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穴外的人,安了心。
你瞧,這洞是有底的,雖然深了些,但是卻是有底的,走不通的,別朝裡走,撞壁也是疼的。
阿梨此刻的感覺,就如那個試探性丟下石頭的人,安心了。
李玄還是原來那個李玄,還是那個把規矩看得比什麼都重的、穩重自持的侯府世子。
阿梨在心裡對自己說,這樣才是對的,人要知足,才能過得舒心。這些日子,自己似乎有些放縱了,尤其是在羅家的那幾日,她差點把規矩都丟了,這樣不大好。
李玄待旁人不算寬容,待她卻算得上十分寬厚,不可恃寵生嬌,這般李玄難做,對她也百害而無一利。
雲潤匆匆帶著傘回來,瞧見自家主子還發怔盯著假山,喚她,“主子?”
阿梨聞聲回過頭,臉上露出個溫柔笑容,率先邁出步子,道,“走吧。”
兩人來到馬厩,那匹黑馬被單獨關著,阿梨走過去,看見馬屁股上還留著傷口,帶著一絲愧疚,摸了摸黑馬的脖子,“對不起啊,那日不是有意傷害你的。”
馬是十分溫順的動物,這匹叫疾風的黑馬比起同類,似乎更通人性,輕輕打了個嚏,眼裡滿是忠誠溫順,看不出半點的怨懟。
阿梨被看得心軟,問一旁的馬倌,“能喂芝麻糖嗎?”
馬倌殷勤道,“能的,馬愛吃甜的鹹的,主子喂便是。”
阿梨這才去了芝麻糖來,放在掌心,湊到疾風嘴邊。
黑馬嗅了嗅,乖乖用舌頭卷了,湿漉漉的、帶著暖意的舌頭舔過阿梨的掌心,有些痒痒的。
阿梨又喂了幾顆,便把餘下的給了馬倌,輕輕摸摸疾風的頭,“不能多吃,剩下的明日再吃。”
臨走前,阿梨示意雲潤給了馬倌賞錢,囑咐他多照看些疾風,最後摸了摸疾風脖子上的鬃毛,帶著雲潤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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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的時候,李玄回來了。
他似乎是累狠了,眼下淡淡的一層青,看上去大概好幾日未曾睡個好覺了。
阿梨替他脫了外裳,等他躺下後,叫雲潤出去了。
阿梨挽了袖子,想替他捏一捏肩背,剛伸手,便把李玄給拽住了。
他語氣裡帶了點倦意,拉她上榻,“別按了,陪我睡會兒。”
阿梨溫溫順順地應了,陪他歇了個下午,其實她原不困的,但李玄身上暖和得很,又抱得她很緊,源源不斷的熱量傳過來,把她捂得整個人昏昏欲睡,也跟著沉沉睡去了。
阿梨醒來時,李玄也已經醒了,隻是還沒起身,仰躺在榻上,望著床帳出神。
她一有動靜,李玄便被她驚動了,側頭看她,“醒了?”
阿梨乖乖應了句,起身披了件外裳,想起李玄背後的傷,忙叫雲潤取了藥和細布來,又叫李玄脫了裡衣。
李玄見她忙裡忙外,唇邊不知何時帶了笑意,順從脫了裡衣,任由她折騰。
同阿梨猜的差不多,李玄人年輕,用的藥也都是上好的,一兩一金,故而恢復得很快,已經開始結疤了。
阿梨用軟帕替他擦了後背,又重新上藥包扎,細棉布細細密密繞了幾圈,才算折騰好了。
“世子別忘了換藥,若是嫌麻煩,便來我這兒,我替您換。”
阿梨不忘囑咐一句,李玄望著阿梨微黃燭光下溫柔的側臉,心底驀地柔軟了幾分,道,“好,聽你的。”
換了藥,又用了晚膳,到了該入睡的時辰,但下午那一覺睡得委實久了些,兩人都沒什麼睡意。
李玄便取了本書看,阿梨坐在燭火邊,漫不經心打著絡子。
忽的,李玄想起了什麼,放下書,問阿梨,“聽谷峰說,你問起那匹黑馬了。”
阿梨聽他提起,忙放下手裡的紅繩,抬起頭道,“嗯,奴婢想,若是方便的話,能不能帶回京城。若是不方便的話,那便算了,多留些銀子,讓馬倌上心照看些。”
李玄見她小心模樣,直接道,“無妨,一匹馬而已,你喜歡,便帶回去,養在別莊就是。”
阿梨眼裡露出喜意,起身福身,“謝世子。”
李玄看她眼睛微微發亮的欣喜模樣,心情也跟著愉悅,淡淡笑著道,“謝什麼,這樣的小事,我難道會不答應?我何時待你那樣苛刻了?”
阿梨被他問得一呆,抿著唇乖乖笑著道,“世子待我好,我就更不能恃寵生嬌,沒了規矩。”
李玄聞言,心裡莫名有些奇怪的情緒,但到底沒想什麼,隻收了笑,道,“你一慣是最懂事的。”
他似乎是不大想多提這個話題,轉而又道,“再過幾日,大抵便要返程回京城了。這幾日你若是想出去走走,便叫谷峰跟著。”
阿梨乖乖應了。
翌日,李玄又出門了,一大早便走了,不知要忙些什麼。
阿梨原打算在屋裡待在的,忽的看見上回買的胭脂盒,腦海裡竟然冒出了個連自己都覺得膽大妄為的主意。
她看了眼胭脂盒,心裡忽然有了計較,道,“雲潤,替我請谷侍衛來,我想出去一趟……買些胭脂。”
雲潤沒多想,應下去傳話了。
沒一會兒,主僕二人便出了官邸,來到秦三娘胭脂鋪外。
此處如先前一樣,是不接待男客的,谷峰不用吩咐,便規規矩矩在外守著了。
阿梨朝雲潤一笑,指了指不遠處的糖鋪,道,“替我買些梅子糖來,下回給疾風帶過去。”
雲潤高高興興應了,替她跑腿去了。
阿梨這才獨自進了屋,秦三娘不在外間,隻有那個叫如娘的婦人在,鋪子裡沒客人,如娘正拿了帕子擦著賬臺。
如娘聽見動靜,轉過身來,面上忙笑著,上來招待阿梨。
阿梨心思不在那琳琅滿目的胭脂上,含笑朝她道,“我找秦掌櫃,勞煩替我通傳一聲。”
第19章
從胭脂鋪出來,阿梨手裡還提了籃胭脂,雲潤正買了梅子糖回來,歡喜跑過來,道,“主子,奴婢來提。”
說罷,從她手裡接了胭脂。
阿梨松開手,抬眼看了眼一塵不染的天空,疏闊的、一望無際的天空,成排的大雁從頭頂掠過,留下一道影。
她想,我一貫自詡穩重,居然有一日會做出這樣不理智的決定。但仔細思忖,覺不出半點後悔,反倒有種如釋重負之感。
阿梨松了口氣,沒叫人瞧出什麼不對勁來,朝雲潤點點頭,“回去吧。”
谷峰在前,去叫馬車過來,主僕兩人則在原地等著。
正這時,一陣嘈雜之聲,一個賊眉鼠眼的男子擠開擁擠的人群,氣喘籲籲逃命,後面似有人追著。
短短一瞬間,那男子前面同樣出現了幾個穿著盔甲的士兵,攔住了男子的去路。
一看是官兵捉人,街上頓時大亂,人擠人,都躲著那男子。
阿梨也朝後退了一步,正想躲回秦三娘的胭脂鋪,那男子卻比她們還快一步,一下子便制住了阿梨。
雲潤跌了一跤,回頭一看,自家主子已經落到歹徒手中,頓時慌了神,口中大喊谷峰的名字。
利刃便抵在下颌處,阿梨怕驚動了男子,不敢妄動,半點沒反抗,稍稍抬起下巴,盡可能離刀刃遠些。
“放了我,要不我就宰了這娘們!”男子被逼得失了理智,隻一個勁衝人群大喊。
祁副將瞧了眼自尋死路的男人,站了出來,低沉著聲道,“你先把人放了,我叫人備馬。”
男子冷笑,咬著牙道,“放個屁!別想騙我!現在就把馬準備好,還要銀兩!否則我立馬宰了這娘們!老子早就上岸不幹了,誰他媽叫你們死拿著不放的!你們不給老子留活路,就別怪老子心狠!備馬!”
說罷,匕首更貼近了阿梨的脖子,細白的脖子被劃出一道淺淺的傷口,淡淡的血色湧了出來。
祁副將厲聲喝道,“行!你小心你手裡的刀,別把人弄死了。人活著,我們受你威脅。人若是死的,我們可就沒什麼可忌憚的了!”
男子被他這樣一威脅,心一驚,手一顫,下意識把匕首朝外挪了挪。
就在那一瞬間,一隻手從背後,一把抓住他的拇指和虎口,伴隨著指骨碎裂的聲音,男子“啊”地一聲痛呼,匕首落地。
下一刻,男子整個人摔了出去,砸在牆壁上,砸破了半面牆,足見其力道之大。
谷峰見狀衝上前,一把將阿梨牢牢護在身後,“雲潤,給薛主子止血!”
雲潤嚇得差點暈過去,手忙腳亂上來,撕下裡衣袖子,手忙腳亂給阿梨纏上。
阿梨被弄得有點疼,輕輕嘶了一聲,然後才看清,方才一招制伏男子之人,是個年輕的郎君,他穿著習武之人常穿的深灰常服,腳下一雙鞋面幹淨的黑靴,五官硬朗,濃眉、銳利的眼、高挺的鼻梁、下颌處鋒利的線條,整張臉顯得生硬冷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