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大娘笑得更燦爛了,“那就借你吉言了。”
說話間,阿梨將縫好的衣裳給羅大娘看,羅大娘摸了又看,又是一番誇獎,誇得阿梨臉上都有點紅了。
她的手藝其實就那樣,無非就是考慮到羅家母子幹的都是粗活,故而把美觀朝後放了放,將針線縫得針腳細密些,牢實些,這般穿的時間能久些。
可在羅大娘嘴裡,卻成了一百個好,一千個好,比全新的還好了。
縫好了衣裳,阿梨又幫著做了些力所能及的事,夜幕降臨,村落也飄起了嫋嫋炊煙。
一片寧靜祥和中,羅家的院門忽的響起,阿梨跟著羅大娘去開門。
門一打開,便是谷峰領著群侍衛,站在院外,看見院中提著水桶的李玄,齊刷刷跪下了。
“世子。”
羅大娘一個農婦,哪裡見過這陣仗,被嚇得不輕,阿梨忙扶了她。砍柴的羅大郎丟了斧頭,立馬上來,站在自家母親身前,有些遲疑看著帶著刀的陌生侍衛。
“谷峰進來,其他人出去。”
李玄放下水桶,淡聲吩咐,一聲令下,其餘侍衛全都退了出去,這才沒方才那般氣勢逼人。
李玄朝羅家母子微微頷首,帶著谷峰進了屋子,兩人大概有話要說。
兩人一走,羅大娘才拍著胸脯後怕道,“閨女啊,你家相公到底多大的官啊?這陣仗把老婆子嚇得不輕。”
阿梨擠出個溫柔的笑,安撫道,“他是侯府世子,您別怕,您和羅大哥救了我們,便是我們的救命恩人。”
羅大娘見過最大的官,也不過村長裡正,什麼侯府世子,委實有些超出她的想象了,愣是她如何想,也想不到自家兒子救回來的居然是侯府世子。
幾人無話,片刻的功夫,李玄便出來了,走到阿梨身邊,輕聲朝她道,“我們該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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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梨懵了一下,下意識溫溫順順點頭,輕聲應道,“是。”
旋即,李玄牽了她的手,走到羅家母子面前。
羅家母子顯而易見有些緊張,原本在他們看來,李玄便不如阿梨來得親切,如今得知他的身份後,待他自是又多了幾分鄭重。
李玄卻沒什麼架子,仍舊如先前一般,道,“多謝大娘和羅兄弟救了我們夫妻,如今家中還有事,我們需得連夜趕回家中。這點心意,望二位收下。”
說罷,遞過去一個荷包,沉甸甸的,想來也不是個小數目。
羅大娘忙推脫,李玄卻又勸了幾句,直到母子二人收下。
“我出去等你。”李玄側過身,輕輕替阿梨理了下有些亂的鬢發,語調在夜色中似乎帶著一絲溫柔,隻是不知他本身的溫柔,還是朦朧的夜色渲染出的溫柔。
說罷,李玄便先出去了。
阿梨上前,主動握住羅大娘的手,眼睛有些湿,她其實一向是個很重情的人,旁人待她三分好,她都能記一輩子的那種。
阿梨抿出個笑,輕聲道,“大娘,我這便走了,您注意身子,日後若還有機會,我便來看您。”
她雖這樣說,其實心裡很清楚,哪還有什麼日後。
羅大娘原還有些畏懼於二人的身份,一聽這話,登時也心軟了,忙不迭“哎”了句,“你來,來了,大娘再給你做甜豆腐腦吃。”
谷峰在側,輕輕提醒,“夫人,該走了。”
阿梨這才松開了手,跟著谷峰出了院子,月色下,李玄背身而立,朦朧的夜色為他的背影染上了些許的溫柔。
他似乎是聽到聲音了,轉過身,一向清冷的眉眼此時顯得很溫柔,他朝她伸手,什麼都沒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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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城的馬車,一路出奇得順利,進城時,亦沒受什麼刁難,一路暢通無阻。
到了府邸外,李玄先下了馬車,陪著阿梨進了正院。他還有別的事,停下步子,侍衛早不見了蹤影。
李玄側身,看著阿梨,神情有些無奈。
他知道她心軟又念舊,走時必然不舍,又不忍見她可憐模樣,才先出了羅家大門,又特意吩咐谷峰,不可喚她薛娘子,恐叫羅家母子猜出什麼端倪。
可饒是自己做得這般細致了,她仍是紅了眼,一路上沒什麼精神。
天下無不散的宴席,更何況羅家母子同他們,隻是萍水相逢,不知身份時還好。如今他們的身份已經暴露,世間人心難測,羅家母子的確心底善良,但他不想去賭人心,也不想叫阿梨難過。
唯有給了銀錢,雖顯得冷心冷情了些,可的確是他能想出的最合適的報酬了。
隻是,這番心思,自是不能同阿梨細說的,他寧肯見阿梨沉浸在分離的難過中,也不想叫她去琢磨這背後的人心難測。
“我今夜大概不回來了,你早點睡,不必等我。”李玄淡淡的話中帶了點溫柔,頓了頓,又道,“回去吧。”
阿梨總覺得今夜的李玄格外的溫柔,但又說不出所以然來,溫溫順順點頭道,“好,世子也要記得歇息。”
李玄嗯了句,目送阿梨進了屋,才邁開步子,疾步出了府邸。
今夜等著他的,注定是個無眠的夜,若非確有要事,他不會非要連夜回城。
出了府邸,手下已經備了馬,李玄來不及慢吞吞坐馬車,翻身上馬,一拉韁繩,一聲嘶鳴,撕開月下的寧靜。
一盞茶的功夫,李玄已經到了地方,他翻身下馬,疾步入了一處官邸。
官邸內,月色下,一個身穿銀鐵盔甲的青年將軍,緩緩轉過身來,露出那張帶著悍氣的俊朗臉頰,渾身上下散發著徵伐果決的逼人氣魄。
將軍挑眉,頷首示意,“久仰大名,武安世子。”
李玄腳步微頓,神色不變,“蘇將軍。”
蘇追似乎不在意李玄熱絡或是冷淡,勾了勾唇角,道,“世子既然回來了,人就交給世子了。先走一步,世子不必送。”
說罷,一身盔甲的青年踩著月色,出了官邸。
第18章
連著好幾日,李玄都忙得見不著人影。
阿梨想法子叫雲潤替自己遞了話,問問谷峰,那日帶他們逃出來的黑馬如何了。
不多時,雲潤便帶來了好消息,道,“谷侍衛說,那黑馬還好好待在馬厩,主子什麼時候想看都成。”
阿梨喜出望外,立即便坐不住了,起身道,“那這就去吧。”
主僕兩個出了正院,中間要走一段小路,饒過前院一片假山,才能拐到後院的馬厩處。行到一般,灰蒙蒙的天,看著像是要落雨了。
雲潤怕她淋雨受寒,忙道,“主子在此處等一等,奴婢回去取傘來。”
說罷,提著裙擺,匆匆忙忙原路回正院取傘去了。
雲潤一走,阿梨也覺得無聊,站在原處等著雲潤回來。
忽的,聽到幾個腳步聲,阿梨稍稍抬眼看過去,便見不遠處有幾個男子朝這邊走來,均是刑部官員裝扮,阿梨看著有幾分眼熟,應當是李玄從刑部帶來的人。
阿梨怕麻煩,索性朝後站了站,怪石嶙峋的假山將她的身影牢牢遮住,阿梨想著,就這般避過去好了。
幾人似在說話,遠遠還聽得模糊,待走近了,便清晰了。
“世子這回可是立了大功了。林峰志身後站的是蔣閣老,有那麼個泰山大人,誰都動他不得。換了誰,都未必辦得成這差事。”
另一人道,“不過這林知州真是膽大,這案子審得我越發心驚起來。江南自古以來乃稅銀重地,如今一查,底下藏著這樣的齷齪,幸好陛下英明,派了世子前來,否則遲早要動搖國本。這回回去,世子怕是又要高升了,隻是咱們刑部上頭有個韓尚書,位置還穩當著,一時倒也騰不出位置給世子。”
先前那人滿不在意道,“刑部沒位置,旁的地方還沒有麼?陛下一貫賞罰分明,世子此番何止是立了大功。若非有他步步經營,以身犯險,誘得林峰志出手,又拿住了他同山匪勾結的證據,蘇將軍哪裡能名正言順入駐蘇州,拿林峰志下獄。若沒這個幌子,蔣閣老早就出面了。更何況,你當州兵不聽他林峰志的?沒蘇將軍鎮場子,林峰志敢把我們全圍了!”
“說的也是。”另一人打了個哈欠,困倦道,“不說了,回去補個覺,下午還得寫卷宗,這案子牽扯甚廣,定是要移交給大理寺,卷宗上不能叫那群人挑出錯來。”
幾人邊說,邊漸漸走遠了。
阿梨在假山後,神情依舊如前,心裡卻是一下子通透了。
之前她一直想不通,李玄怎會帶她來蘇州,方才聽了那些話,才算是明白了,李玄帶她來,為的是叫旁人覺得,他隻是個徒有虛名的世子爺,出門辦案都帶通房,不是徒有虛名是什麼?
方才那幾個大人說的話,阿梨其實沒太聽懂,什麼蔣閣老林知州一系,通通離她太遠太遠了。但有一點,她一下子便明悟了。
山匪一事,即便不是李玄有意的推動的,也是他提前便知曉的。
難怪李玄會忽然說要去送君山,明明世子爺對神佛一事,慣來秉持著不信亦不逆、敬而遠之的態度。
想通了這些,阿梨心裡的情緒,有些說不清道不明,倒不純然是受騙或是失落,畢竟李玄有什麼打算,從來也不必同她一個通房一一說明。更何況,李玄一貫是個公私分明的人,都不能用瞞著這個詞,他原就不用同她說,何來的瞞著她。
那感覺,更像是一種“原來如此”的安心。就像站在一個不知深淺的洞穴前,丟下了一塊石頭,久久沒傳來落地的聲音,正當懷疑這洞穴會不會沒有底時,傳來了落地的聲音。
“咚”地一聲,落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