才是領陛下的命令,去給世子送藥的,便好了許多。奴才瞧著,世子妃氣色很好,隻是人略微瘦了些,世子待她也十分關心愛護,就那麼說話的一會兒工夫,眼神一直落在世子妃身上。”
皇帝仔仔細細聽著,“嗯”了聲,皺了眉問,“她不是懷著孩子,怎麼還太瘦了?林孝芝怎麼說?”
德忠忙不迭回話,“林太醫說了,世子妃胃口不大好,吃不大下去,所以便瘦了些。”
皇帝雖不是婦人,可後宮那麼些妃子懷孕生子,他也了解幾分,便皺了眉道,“把御膳房那幾個專門伺候有孕宮妃的送去侯府。這種時候,胃口不好如何行?讓林孝芝仔細著,他若不行,便叫胡三久去。”
德忠一概應下,然後便退了下去。
德忠一走,皇帝也沒什麼心思看折子了,獨自坐了會兒,才開始召見臣子。
轉眼的功夫,便到了夜裡,皇帝剛與刑部尚書說完話,太監領著他出去,皇帝一抬眼,便見外頭天已經徹底黑了。
皇帝眸色一閃,沉聲喚了太監進來,難得道了句,“傳敬事房總管過來。”
伺候的太監驚了一跳,回過神來後,趕忙應下,退出去叫人去了。
過了會兒,敬事房總管急匆匆趕了回來,一步都不敢慢,生怕皇帝一下子又沒了寵幸後宮的意思。後宮許久未進新人,他這個敬事房總管,也幾乎成了擺設,一個月都派不上幾回用場的,在陛下面前露一面都難,險些想使銀子換個差事了。
敬事房總管跪下,雙手穩穩端著整齊擺著綠頭牌的木盤子,舉在頭頂,等著皇帝翻牌子。
片刻,便聽到啪的一聲,敬事房總管抬起眼那麼一瞧。竟是貴妃的綠頭牌。
皇帝翻過便沒了動作,道,“下去準備吧。”
敬事房總管退下去,也沒讓人跑腿,自己便衝貴妃宮裡去了,含笑嫣嫣報完喜,領著賞錢出去了。
鍾粹宮中卻是喜氣洋洋起來了,謝貴妃的貼身嬤嬤催促著宮女們都動起來,幾個人圍著謝貴妃,替她梳發換衣。
謝貴妃倒還面色沉靜著,覺得有幾分奇怪,揮退了宮女,對嬤嬤道,“去打聽打聽,最近宮裡可出了什麼事?陛下怎的起了心思來後宮了?”
那嬤嬤卻道,“娘娘何必打聽那些,陛下如今鮮少踏足後宮,各處都冷清著,偏今日想著您了,您若是一舉得個皇子,那豈不是天大的好事?”
謝雲憐聽罷,倒也歇了打探消息的心思。她在宮裡十幾年,膝下一直無子無女,哪怕是有個公主,也算有個念想。若非她膝下冷清,位份沒有朝上走的希望,謝太後也不會動了再接謝氏女進宮的念頭。
謝雲憐有些意興闌珊,擺手道,“罷了,那便不必打聽了。”
鍾粹宮中一番忙碌,謝雲憐收拾好後,便坐在屋內等著,原本殿內氣氛還算融洽,可隨著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天色越來越晚,桌上的熱茶都涼透了好幾回,換了好幾茬後,殿內宮女們的神情也逐漸緊張起來了。
謝雲憐察覺到一絲不對勁,面色也難看了幾分,猶如被人當眾打了一巴掌般。
陛下若一開始便沒說要來,便也罷了,可既翻了牌子,卻又一直不來,便未免要叫人多想了。
謝雲憐坐著等了一夜,蠟燭燒完了又換了新的,可皇帝沒來,也沒派人來說不來了,她作為妃嫔,就得等著,絲毫不可懈怠。
坐到天明,謝雲憐緊緊繃著的肩膀一松,卻聽得外頭傳來動靜,嬤嬤匆匆進來,面上神情不知是喜還是憂,急忙道,“娘娘,陛下降了聖旨。您快出去接旨吧。”
謝雲憐聞聲站起來,已經坐麻得腳一軟,險些跪下去,堪堪撐著床榻,才站穩了。
她踏出宮殿,便見來傳聖旨的太監正在庭中站著,以往見了她便是一疊聲娘娘貴妃的太監,今日隻是平平淡淡一句,“貴妃接旨吧。”
謝雲憐自從入宮後,何時受過這樣的怠慢,縱使皇帝對她不算寵愛,可她的位份擺在那裡,還是太後的侄女,當年也是最有可能問鼎後位的人選,誰見了她不恭恭敬敬的。這種許久未見的怠慢,隱藏在話語背後的輕蔑,令謝雲憐想起了自己尚在閨中,還隻是個小小庶女的時候。
明明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她都不知自己為何會在這個時候,想起閨中歲月。
她是庶女,生母隻是謝老夫人身邊的陪嫁丫鬟,謝老爺雖碰了她生母,卻隻是一時興起,過後便忘了個幹淨。還是謝老夫人看不過眼,給了她們母女二人一個名分。但饒是有了名分,謝雲憐在家裡,也依舊是個人人可欺的小小庶女。
若說謝雲珠是尊貴的明珠,她便是廉價的魚眼珠,連赝品都算不上的那種。
“貴妃接旨吧……”傳旨太監見謝貴妃毫無動靜,耐著性子又道了一遍。
謝雲憐回過神,跪了下來。身後跪著一眾宮人。
“貴妃謝氏,言行有失,衝撞聖駕,褫奪封號,即日起幽禁於鍾粹宮,無朕傳召,不得踏出一步……”
太監念罷聖旨,殿裡殿外死氣沉沉一片,眾人都是一副面如死色的模樣,無一人敢開口,那太監倒是慢悠悠,含笑著道,“謝氏。接旨罷。”
謝雲憐面無表情,雙手接過聖旨,叩首道,“臣妾接旨。”
太監遞過聖旨,走出了鍾粹宮,殿內死寂一片。謝雲憐卻未曾理會眾人的目光,獨自站起身來,因腳下踉跄,險些跌倒,嬤嬤來扶,也被她一把推開。
腳下虛浮回到殿內,謝雲憐看著那明黃的聖旨,聽到外頭宮殿大門關上的聲音,心裡已然明了,皇帝知道當年的事情了。
從蘇家那個孩子找回來起,謝雲憐便不止一次想過,遲早會有這麼一日的,但當這一日來的時候,她卻平靜得有些過分。
她不後悔,永遠不後悔當年的選擇,若沒有進宮做貴妃,她現在在哪裡,興許早被謝氏當做籌碼玩物送出去了。謝雲珠不進宮,還可以嫁給蘇隱甫。她若不進宮,卻沒有她那般的好運。
她生來便是庶女,不搏一搏,坐著等死嗎?
她唯一後悔的便是,一時心軟,留下了不該留下的隱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