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頭銳利的刃和她的脖頸隻隔了分毫的空餘,她甚至能覺出箭身擦過時掀動的空氣和細微的聲音——
他的箭術的確高超,沒傷到她一絲一毫,但這種體驗實在驚悚。
“好玩嗎?”齊晟看著她失色的臉,像是得了一種新意趣,眼神暗了幾分,“我還以為你不怕死。”
倒沒跟她動真格的意思,他生氣根本不會說,隻會毀。
回應他的是一杯滾燙的茶。
射箭館裏十分安靜,明朗的冷光從懸頂劈落,穿透了稀薄的空氣。沈姒有那麽幾秒的愣神,捂住脖頸驚魂未定,回過神時頓時惱了,抄起手邊的東西砸他,“齊晟你有病吧你?”
描畫的瓷杯砸到他腳邊,滾燙的茶水洇了他一身茶漬。
齊晟慢慢眯起了眼。
他最煩她這股作勁兒,“又鬧什麽?你這兩天沒完了?”
好一會兒,不見她說話。
他再靠近一步,沈姒咬了下嘴唇,眼淚無聲地往下掉。
齊晟身形一頓,微微蹙眉。
沒料到她會示弱,又或許她這張臉在示弱的時候太有說服力,這裏的空氣都一點一點攪亂了。
齊晟心底忽然很燥,順手撥了下她的腦袋,“哭什麽?”
他沉著臉,陰鸷的眸色卻逐漸轉淡,全然沒有往日的刻薄和狠戾,“拿我當靶子的時候,也沒見你心慈手軟。我受傷,你還挺委屈?”
沈姒根本不讓他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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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哪敢委屈?我哪敢委屈!”她聲音往上擡了八度,越想越憋屈,“明明是你自己說要去劍橋市接我的,是你自己說要當我舞伴的,我在梅耶館外等到淩晨三點,你連一句道歉和解釋都沒有!我憑什麽不能生氣?”
他主動說去看她,她在學校期待了好幾天,從頭一天晚上就挑衣服。
她化了精致的妝,卻一天沒見到他的人影,她在梅耶館從Pre-Prom等到After Prom散場,電話都打不通,就得到了一條短信“在忙”。
他隨口哄她的話,就她當了真。
齊晟沉默地聽完,語氣不自覺地放軟了幾分,“我當時在醫院。”
“誰在乎你在哪兒鬼混!”
說不上來是被他嚇的還是氣的,情緒翻湧上來,沈姒一晚上的委屈像決堤的洪水一樣,完全控制不住,“你就會欺負我,就知道兇我!你不是不管我嗎?你這麽忙你就永遠別來找我啊你……你根本就,就不講理!”
“我不講理?”齊晟輕笑了聲,依舊俯看著她,舌尖抵了抵後槽牙,聲音壓得很低,“你以前招惹我的時候,怎麽不怕我不講理?”
他撥過她的下巴,“你還真當自個兒眼淚很值錢?”
不值錢。
但足夠讓他心軟。
兩年前如此,現在也是如此。
南城相遇的那一晚,混亂又荒誕,比任何小說電影都俗套。沈姒因為一些原因惹上了幾個富二代,差點脫不了身,就在那一晚,她遇到了齊晟。
沈姒那時候其實心裏沒底。
可她扯住他衣角的一瞬間,周遭的交談聲詭異地停下來,剛剛還嘴上沒把門百般為難她的人連一個字都沒說,沒敢打斷,也沒敢插話。
滿場的反應說明了問題。
她看得出來,這些人很忌諱他。
空氣裏膠著著頹靡的微醺感,周遭強烈的鼓點快要震破耳膜,霓虹錯落的光線從拱形頂梁劈落,金屬線條切割了巨型掛畫,冰塊在烈酒杯中相撞,醉生夢死,南城的夜還長。
沈姒咬了下唇,鼓足勇氣跟了他一步,手指又攥緊了一點。
齊晟轉過頭來看她。
他不太走心地掃了她一眼,漆黑的眼睛淩厲、陰冷,帶著一股壓迫人的狠勁兒,刺激得人心驚肉跳。
隻消一眼,直擊心髒。
齊晟半垂著視線,看著她濕漉漉的眼睛和攥得發白的指骨,“松手。”
他指間夾了一支煙,鑽石袖扣卡住手臂淡青的血脈和緊繃的張力,青灰色的煙霧一飄,遮住了他眼底的情緒。隨著他的動作,煙灰無聲掉落。
火星掉在她的手臂上。
沈姒的手抖了一下,是被抖落的煙灰燒疼的,也是因為發怵。
她牙齒都在顫。
可即便怕得要命,她還是執著地攥緊他的衣角,“帶我走。”
不是救救我,而是帶我走。
現場鴉雀無聲。
隔著彌漫的煙霧,齊晟虛眯了下眼,有點不耐煩地抽開了手。他漆黑的眸色深沉,似刀刃落在她身上,又冷又利,將她整個人剖了個徹底。
他的態度分明。
她語氣弱了三分,眼尾泛著紅,氣息很輕地說了幾個字。
齊晟沒聽清,也沒興趣聽,轉身就走了,眼風都不曾掠過她。
隻是無端的燥意在心底竄起一寸。
沈姒實在漂亮得沒話講。
醉人三分神,勾魂七分韻,她生了一雙含情眼,一副精致得無可挑剔的骨相,她也最知道如何利用這幅皮囊讓人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齊晟本就不是什麽好人,比起路見不平,他更喜歡作壁上觀。
可就這麽一眼,據為己有的念頭燒起來。傳到耳邊的汙言穢語很刺耳,催動他體內的酒精和燥意,強烈到無法忽略,強烈到他直接要人。
“讓你敬酒是給你面子,老子要什麽女人沒有?別他媽給臉不要臉。”
“你剛剛不是挺會勾人嗎?裝什麽裝?喝杯酒推三阻四,也不想想自己砸壞的東西,幾輩子能賠完?信不信老子現在就報警送你去坐牢!”
虛虛浮浮的錯亂光影裏,齊晟一把奪過對方意欲硬灌的酒杯。
“誰他媽多管閑——”對面的人罵罵咧咧地擡頭,擡手先給了自己一巴掌,舌頭像打了結似的,話都說不利索,“齊,齊少,”他明擺著不敢拂他的意思,試探性地問到,“您這是?”
“這女的,我看上了。”
齊晟掀了掀眼皮,手腕松散地搭在沈姒肩上,要笑不笑地睨著對方。他另一隻手將酒杯一傾,朝地面澆去,“她這杯酒,換我敬你。”
烈酒澆了一地。
他敬酒的姿勢,跟祭祀死人似的。
全場死寂。
足夠直白的羞辱,偏偏那幾個挺狂的富二代跟被扼住喉嚨的小雞崽兒似的,臉色變了又變,一個字不敢吭,完全一副息事寧人的態度。
可惜不依不饒的是齊晟。
“我好心敬你酒,你不喝是不是不給面子?”齊晟懶懶散散地問了句。
明擺著,這事沒完。
周圍人都噤了聲,沒人敢接茬。
沈姒微微屏住了呼吸。
她從沒見過,有人可以囂張成他這樣,隨意踩著對方的臉欺負。
他才是仗勢欺人的祖宗。
對面的公子哥臉色實在難看,明明先前還仗勢欺人囂張跋扈,結果現在一句話不敢駁。他又利落地扇了自己幾耳光,客客氣氣地道歉,“對不住,我今晚喝多了,您別跟我計較。”
這次是對著沈姒。
沈姒下意識地想後退,稍微一動,才驚覺自己還在齊晟懷裏。
她看著眼前的一幕,完全不敢動。
也許她今晚做錯了事,招惹了一個更不好招惹的主兒。
“算了。”她的聲音細弱蚊蠅,有央求的意思,“走吧。”
不是替人求情,而是有點怕了。
齊晟隨手摔了杯子,一把掐住她的下巴,向上擡了擡。他肆無忌憚地打量著她,拇指抵在她耳垂下,輕輕地摩-挲了下,意態輕慢又邪氣。
“你確定要跟我走?”
沈姒渾身一陣戰慄,臉頰隱隱發麻,燒得耳尖都癢,“是。”
她總不能留下來。
齊晟笑了下,以佔有的姿態將沈姒圈牢,笑裏帶著不明朗的陰冷。
“既然酒敬完了,人我要了。”
時隔兩年,沈姒這張臉出落的越發清豔嫵媚,讓人挪不開眼。
見她不說話,就垂著腦袋站在那兒,也不知道在跟自己較個什麽勁兒,齊晟斂去眼底的冷意,破天荒地退讓了點,“對不住行嗎?我真在醫院,姒姒,老爺子突發急症,我那些叔伯兄弟恨不得立刻分遺産,我確實走不開。”
沈姒纖長的睫毛低斂,遮去了眸底的情緒。
在醫院忙到一個電話都不回嗎?
聽著有些不是滋味,但經不住細想,沈姒將手抵在他肩膀上推了推,“誰稀罕你的解釋和道歉?別碰我!”
她推不開他,沒忍住踹了他一腳。
隻是膝蓋剛剛屈起,就落了空。
齊晟牢牢握住了她的膝蓋,他虛眯了下眼,捏住她的腿彎一撈,另一手箍著她的腰身往上一提,將人抵在了桌面上,控制得死死的。
“還生氣?”
他的視線落在她身上,喉結滾了一下,忽然很輕地笑了笑,“你就不能給個臺階下?你稍微順著我點兒,我也不會拿你怎麽樣。”
沈姒無所依附,條件反射地抓住他身前襯衫,又避之不及地松開手。
“放開我。”
她往後仰了仰,聲音很輕。
這個點射箭館內人不多,但工作人員還在旁邊。就算沒人特意去看,她還是怎麽想怎麽覺得詭異。沈姒小腿無力地踢蹬了兩下,掙紮著想下來。
毫無疑問,她那點微末力氣在他眼裏完全可以忽略不計。
齊晟搭在她腰間的手一攏,直接將人抱了起來,朝外走去。
“放我下來,我自己會走。”沈姒覺得別扭,推了推他的肩膀,忍不住小聲叨叨,“旁邊還有人吶,你聽沒聽見我說話?我要下來,齊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