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頷首應下。
而這頭,阿梨目送李玄走遠,迫不及待想回屋子,這一路委實累得不輕,她剛邁出一步,便聽得旁邊傳來一聲包含深意的嗤笑。
阿梨微微一愣,聞聲望去,便見那人不是旁人,是素塵。
素塵不知什麼緣由,朝她笑著,見她望過去,也毫不躲閃,大大方方看向她,抿著唇,依舊衝她笑。
阿梨心裡隱隱有一絲不大好的預感,面上卻沒露出分毫,隻平靜邁過門檻,回到屋裡。
一番休整,待她洗漱換了衣裳出來後,雲潤同香婉已經在屋裡侯著了。見她出來,香婉屈膝福身,笑吟吟道,“主子。”
比起出門前,香婉氣色好了許多,面色紅潤,人也圓潤了些,還是瘦,但不像先前那樣骨瘦如柴了。
阿梨朝她點點頭,叫雲潤取了她帶回來的胭脂,給二人分了,才問香婉,“我不在府裡這段時日,一切可還安好?”
香婉是個極有主見的人,阿梨對她也很放心,香婉聞言便回道,“一切都好。”又細細說了些世安院的情況,末了添了句,“對了,大小姐有身子了,前幾日的消息。侯夫人很是高興,特意賞了正院和咱們院裡的下人。”
阿梨微微一怔,點頭道,“這事我知道了。可還有旁的事?”
香婉收起面上笑意,壓低了聲兒,輕聲道,“還有件事,主子聽了別害怕。”
阿梨失笑,“什麼大不了的事,還能叫我害怕。”
香婉抿抿唇,緩聲道,“柳眠院那位付姨娘,沒了。”
阿梨心底猛的一顫,失神怔住,腦海中不由得想到,她出門去蘇州前,付鶯娘還扭著腰來了一趟,笑得風風火火,叫自己給她捎件蘇繡,也叫她開開眼。
這才幾個月,活生生的一個人,就那樣沒了?
阿梨聲音有些發顫,“怎麼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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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婉輕聲說道,“奴婢沒打聽,但府裡人都說,付姨娘是投井沒的。”
付鶯娘那樣活得熱烈的人,怎會投井自盡,阿梨如何也不信。她心底生出點寒意來,早知道二公子那院子裡亂,爭寵、失寵……不似他們世安院這樣太平,可活生生一個人,就這樣沒了,還是叫阿梨打心底覺得膽顫。
香婉似乎是覺著自己多嘴,嚇著了阿梨,不肯再提付鶯娘的事,轉而說些趣事,想叫阿梨高興些。
阿梨卻如何也笑不起來,初夏悶熱潮湿的天裡,後背居然起了一層冷汗。她捏了捏出汗的手心,道,“把窗關上吧,有些冷。”
雲潤應聲前去關窗,卻瞧見一人躲在遊廊院子後,似是打探著這邊。
她裝作沒事模樣關了窗,轉身便把遊廊上有人的事情說了,末了,想了想,有些不確定的道,“那人看著有些眼熟,像是付姨娘的貼身丫鬟。”
阿梨腦中忽然閃過付鶯娘第一回 來尋自己時候的場景,穩住心神,朝香婉道,“香婉,你去看一眼。”
香婉很快推門出去了,沒一會兒,便回來了。
她走過來,從袖中取出個青色繡蓮紋的荷包來,雙手遞給阿梨。
阿梨接過去,遲疑了會兒,沒打開,收進袖子裡,問道,“那丫鬟方才可說了什麼?”
香婉搖頭,“什麼都沒說,隻塞給奴婢一個荷包,便頭也不回跑了。”
阿梨頷首,叫雲潤和香婉出去後,才打開那青色錦布荷包,裡面是疊得厚厚的一疊銀票,夾著一張紙,阿梨取出來,打開後,發現上面隻寫了一個地址。
阿梨微微一怔,明白了付鶯娘的意思。
她是要自己想辦法把這些銀票送出府,交給某個人。
至於那個人是誰,阿梨一無所知,付鶯娘並無家人,先前同付鶯娘的交往中,她也未曾提及分毫。
阿梨猜不到,也沒心思去猜,一想到付鶯娘的死,她便覺得心裡害怕,怕得厲害,就連李玄進來,她都沒察覺到分毫。
第21章 .
李玄進門,便見阿梨攥著個荷包在手裡,怔怔出神,他走過去,伸手去碰阿梨的手,一碰便蹙了眉頭。
“手怎麼這麼涼?”
阿梨被他驚得回過神,穩住心神,邊站起身要給李玄行禮,邊順勢將荷包塞進了袖子。
她抿唇露出溫軟的笑來,輕聲喚道,“世子。”
李玄“嗯”了聲,抬手就去摸阿梨的額頭,倒沒發燙,隻有些冷,稍稍安了心,抬聲叫了丫鬟進來。
香婉進來,低垂著眉眼,沒敢朝兩位主子看,屈膝福身。
李玄淡聲吩咐,“替你主子取件薄袄來。”
香婉立刻去內間翻衣櫃了,片刻便抱了件淡藕色的薄袄出來,正想上前,給阿梨披上。剛邁進了一步,薄衣便被李玄接了過去。
香婉微微一怔,便看見世子爺親自拿了薄袄,給自家主子披上了,又細致攏了攏衣襟,動作間不經意流露出些許的溫柔,叫她看得一傻。
二人這般瞧著,比起通房和主子,反倒更似恩愛夫妻。
香婉曉得世子爺不愛叫人在屋裡伺候,見沒了自己的事,便屈膝一福身,轉身出去,不忘輕輕關上了門。
她一走,李玄坐下,抬手去握了阿梨的手,順勢攏在掌心,替她暖著,溫聲道,“大夫開的藥,要記得吃。”
說罷,似乎是怕阿梨忘,改口道,“還是叫章嬤嬤替你記著。”
阿梨溫溫順順點頭。
先前在蘇州的時候,她病了一回,李玄不知從何處找了個大夫來,替她摸了脈,說她體虛,需得用藥溫補著。開了藥,日日都得吃一回,一日都不能落下。
對自己的身子,阿梨自是上心。無論如何,好好活著比什麼都重要。
阿梨打起精神,臉上露出點柔軟的笑意,輕抬起手,替李玄解了衣襟扣子,邊道,“世子去換身衣裳吧,這一路也是折騰,您又騎了馬,定是一身的汗。我叫人送熱水來。”
說罷,便要起身,喚香婉去叫水,卻被李玄拉住了。
他淡著聲道,“不急,你先坐下,我有話同你說。”
他語氣有些嚴肅,像是有什麼極為重要的事情,阿梨心中不解,隻順從坐下,抬起眼,望著李玄,等他開口。
李玄抬眼盯著阿梨,見她那雙明潤眸子裡淡淡的疑惑,心頭不知為何一軟,緩了語氣,盡可能溫和開了口。
“這事原是打算出門前告訴你的,如今倒也不算遲。”李玄鋪墊了一句,緊跟著道,“世子妃年內會進門。”
他話剛說完,阿梨心一緊,下意識揪著帕子,臉上卻露出規規矩矩的笑容來,起身屈膝,“奴婢恭喜世子。”
李玄淡淡受了這一句,見她神情從容,並無異色,心中並無其他的念頭,像是早就猜到了一樣。
他的阿梨一貫是最規矩的,自己最初會答應母親,收她做通房,也是因為她的規矩和溫順。世子妃進門,阿梨不會哭鬧,不會惹事,隻會恭恭敬敬迎主母進門,日後也絕不會生出事端。
這一點,他從未懷疑過。
偌大一個侯府,父親武安侯自不必說,母親同柳姨娘鬥法,還要他幫襯。妹妹元娘更是個惹事的性子,哪怕出嫁了,也要他操著心。
唯獨阿梨,一貫體貼,最是不叫他憂心。
李玄這般想著,輕輕碰了碰阿梨的側臉,替她理了理微亂的鬢發,輕聲道,“世子妃定然是大度的性子,你無需害怕。一切如前,什麼都不會變。”
阿梨很想相信李玄的話,心裡卻很明白,哪有不厭惡妾室通房的主母,妻妾相和,從來都隻是男子自以為是的想法。
但她心裡很清楚,李玄想聽的是什麼,故而隻安安靜靜頷首,不露半點端倪,微微仰起臉,明亮溫潤的眸子,溫柔望著李玄,然後,輕聲道,“我知道,我信世子爺。”
屋內暗黃的燭光,照在她白皙溫柔的臉頰上,襯得她嫻靜溫順,烏黑湿潤的眸子,一派溫和無害。
李玄看著這一幕,忽然便想起了自己第一次見阿梨的時候。
那也是一個冬天,他從刑部回來,剛審了樁滅門案,鼻端仿佛還縈繞著淡淡的血氣,案子太慘,他那時候還未歷練得如現在般從容鎮定,晚膳送上來,他亦沒什麼胃口,直接叫下人撤了。
阿梨便是那個時候來的,母親身邊的林嬤嬤領著她過來,她穿一身雪青的褙子,裡面是件柿子紅的袄,袖口寬大,露出一截細白瑩潤的手腕,蓋住鞋面的棉裙,裙擺是一圈石榴紋,烏黑的發攏在胸前,規規矩矩站在雪地裡,低垂著眉眼,輕聲喚他一句“世子爺”,從此便叫他記進心裡了。
如今想起來,都覺得那一幕歷歷在目。
李玄有時候會想,若是阿梨身份再高些,即便隻是個不入流的小官之女,他都會娶她做自己的正妻。
隻可惜,她不是。
她當不了他的妻子,他的妻子,即便無需顯赫的出身,也要身世清白,能撐得起世子妃的體面。
但即便阿梨做不了他的妻子,他也會護著她一輩子。
他從來不是多情的人,感情上也淡薄得可憐,那點寥寥無幾的溫情,除卻給了母親和妹妹外,盡數都給了她了。
李玄收回思緒,抬手扶阿梨起來,輕聲道,“起來吧。”
來日方長,他不會叫她一輩子無名無分跟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