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追走到男人面前,面無表情地,將黑靴踩在男人傷得最重的那隻手上,碾進一片砂石中。
男人痛得原地打滾,發出慘烈的哀嚎聲,鼻涕眼淚糊了一臉。
蘇追低了頭,冷聲道,“跑什麼?以為收手不幹,從前那些喪盡天良的事,便能一筆勾銷了?”
看夠了男人的醜態,蘇追踹開一團爛泥一樣的男人,吩咐道,“帶走。”
祁副將忙叫人上前捆人,又老媽子般替自家主將收拾殘局,叫人給遭了秧的攤主銀子。
一轉身,看見還站在原地的阿梨,同方才趕過來的谷峰,頓覺頭疼。
自家將軍因家中舊事的緣故,一向最是厭惡人販,但凡到了一處,第一件事便是端了賊窩。這回也不例外,蘇州雖不是他們治下,但既是來了,以將軍的性情,自然不會空手而歸。
隻是這賊人頗會逃,竟還一路逃到鬧市來,好死不死還捆了武安世子的屋裡人。
他倒是不認得阿梨,但同谷峰還是打了不少交道的,能叫他護著的,還喚一聲主子的,除了武安世子帶來蘇州的那個通房,他想不到第二個。
總不至於這短短幾日,武安世子又在這蘇州城找了個紅顏知己了。
祁暉摸了摸鼻子,朝阿梨他們走過來,面露歉意,拱手道,“方才捉拿案犯,一時不察,害得這位娘子受了驚嚇,是我們的失職。”
谷峰沒回話,他不敢擅自做主,今日薛娘子在他面前受了傷,他回去也定然要受罰,怎敢替主子做主,輕輕將事情一掀而過。
阿梨見谷峰不說話,年輕副將又盯著自己,面露愧疚之意,也不想添麻煩,便開口道,“將軍為的是公事,是我不走運了些。還要多謝那位將軍出手相救,勞煩將軍替我謝過那位大人。”
祁暉見她這般好說話,不由得更和氣幾分,爽快答應下來。
他們說話的功夫,蘇追亦走了過來,似是嫌棄祁暉磨蹭,走了過來。
蘇追方才救人抓人,一氣呵成,全部注意力都在人販身上,並沒細看被自己救下的小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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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走近了,才看清她的模樣,她五官生得雅致靈秀,大抵是方才受了驚嚇,眉眼間還有些慌亂,細白的脖頸上纏著一圈細長的白布,洇出淡淡的血跡,她肌膚雪白,傷處便格外的顯眼,看上去可憐極了。
蘇追對上阿梨那雙明潤的眼眸,原本要訓斥祁暉的話,莫名便咽了回去。
阿梨見蘇追走過來,微微屈膝,輕聲道,“多謝將軍方才救我。”
蘇追沉沉的眼神,落在阿梨身上,還未回話,祁暉上前一步,附耳道,“將軍,您別盯著瞧了,這位是武安世子的屋裡人。”
蘇追蹙眉,掃了祁暉一眼,沒理會他的話,朝阿梨道,“不必言謝。”
正這時,另一名裨將策馬而來,翻身下馬,匆匆道,“將軍,軍情急報!”
軍中無小事,更何況用了急報二字。
蘇追神色一凜,朝祁暉丟下一句“人交給蘇州官府”,翻身上馬,連人帶馬,疾馳而出。
他一走,祁暉也不敢耽擱,匆匆同阿梨他們告別,急匆匆帶著犯人走了。
官兵一走,街道又恢復平靜。阿梨還受著傷,自然不能在外逗留,一行人趕回官邸。
回到官邸,阿梨剛包扎好傷口,李玄便得了消息,過來了。
李玄一進門,便看見阿梨脖頸間雪白的細棉布上,洇出的點滴血色,神色頓時便冷了下來,風雨欲來之勢,嚇得端茶的雲潤瑟瑟發抖。
就連阿梨,也有些被他嚇到了。
好在李玄什麼也沒說,隻冷著聲叫雲潤出去,走到阿梨身邊,低頭,伸手輕輕託著阿梨的下颌,看她被細棉布包裹著的細白脖頸。
李玄感覺自己的視線,似乎穿過了那層厚厚的細棉布,看到那白皙柔軟的脖頸之上,曾經被他一寸寸吻過的白玉無瑕的肌膚上,出現了一道令他膽寒的傷口。
他伸手,想碰一下,又像是怕弄疼了阿梨,收了回去。
“疼不疼?”
李玄忽的問,阿梨被問得一怔,疼自然還是疼的,但還算受得住。她乖乖回話,“有一點,不是很疼了。”
李玄臉上神色不見緩和,阿梨看他的眼睛,覺得裡面似有什麼濃烈情緒翻滾著,良久,才聽他道了句。
“日後出門當心些。”
隻此一句,沒旁的話。
阿梨忙乖順應下,“奴婢日後定會小心的。”
李玄聞言不語。
他方才得知消息,回府的路上,滿腦子隻有一個念頭,日後寧肯鎖著她,也不能放她出府了。
才出門幾日,先是風寒,再是刀傷。
在京城,她從不出府,隻安安靜靜守著世安院,從不會受傷,也鮮少生病,更不會讓他這樣心神不寧。
她像他養在府裡的一株梨花,活在他的庇佑下,任由外邊悽風苦雨,都落不到她頭上半分。無論什麼時候,隻要回到府裡,就能看見她面上帶著溫順柔軟的笑容,站在世安院庭院中桂樹下,抿著唇、帶著笑,迎接他,輕輕柔柔喚他一句,“世子”。
其實,他可以不放她出府,隻要他開口,以阿梨的性子,絕不會忤逆他,日後隻會繼續乖乖守著世安院。
他知曉她的性情,還未開口,便猜得到她的反應。甚至,回來的路上,李玄已經想好了說辭,如何略施小戒,叫她害怕,又如何順理成章要她少出府。待她答應了,如何安撫嚇壞了的她。
這些手段,李玄了然於心,以他的心計,絕不會叫阿梨看出半分。
但真正到了要開口的時候,幾乎在一瞬間,他就放棄了原先那些念頭。
算了。
何必在她身上用這些手段。
對她,他總歸是沒那麼舍得的。
第20章
天還下著蒙蒙細雨,馬車恰恰在武安侯府外停穩。
雲潤踩著矮凳下了馬車,抬手去扶要下來的阿梨,邊道,“主子慢著點,注意腳下。”
主僕兩人下了馬車,李玄已經同來迎他們的管事吩咐好了,轉身見主僕兩個撐著傘,還站在門外,神色未變,朝眾人道,“進府。”
說罷,他率先邁出大步,邁過侯府高高的門檻,入了府。
雲潤怔住,一時忘了朝前走。
還是阿梨輕輕喚了她的名字,雲潤才回過神來,遲疑看著自家主子。她方才還以為,世子爺會過來,即便不像在蘇州時那樣牽主子的手,至少也會有一句囑咐。
但,世子爺隻是朝她們看了眼,便頭也未回地走了。
明明在蘇州時,世子爺待主子不是這般的,怎麼一回府,像是變了個人一樣。
雲潤想不明白,但瞧阿梨神色,亦無什麼不對勁之處,隻得拋開這些念頭,扶著阿梨進府。
回到世安院,素塵領著一堆丫鬟婆子,站在院裡候著。
眾人見禮後,李玄看了眼阿梨,道,“我去母親那裡一趟。”
阿梨乖乖應是。
李玄這才抬步,朝正院走去。
侯夫人在家中早已等了數月之久,此時也是滿臉喜意,李玄一進門,侯夫人便捉著他上下打量,然後道,“我一瞧你,便覺得瘦了不少。”
林嬤嬤在一旁接話,“自然還是侯府養人。”
侯夫人也連連點頭,“可不是麼!這回回來,一時半會兒總不出門了。”
李玄頷首稱是,坐下陪侯夫人,母子二人一貫有些生疏,尋常寒暄尚能有話,可真坐下了,卻沒什麼話可說了。
侯夫人也隻擠得出些關心的話,然後道,“你妹妹有好消息了。”
李玄出門前,李元娘肚子沒半點動靜,此時一聽,也替妹妹高興,道,“過幾日,我去邵家走一趟。”
侯夫人高高興興答應下來,她提出來,自然也是打的這個主意。元娘嫁邵家,不算高攀,但元娘那個婆婆是個難纏的,她這個當娘的,到底是怕女兒吃了虧。三郎若是去一趟,邵家無論如何也要謹慎幾分。
說罷李元娘的事情,侯夫人又道,“你可還記得出門前,娘同你說的事情。這些日子,我也瞧了不少名門閨秀,看來看去,倒覺得還是尋個宗室的好。那些清貴門第的姑娘,好是好,識文斷字、說話也秀氣,但當世子妃便欠了幾分。似平郡王府上的三姑娘,在家中是管家慣了的,門第也相稱……”
李玄隻聽著,等侯夫人停下,才道。“母親可打聽過其素日性情?”
侯夫人一呆,道,“高門大戶養出來的閨女,自是有幾分驕縱的,你瞧你平日管元娘那般嚴,她不也有幾分拗脾氣。”
李玄聞言搖頭,“那便算了。還是尋個性子溫和寬容的。若是娶個善妒驕縱的,鬧得家宅不寧,非我所願。”
侯夫人有些遺憾,但仍是點頭,“也好,娘聽你的。那過幾日,娘在家裡設個宴,給各府夫人遞給帖子。你那日若得闲,便露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