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梨被她哭得心軟,忙伸出手,要去接李玄懷裡的女兒。李玄卻隻不讓,不光李玄不肯,就連嬤嬤都來勸,道,“您月份尚淺,還需得養著。小娘子年歲小,隻怕不知輕重衝撞了去,還是讓世子抱著吧。”
阿梨聽得一頭霧水,什麼衝撞不衝撞的?
歲歲打小就是她帶的,與她最親,便是李玄和侯夫人,都得朝後靠的。別說她隻是暈了會兒,便是真的病了,歲歲哭了,她也得哄她啊。
李玄見阿梨一臉莫名,邊伸手輕拍懷裡的女兒,邊吩咐嬤嬤。“把藥放下,出去。”
嬤嬤一聽立馬叫冬珠把藥放下了,邁著靜悄悄的步子,像是怕驚著誰一樣,小心翼翼關了門,便出去了。
李玄哄得女兒止住了淚,便與阿梨道,“先吃藥,吃了藥再說。”
阿梨看了眼那黑乎乎的湯藥,喉間先泛上了一股酸味,差點嘔出來,眉心蹙得死死的,扭過臉,那股惡心勁兒過去後,才發現李玄的手一直在她背上輕輕拍著,邊緊張地問,“可好受些了?”
阿梨心道,怎麼感覺自己成了嬌滴滴的病秧子了,納悶抬臉,卻見李玄一臉緊張盯著自己,可眸子裡偏又藏著幾分喜悅神色,張嘴便問,“我怎麼了?”
李玄沒急著答,先端了溫水過來,喂阿梨喝了半盞,才開口道,“你先別急,你沒生病,隻是有了身子,還不到兩個月。你最近照顧歲歲太累了,身子吃不消,又一時氣急,才暈的。”
阿梨聽到那句“是有了身子”,後頭的話,就一句都沒聽進耳裡了,整個人愣在那裡,不知說什麼好。
倒是李玄,見阿梨愣在那裡,顯然是沒繼續聽自己的話,便住了嘴,等阿梨自己消化反應。
興許是懷孕的婦人反應都慢些,阿梨好一會兒才緩過勁兒來,愣愣抬眼,不確定地問,“不會是大夫弄錯了吧?我這個月的月事——”
說著說著,阿梨就停住了。
她這個月的月事,還真的沒來,因為要照顧生了病的歲歲,她也沒太放在心上。這麼說,她這莫名其妙犯困的毛病,不是春困,是因為有了身子?
李玄見阿梨那副怔愣的模樣,不由得心頭一軟,額抵著阿梨的額頭,抬手輕輕摸了摸阿梨細軟黑長的發,低聲道,“阿梨,我很高興。這孩子雖來的比我預想的早了些,但我還是很高興。我盼著你腹中的這一個,是個小郎君,日後長大了,便能與我一起,保護你和歲歲。”
阿梨抬眼,便見李玄眼裡全是柔情,因這來得過於著急的孩子而懸著的心,莫名便落了地,不由得輕輕點了點頭,回應了李玄,“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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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嗯”過後,又不知自己在回應點什麼,面上有些紅,便逃避似的轉過臉,去看歲歲。
小家伙見爹爹湊娘親那樣近,有些醋了,著急拍手,試圖吸引娘親的注意力,“娘抱!娘抱歲歲!”
阿梨捂著唇咳了聲,壓住那莫名其妙的羞,朝李玄道,“我抱抱歲歲吧,她剛才肯定嚇壞了。”
李玄雖看重阿梨腹中的孩子,但自然是更疼歲歲的。他一得知消息,匆匆趕回來,連官袍都未來得及換下,便從母親懷裡接過了歲歲,小家伙哭得面紅耳赤,差點要抽過去的樣子,李玄亦嚇得不輕,又怕她吵著阿梨,隻得抱著她出去哄。
眼下看小家伙冷靜下來,不似方才那樣激動了,倒也點了頭,“好。”
說完,卻沒把歲歲交給阿梨,而是耐心與女兒說教道,“娘身子不方便,歲歲讓娘抱可以,但要輕輕的,好不好?”
歲歲眼巴巴點點頭,然後便被阿梨輕輕攬進了懷裡。小家伙立馬把臉貼在母親的懷裡,小手緊緊攥著母親的衣襟,仿佛怕一松手,母親就跑了似的,緊張兮兮的樣子,看得阿梨心酸不已。
想起李元娘那番誅心的話,心仿佛被什麼緊緊揪住一樣,難受得厲害,不為自己難受,是為歲歲。
李玄在一側,見阿梨這番鬱鬱神色,自然聯想到剛才發生的事情,他雖不在場,沒有目睹全部,可早已從母親和下人的口中得知了全過程。
他神色微冷,面上卻不顯,隻柔聲與母女倆說著話,安撫著被嚇壞了的女兒。
歲歲今日哭了好幾場,早就累得不輕了,又窩在母親香香軟軟的懷裡,隻覺得這便是天底下最令人安心的地方了,漸漸合眼睡過去。
見女兒合眼要睡,李玄適時住了嘴,阿梨則輕輕哼著歌,聲音輕柔,曲調婉轉,平鋪直述的民間小調,這還是她在蘇州時學來哄歲歲的。
在這熟悉的旋律中,歲歲沉入夢鄉,花瓣一樣的嘴巴微微張著,小胸口一起一伏的,顯然是睡沉了。
阿梨見狀,便把女兒放進榻的裡側,又給她蓋了褥子,才轉過臉,便見李玄也還未走,似有話要說,便等他開口。
李玄並未踟蹰什麼,直接道,“阿梨,你放心,這件事,我一定給你一個交代。”
阿梨聞言,一下子明白他的意思,心裡卻有些怏怏的,面上亦隻一臉冷然。
小孩間打打鬧鬧,沒人會放在心上,阿梨也沒有那麼小氣,可李元娘的所作所為,卻是徹底踐踏了阿梨的底線。但說來說去,終究怪她,歲歲會被旁人這樣說,也都要怪她。
李玄看在眼裡,何嘗不明白阿梨心裡的不好受,她覺得自己虧欠了女兒,害得歲歲要承受這些闲言碎語。可李玄卻又沒辦法公布歲歲的身世,若歲歲的身份公之於眾,那首當其衝被責難的,便是阿梨。
嫁人和離,除去那些酸儒,沒人會上綱上線,大多在背後議論幾句,左不過說他李玄被迷得失了智。
可若叫人知道,阿梨做過通房,那便不一樣了。妾室尚且不可為正妻,更遑論通房,旁人隻會輕視阿梨,連帶著輕視歲歲。
他刻意瞞著阿梨那些舊事,為的也是維護阿梨母女,誰都找不出證據,證明阿梨便是當年那個他寵愛的通房。
隻是,這般終究是委屈了歲歲,讓她今日受了這樣的欺侮。
李玄心裡嘆了口氣,再看一臉冷然的阿梨,隻抬手將她擁進懷裡,道,“我一定替你們母女掙回個體面。”
他還年輕,又有宗室這個身份,搏一搏,未必不能在爵位上再朝上走一走,屆時再給歲歲討個封號,縱有人再拿歲歲的身份做筏子,也敵不過實打實的封號。
況且,他和阿梨還會有孩子,最好如他所言,是個郎君。他會好生教養,有這麼個出息的兄弟,即便他和阿梨百年之後,也有弟弟護著歲歲,保她不受婆家欺侮。
他這番心思,阿梨不知,可被李玄這樣一哄,阿梨冷靜過後,倒也覺得自己先前太過悲觀,被李元娘的舉動氣得衝昏了腦袋。
身份固然重要,可李玄對歲歲實打實的偏愛,某種意義上,完全可以抵消身份上的不足。否則李元娘也是侯府嫡女,還是唯一的嫡出,又為何還要與娘家、與兄長聯絡感情?
隻不過李元娘蠢,既想要娘家的幫襯,又不願意放下身段,落了個不尷不尬的境地,叫人覺得可笑罷了。
想通了,阿梨便也不再糾結於這無法改變的舊事上,看了眼擔憂望著她的李玄,心裡驀地一軟,隻搖搖頭,拉著他的袖子,道,“是我想岔了,我相信你。你是歲歲的爹爹,一定會對她好的。”
李玄嗯了聲,又道,“不隻是我,還有我們的兒子,他也會護著歲歲的。你什麼都不要想,安心養胎,我會處理好的。”
阿梨點點頭,吃了藥,又被李玄塞了個甜津津的梅子糖,滿嘴的苦味才被驅散了個幹淨。
她躺下後,閉上眼養神,並沒有睡著,也許是這段時日睡得太多了,沒什麼困勁兒。
也不知過了多久,便聽見李玄逐漸遠去的腳步聲,她也沒睜眼,猜到李玄應當是去處理李元娘的事了,用舌尖頂了頂含在嘴裡、還未化開的那顆梅子糖,甜津津的滋味在舌尖漫開。
她得試著相信李玄,畢竟,他們已經是夫妻了。
夫妻麽,便應當彼此信任。
第92章
李玄一踏進正院, 侯夫人便立即坐不住了,站起身來迎他,一臉緊張問, “阿梨沒事吧?腹中孩子可還好?”
李玄原冷著臉, 聽出母親話裡關切不似作偽,神情才微微緩和, 隻依舊不算溫和,卻開了口, 回道, “大夫說了, 月份太淺, 胎原就不穩,今日又被這樣一激, 要養些時日,方可停藥。”
侯夫人一聽這麼嚴重,求情的話到了嘴邊, 頓時給咽了回去,張不開嘴了。
她是疼女兒, 可也知道, 今日是女兒做得太過了。在娘家動手, 推搡嫂子, 怎麼都是不佔理的事情。
更何況, 阿梨還懷著孩子, 現在大夫都說了, 這一推差點把她的孫兒推沒了,侯夫人再疼女兒,也不由得生氣了。
李玄瞥了眼母親, 見她果然沒開口求情,才冷聲問,“她人呢?”
兒子雖沒指名道姓,可侯夫人哪裡不知道兒子問的是誰,支支吾吾片刻,才小心翼翼開口,“在隔壁,我讓她在佛堂前跪著,給她嫂嫂祈福呢。”頓了頓,還是硬著頭皮開口,想替女兒說句好話,“三郎啊,你妹妹這個人,便是如此的性子,你且大度些,別與她一個孩子計較了。”
李玄隻看母親一眼,面無表情道,“她算什麼孩子,景哥兒比歲歲都大了,她不是不懂事,是跋扈慣了,來娘家作威作福了。”
說罷,不再和侯夫人多說,李玄徑直朝隔壁的佛堂去了,大步邁進去,便見妹妹李元娘真的老老實實跪在蒲團上。
侯夫人追著進來,“三郎……”
聽見這動靜,李元娘嚇得一顫,轉過身來,見兄長沉著一張臉,站在那裡,頓時後背生了一股寒意,哆哆嗦嗦道,“哥——”
話還說完,便被李玄一句話打斷了,“很不必,你既心裡沒我這個兄長,便不必喊了。”
侯夫人見狀,心道不好,忙想從中調和,開口催促女兒,“還不給你哥道歉!等會兒好好給你嫂嫂賠個罪,還有你侄女,都是當姑姑的人了,怎麼還那麼衝動!別說你哥生氣,就是我,都要罰你!”
李元娘剛才還咄咄逼人,覺得自己佔理,現在見了兄長,卻是怵得不行,一下子就想服軟了。她小時候是兄長帶大的,後來與母親親近了,兄長才不再管她的教養之事,但小時候的記憶還在,李元娘腿都軟了,張張嘴,剛想開口。
李玄卻先開了口,他冷冰冰道,“我和你說過,你若不敬你嫂子,便是不敬我。從今日起,不必喊我兄長了,你願意如何便如何,你的事,我不會再管了。”
這話不可謂不重,李元娘嚇得面色慘白,下意識求助望向母親。
侯夫人見兒子面無表情冷著臉,又看了眼面如死色的女兒,隻好咬著牙上前,勸道,“三郎,你妹妹她就是一時衝動,她知錯了。”
李玄隻一針見血戳破,“她不是一時衝動,她心裡早有怨氣,今日忍不住,借著維護景哥兒的機會,發泄出來罷了。小孩子打打鬧鬧算什麼,歲歲都沒記仇,她多大了,連個孩子都不如,真忍不住那點脾氣?”
頓了頓,又道,“她也沒覺得自己錯了,不過是怕了。”
侯夫人被堵了回去,張張嘴,委實說不出什麼話。兒媳還在榻上躺在,兒子生氣,那也是應該的,誰都說不出什麼了。
再說遠近親疏,出嫁的妹妹和懷了身孕的妻子,自然是妻子更重些。
李玄見母親無話,便隻朝她點點頭,冷聲道,“兒子心意已決,母親什麼都不必說,兒子先告退了。”
說罷,便大步踏了出去。
李元娘見兄長都走了,才反應過來,一邊流著淚,一邊撲過去抱住母親,似小女孩般哭著,“娘,哥他真的不管我和景哥兒了,那我……那我怎麼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