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夫人見女兒這幅模樣,又是生氣,又是心疼,她原是一心為女兒日後著想,才故意請阿梨過來,結果倒好,鬧得這幅光景。但事情都已經如此了,後悔也來不及了,侯夫人隻能耐心道,“行了,別哭了,你哥都走了,你再哭有什麼用?我早就說了,阿梨是你哥心尖尖上的人,你要敬著,你偏不聽!還編排歲歲,那是你哥親生的女兒,是你親侄女,你真是糊塗到家了!”
李元娘怕極了,一想到兄長方才那副冷冰冰的疏遠模樣,口不擇言道,“我又不是有意推她的,哥哥他那麼護著薛梨。還有娘你,我是你女兒,你不幫著我,你們都護著薛梨,她有什麼好的,你們都向著她。她就是個丫鬟,憑什麼要我喊她嫂嫂。哥哥就是鬼迷心竅了……”
侯夫人聽到這裡,冷了臉,一巴掌抽上去,打得李元娘愣在了那裡,怔怔住了嘴。
侯夫人見女兒住嘴了,才道,“你再胡說八道!什麼丫鬟,她是你嫂嫂,是你哥明媒正娶的世子妃!你一日想不明白這個道理,你哥一日不會認你這個妹妹!”
說罷,見女兒愣愣模樣,到底心疼,伸手摸了摸女兒發紅的面頰,低聲道,“我的兒啊,你聽娘一句勸,是人就有私心,你捫心自問,你有沒有私心?你的私心是景哥兒,可你哥的私心,就是你嫂子啊。你認也好,不認也好,這都是事實。在你哥心裡,你嫂子比他命都重要。”
侯夫人後頭更狠的話都還未說,兄妹兄妹,是出生在一起,越往後越分開,感情是從深厚到生疏。但夫妻不一樣,夫妻雖不在一起長大,但越往後,就越在一處,相處越多,感情隻會越來越深。
兄妹之情,如何能與夫妻感情相比?
這是再簡單不過的人之常情罷了!
她非要女兒和嫂子處好關系,緣由也就在這裡。她在的時候,尚且能逼著兒子庇佑女兒,可等日後她不在了,可就沒人替女兒說好話了。
姑嫂親、值千金,這麼簡單的道理,女兒怎麼就想不明白呢?
但其實,李元娘不是不明白這個道理,她知道自己該交好薛梨,以前哥哥沒娶妻的時候,她就想過讓鍾宛靜做自己的嫂子,有一個和自己親近的嫂子,其中有多大的便利,她不是不知道。
她不是蠢,她就是心裡不服氣。
怎麼就……怎麼她就眾叛親離了?哥哥以前那麼疼她,現在為什麼能為了薛梨,說出這麼絕情的話?
說到底,是她太貪心了。
隻盼著兄長一心照拂自己,把自己和兒子擺在第一位,隻想著索取,卻從來沒想過付出,所以當更能夠吸引兄長注意的嫂子和侄女出現後,尤其是嫂子還是她從前最瞧不起的薛梨後,她便壓不住心底那股怨氣,一找到機會,便徹底爆發了。
但此時的李元娘,心裡卻還抱著天真的幻想,哭啼過後,便以為兄長隻是撩了狠話,未必會真的不管她這個親妹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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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並不知道,李玄說的不管她了,便是真的不會再照拂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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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玄去過正院後,便徹底沒再管那頭的事了,回到世安院,便進屋去看阿梨,見妻女擁在一處,睡得極為香甜,蹙著的眉心漸漸松了下來。
他明明記得,元娘曾經也是個乖巧的小娘子,隻是後來,到底是被他們寵壞了,慣出了一身的脾氣,若有本事便也算了,偏本事沒脾氣大,又要指望著他,又不肯朝阿梨低頭。
他不會再慣著她了。
委屈阿梨的事,他一件都不會再做。
阿梨睡得迷迷糊糊,察覺屋裡有人,便知道是李玄回來了,又懶得睜眼,便拉他的手,迷迷怔怔道,“一起睡啊……”
李玄自沒有這個時辰睡覺的習慣,但見阿梨這幅不自覺依賴自己的模樣,心頭驀地一軟,脫去官袍,拆掉發冠,便上了榻。
一上榻,阿梨便滾了過來,倒還惦記著誰在裡頭的歲歲,便背對著他,整個人微微蜷縮著,如孩童般,縮在他懷裡。
感受到懷裡那個溫暖香軟的懷抱,李玄收緊了手臂,閉上眼,在綿長且安穩的呼吸中,緩緩睡去。
李元娘的事,阿梨還是第二日才知道的。
侯夫人大抵覺得很是過意不去,便叫了貼身嬤嬤過來,給母女倆送了好大一堆東西,等阿梨過去時,又拉著她的手,自責道,“怪我不好,這事都怨我。”
阿梨隻搖搖頭,道,“您不必自責,我也沒什麼大礙。”
她是真的沒什麼大礙,也並不知道李玄是如何和侯夫人說的,故而看著侯夫人那副把她當琉璃盞的小心模樣,還覺得心裡十分納悶。
侯夫人看了看阿梨的臉色,不知是心理作用還是如何,真的覺得她的氣色不如之前,頓時更沒了底氣,隻隱晦道,“昨日三郎罵過元娘了,元娘這回是太不懂事了,三郎一時氣急,說日後再不管她的事了。她哭得可憐極了……”
阿梨才知道這一出,昨夜用晚膳的時候,李玄並沒提李元娘的事。
但對於李玄說出再也不管李元娘這個妹妹的話,阿梨還是有些訝然的,她還以為,最多是罰跪,畢竟她和歲歲都沒什麼大礙。
心裡雖驚訝,可阿梨面上卻沒露分毫,隻聽著,沒接話。
侯夫人見阿梨神情淡淡,並不開口,便也明白她的意思了,她是不會給元娘說情的。心裡不由得嘆了口氣,阿梨這樣脾氣好的一個人,元娘都能把人惹惱,她說再多,也是無用的,阿梨這條路,怕是走不通的。
侯夫人訕訕住了嘴,不再提李元娘的事,轉頭說起了其它。
阿梨又陪著婆母說了會兒話,便起身告辭了,她如今有了身子,再抱歲歲便不方便了,所以一直是嬤嬤抱著的。
見阿梨要走,嬤嬤立馬抱起歲歲,侯夫人見狀,忙道,“你身子重,不方便,讓歲歲留在我這裡吧……”
阿梨還沒說什麼,歲歲先不樂意了,眼巴巴望著娘親,小聲地道,“歲歲跟娘……”
侯夫人一見孫女這幅樣子,心裡頓時難受了,歲歲這是不親她了?隻怕在歲歲心裡,她和姑姑一樣,都是欺負她們母女的壞人了。
阿梨卻沒察覺這一出,見歲歲不樂意,便道,“她最近粘我粘得厲害,便不留她打擾您了。明日我再帶她過來陪您。”
歲歲趴在嬤嬤肩頭,看了看祖母,點點頭,小小聲道,“歲歲明天來陪祖母。”
侯夫人一顆心又是一顫,忙應了下來,殷切道,“那祖母讓人去買歲歲最喜歡吃的糕點,五福齋的,好不好?”
歲歲點點頭,甜甜笑了一下,“好。”
第93章
母女倆回到世安院, 離晚膳還有些時辰,冬珠端了一盅枇杷葉蜜棗湯進來。
歲歲最近習慣這甜津津的湯,也知道這湯對身子好, 乖乖坐在小榻上等著。
阿梨瞧她那副饞嘴又乖順的模樣, 便覺得好笑,接過湯碗, 一勺勺喂女兒吃著,一盅湯喂下去, 卻聽得外間丫鬟的說話聲。
“見過世子。”
乖乖坐在榻上的歲歲便立即跳了下來, 邊歡呼著“爹爹回來了”, 邊朝外跑去, 片刻功夫,父女倆便進來了。
李玄一身纁紅官袍, 雅正清冷一個人,懷裡抱了個奶團子,這幅場景, 若是叫他在大理寺那些下屬瞧見了,怕是都不敢信。
歲歲可不知道要顧著爹爹的臉面, 雙手緊緊摟著爹爹的脖子, 邊親親熱熱與他說話。
阿梨抽空聽了一耳朵, 不過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 什麼阿黃撵著妞妞跑啊, 噢, 妞妞是世安院小廚房裡養的一隻貓, 是隻雪白的大貓,極愛幹淨,歲歲最近似乎有點“移情別戀”了, 氣得護主的阿黃,有事沒事便撵著大白貓,想啃兩口。
說罷,歲歲還十分惆悵地問,“爹爹,怎麼辦啊?”
李玄聽是聽了,可真叫他出主意,那確實是為難他了,他這些年判的案子,沒有幾千也有幾百,但這狗和貓的官司,他還真的沒什麼法子,隻得從袖口掏出個油紙包,試圖轉移自家女兒的注意力,“歲歲吃餡餅嗎?肉餡的。”
歲歲果然立馬被這餡餅轉移了注意力,把阿黃妞妞的事拋到一邊了,眼巴巴瞅著熱乎乎的油紙包,饞得流口水,點點小腦袋,一口道,“吃!歲歲吃!”
嬤嬤見狀,自然不敢叫小主子抱著餡餅啃,便立即從李玄手裡接過去,用白瓷的碟子裝了送進來。
大街上十文錢一個的餡餅,裝在素雅的白瓷碟裡,讓人看了,不由得感慨一聲,暴殄天物。
阿梨瞧了眼,見歲歲抓著小半個餡餅啃,小爪子油乎乎的,臉上和小花貓似的,倒是沒說教什麼,隻替她擦了擦臉上的油漬,道,“手裡的吃了,便不許拿了,等會兒晚膳要吃不下了。”
歲歲雖饞,卻是極聽話的,乖乖點了頭,啃過小半個餡餅,便被嬤嬤抱去淨手洗面了。
歲歲一走,屋裡便隻剩下阿梨和李玄兩人了,阿梨抬眼,便見李玄還穿著那身纁紅官袍,便起身,邊替他解了衣襟扣子,邊道,“進去換一身衣裳吧……”剛說完,便瞥見男人胸口一個油乎乎的印子,她一怔,下意識摸了一下。
李玄卻是被阿梨這動作,驚得心頭一跳,趕忙求饒似的握住阿梨的手,輕聲道,“你可別招我,大夫說得過了三個月才行呢。”
阿梨起初還沒聽出他的意思,等反應過來,面上唰的一下紅了,從耳根紅到了後頸。
李玄卻是徹底會錯意了,見阿梨沒吭聲,還以為她是被自己的話惹得心裡不舒服了,又想起今日回來路上,他向谷峰取經時,谷峰說的話。
一貫寡言少語、堪比啞巴的谷峰頭頭是道說著,什麼婦人懷孕時容易發脾氣,還容易掉眼淚,得哄著,都不知道什麼時候一句話就招惹了她了,得時時關注著。你和她說話,她嫌煩。但你不理她,她心裡更怄氣,總之難伺候得很。
雖然對谷峰這番話有所懷疑,但想想谷峰也是過來人,說的話總還有些可參考性。
……
思及此,李玄抬起手,輕輕把人抱進懷裡,半哄拍著懷裡人的後背,跟哄孩子似的,道,“你別惱,是我不好。”
阿梨被哄得面上更紅,推開李玄的手,指了指他胸前,紅著臉道,“剛才被歲歲弄髒了,換下來吧,明日穿另一身,免得殿前失儀。”
說完,抬眼看了看李玄,眼神似是在道,你是不是想多了?
李玄臉皮可沒阿梨那麼薄,知道自己會錯意後,臉連紅都沒紅一下,仔仔細細瞧了眼那油印子,道,“還是阿梨惦記著我,事事都替我著想。”
阿梨也沒想明白,他怎麼能從這麼件小事上,扯出這個道理,便懶得與他多說,推他去換了官袍,好叫下人趁早洗了烘幹。
李玄換下官袍,穿了身月白的直綴出來,便見歲歲已經被嬤嬤送回來了,正小貓兒似的坐在阿梨身邊,肥嘟嘟的小手抓著堆絲線,試圖學一旁手巧的阿娘打絡子。
隻可惜看著看著,小家伙就眼花了,暈頭轉向看著打成死結的絲線,怎麼都想不明白,自己明明是跟娘學的,怎麼……怎麼她隻能弄個線球啊?
看著眼前這一幕,李玄下意識停了步子,遠遠站著,不舍得靠近,隻怕打擾了這幅令人安心的畫面,眸裡也不自覺多了點笑意。
倒是阿梨,見他在那裡站著,納悶抬眼,“怎麼不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