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梨對這樣自食其力的女子,天然帶有幾分好意,加上李玄也不在身邊,花用都是自己的銀子,便也難得大方,挑了些合適的,又給雲潤和香婉幾個選了些。
秦三娘親力親為,動作利索將胭脂水分打包好,收進個竹編的精巧盒子裡,邊含笑同她寒暄,“客人眼生得很,應當不是蘇州人吧?”
阿梨頷首,找了個由頭,“我是隨主家來蘇州做客的。”
秦三娘點頭,“難怪,蘇州城若是有客人這般模樣的小娘子,我哪怕隻見過一面,應當也忘不了。”
寒暄間,方才秦三娘出來的那個屋子裡,忽的傳來一陣嬰孩的啼哭聲。招攬客人的婦人趕忙朝這邊抱歉笑了笑,掀開簾子進去了。
秦三娘代為解釋,“客人勿怪,那是如娘的孩子。她孩子還小,留在家裡不放心,我便讓她帶來鋪子裡了。她命苦,嫁的男人是個絕情的,嫌棄她生不出兒子,便給了一紙休書,將她和孩子撵出來了。她如今住在娘家,怕給家裡添麻煩,便出來尋個營生。我見她不容易,便留下了她。”
果然,沒一會兒工夫,那孩子便被母親哄得不哭了,想來應該也知道母親為難,不想給母親添麻煩。
阿梨微微笑了下,道,“無妨,掌櫃心善。”
秦三娘擺擺手,“什麼善不善的,擔不起。能拉她一把,便拉一把。同為女子,自是曉得女子的難處,也是她自己肯吃苦,若是個自怨自艾、成日愁眉苦臉的,我也不敢留。”
求人不如求己,秦三娘這句話卻是正中了阿梨的心思,她也一貫是同樣的念頭,覺得秦三娘有種難得的俠氣。倒有點像話本裡扶弱濟貧的女俠,是個妙人兒。
結了賬,從胭脂鋪出來,阿梨便去隔壁書肆尋李玄,一過去,便見他被幾個書生模樣的人圍著。
阿梨走過去,便聽到其中一個似乎在自薦,唾液橫飛、神情激動,滿口“願為君效犬馬之勞”之類的話。
以李玄的氣度,一看便不是尋常人,蘇州讀書人最多,但出路無非便那麼一條,科舉入仕,這卻是千軍萬馬過獨木橋的路子,難於登天。不少書生便想走第二條路子,自薦做官宦人家的門客謀士,再尋謀官的機會。
李玄原漫不經心聽著,並未趕人,直到看到阿梨走了進來,才一抬手。侍衛忙將書生攔住。
李玄走過去,“挑完了”
阿梨溫順點頭,主動道,“耽誤了世子一上午,我們這便回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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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玄頷首,走在前面,阿梨跟上,走出書肆時,抬眼看見門口掛了書肆出典的木牌,阿梨並未放在心上,一眼掃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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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府邸,雲潤忙裡忙外收拾帶回來的東西,阿梨等她忙完了,才喚她到跟前,取出兩盒胭脂,“給你挑的,你跟香婉一人一盒,香婉的你先替她收著。”
雲潤高高興興收下,抿著唇笑得一臉可愛,“主子對我們真好。”
阿梨輕輕笑了下,想起件事,便道,“等回去後,屋裡怕是要添個管事嬤嬤了,到時候隻怕就沒現在這般松快了。”
雲潤眨眼點頭,“奴婢不會惹嬤嬤生氣的,香婉就更不會了,主子別擔心。”
阿梨輕輕點頭,隨雲潤忙去了。
接下來幾日,李玄照舊待在府裡,卻不似先前那般闲著了,跟他來的門客和刑部官員每每來正院,在書房裡一待便是一整日。
阿梨猜想,李玄大抵是很忙,也不敢去打擾他,隻窩在屋裡琢磨蘇繡。她刺繡的手藝一般,沒正經給誰做過衣裳,這回跟著蘇州繡娘學了幾日,來了興致,便拉著雲潤,要替她量身,練練手。
雲潤找了尺來,主僕兩個正要忙活,卻見李玄朝這邊來了。
雲潤趕忙把針線和尺收起來,李玄進來,朝那邊看了眼,問阿梨,“在忙什麼?”
阿梨抿抿唇,輕笑著回話,“我這幾日跟著繡娘學了些針法,想練練手。等做得好了,便替世子做件袍子,隻是我手笨,活又做得慢,世子別嫌棄。”
“好。”李玄眼裡流露出些許的笑意,又道,“慢些也無妨,不急在一時。”
有什麼可急的,在一起的日子還久著呢。
慢便慢些,他是世子,養她總還是養得起,不似民間那些夫婦,要靠妻子的手藝活過日子。
“這幾日忙,沒時候陪你。明日帶你出去走走。此處送君山上有個古剎,百年前曾有高僧在此處圓寂,留下數十枚舍利子,藏於玲瓏塔中,有緣人可得贈一枚,有驅邪庇佑之效。”
阿梨聽得興致勃勃,睜大眼問,“真有這般靈驗?那些有緣人真幸運。”
李玄沒接那話,隻道,“興許你也是有緣人。”
阿梨想了想,認真道,“那大抵不是的,我看話本子裡,有緣人不是天潢貴胄,便是天生貴命之人,我這般尋常的,大概是成不了有緣人的。倒是世子您,興許是有緣人。”
李玄聽著阿梨一本正經的話,覺得她既天真,又容易相信旁人,很是好哄。
什麼舍利子贈有緣人,不過是僧人為求香火鼎盛特意編出來哄人的噱頭罷了,緣分深不深,無非是看香火錢給得足不足。的道高僧圓寂是真,留下舍利子興許也是真,但百餘年贈出的舍利子沒有上萬也有成千,一個高僧哪裡夠用。
不過哄人的噱頭罷了。
饒是知道其中彎彎道道,李玄卻沒說穿,隻道,“若是贈了我,到時我給你便是。”
第16章
送君山並不巍峨,風景也十分尋常,唯一能看的,便也就是送君山那聲名赫赫的百年古剎。
馬車兜兜轉轉,沿著山路往上,五六個侍衛策馬護在馬車前後,四處警惕觀察著情況。
阿梨坐在馬車裡,今早出門著急,此時腦子都還有點發昏,加之路途遙遠,便靠著馬車車壁昏昏欲睡,閉目小憩著。
車輪碾過沙石,發出規律的咯吱聲響,一陣陣的,阿梨聽得更困了。
李玄坐著看書,見她困得眼睛都睜不開了,朝雲潤道,“給你主子倒杯茶,醒醒神。”
雲潤最近怕極了世子爺,一個激靈立馬去倒茶,又輕輕搖醒阿梨,小心伺候她喝茶。
被這樣折騰,阿梨那點零星的睡意也消散了,託腮打量著李玄。
馬車並不狹小,對於女子而言,甚至可以說是寬敞,但對李玄這樣的成年男子,便顯得有些局促了。
大約是要出門的緣故,李玄穿著月白圓領雲紋錦袍,除此之外,隻腰上掛了個白玉環,潤澤細膩的玉石,隻一根月白的細繩穿繞系著,若是不去看他那雙深沉的眼,隻會覺得他是個溫潤如玉的貴公子,靠祖宗蔭庇的世子爺。
但阿梨卻知道,李玄的本事,在整個京城貴族子弟中,都算得上數一數二、鳳毛麟角的。
那些小看了他的人,無論是府裡還是府外的,最後都沒落什麼好下場。
李玄翻了頁書,抬眼看向阿梨,“覺得悶了?”
阿梨被他捉了個正著,忙搖頭,“還好。”
李玄放下書,掃了眼遮得嚴嚴實實的車窗,沉聲道,“快了。”
阿梨有些沒聽明白,但轉念一想,李玄的意思,大概是那古剎快到了。他說話一貫言簡意赅,能省則省,阿梨也沒覺得有什麼。隻溫溫順順點頭。
過了一盞茶的功夫,就在阿梨無聊得開始數面前的託盤裡荷花酥有幾片花瓣的時候,馬車猛的劇烈晃動了一下,旋即像被什麼堵住一樣,一下子停在了原地。
阿梨被慣性帶得往前跌去,李玄伸手摟住她的腰,將她整個人牢牢擁在懷裡。
阿梨受了驚,下意識抓住他的衣襟,慌張問,“世子,怎麼了?”
李玄隻沉聲,“別怕,我出去看看。”
話音剛落,外面傳來一聲馬的嘶鳴聲,痛苦的嘶鳴聲霎時將整個氣氛渲染得緊張起來。
“兄弟們,遇上肥羊咯!來,跟老子大幹一筆,宰了這肥羊!”
男人在外面猖狂大笑,態度戲謔,粗獷的聲音和直白的話語,登時將馬車裡的阿梨嚇得臉色發白。雲潤亦縮在一邊,瑟瑟發抖。
這是遇上山匪了。
幾乎是一瞬間的功夫,外邊傳來兵戈碰撞的聲音,動靜大得馬車裡聽得一清二楚,這時,馬車簾子猛的被掀開。
來人是谷峰。
他臉上沾著一抹血,急聲道,“世子,山匪人多勢眾,屬下隻能暫時抵擋,請世子帶薛娘子先走。”
說罷,立馬牽了一匹黑馬來。
阿梨順著簾子的縫隙朝外看,便看見地上躺了好幾個人,刀劍、血光、慘叫……地上甚至有掉落的殘肢。撲面而來的血腥之氣,叫阿梨後背一陣涼意,腿也有些軟了。
李玄快步出去,直接翻身上馬,又朝馬車伸手,一把拉住腿還發軟的阿梨,將她拉到馬上,坐在自己身前。
“保護好那丫鬟。”李玄給谷峰下了命令,瞥了眼纏鬥在一處的侍衛和山匪,一甩韁繩,連人帶馬飛一般衝出人群。
“媽的,人跑了!追!”
身後似乎有人追了上來,是那些山匪。
馬跑得飛快,阿梨的身後是李玄溫熱的身子,面前是獵獵的冷風和空無一人的山道,她幾乎能聽得到自己劇烈的心跳聲,一下一下,在胸腔內跳動著。
李玄忽的一拉韁繩,一邊沉聲道,“低頭。”
阿梨下意識低頭,然後便看見幾支箭矢從他們身後的方向射過來,猛地插著進草地上,馬身一躍而起,越過那些箭矢,飛快衝向山林之中。
入了山林,四周便有了遮擋物,又跑了一陣,追他們的馬似乎被什麼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