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點開手機相冊,邀功請賞似的在沈姒眼前晃了晃。
照片裏上翹起稜的龍形刻紋勾曲盤旋,雕刻在極薄的金器上,周圈是十二隻金烏組成的齒輪,金光灼灼。
“拍賣會冊子裏說是商周的金器,把我卡上的錢都敲沒了。”周子衿心底打著小算盤,“我今晚就抱著它孝敬老爺子,我爸媽因為我拒絕聯姻,要把我趕出家門,我得先下手為強。”
“可我看不像商周的,像上周的。”沈姒潑了一盆冷水。
“嗯?”周子衿大腦懵了兩秒,用力地眨了眨眼,難以置信,“你都沒現場鑒定,就咬死了是假貨?”
“拍賣會真品再多也不是百分百保險,再說商周時期的太陽神鳥和龍圖騰根本不是一個傳說體系的,做工再精妙也得考究一下信仰出處吧?”沈姒擡手揉了揉鬢角,“你以後拍東西悠著點兒,可別跟逛街似的掃蕩全場了,一槍打特別容易撿到破爛。”
“打住,你這話攻擊性不大,侮辱性極強,聽得我頭疼,”周子衿摸了摸心口,沒有什麽力氣擺出表情來,“現在還有點兒肉疼。”
她悶悶地咬了塊牛排,“讓我靜靜,我要一口一口吃掉委屈。”
“你小心一口一口吃成個胖子。”沈姒氣定神閑地補刀。
周子衿哽了一下,也不知道是被牛排噎的,還是被她氣的,“這天真是聊不下去了,吳邪都救不了場。”
沈姒懶得看她上演矯情小劇場,輕描淡寫地安撫道,“我那兒還有一件海水龍紋的灑藍釉描金雙耳瓶,前兩個月淘的,一直沒機會出手,也沒地方擺,你要是覺得合適就搬走。”
“真的嗎?”周子衿來精神了,感激地握住沈姒的手,像抓緊了救命稻草,“姐妹,跟您聊天是我的榮幸。”
戲精互懟已是日常,誰也沒放在心上。
“對了,你有沒有什麽好去處?”周子衿在果盤裏挑了塊水果,“來港城幾次都泡在海港城了,我還真沒去過幾個地方。趁這次公差我得好好放個假,等回了滬上,又得忙翻天了。”
沈姒指尖一頓,“不記得了。”
“哈?”周子衿將軟棗咬下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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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姒微微笑了一下,虛白的水汽氤氲了她的眉眼,眼底的情緒很淡,“以前發過一場高燒,很多事想不清了。”
周子衿看她神情不太對,以為她想到了齊晟和不痛快的過往,小心翼翼地問了句,“你還跟三哥賭氣呢?”
“我哪兒敢啊?”沈姒輕嘲。
“老畜牲有事沒事就找我茬,我就差沒立個牌位把他供起來了,”她壓下心底地煩悶和躁動,盡量放平了語氣,“難得施舍一點好臉色,我不得謝天謝地謝廣坤啊?”
這話周子衿沒敢接。
平日裏三哥喊得親熱,但沒幾個人真敢跟他稱兄道弟。就連圈子裏拽得跟二五八萬似的二世祖,也不敢拿齊晟開玩笑,即使他不在場。
“你不仗義啊,”沈姒冷冷地睨了眼她,有點不爽,“你罵小明星的時候,我可是跟你同仇敵愾的。輪到我受委屈了,你不幫我出口惡氣?”
“你可饒了我吧,我還想安生幾年,”周子衿眉心倏地一跳,做了個喊停的手勢,“你敢罵他是因為恃寵而驕好吧?他對你連句重話都沒有,換別人早就下死手了。他這種動一動手指不知多少公司要倒閉、撂一句話金融圈都得地震的人,我可開罪不起。”
她指了下窗外,“看到那邊的印度洋了嗎?那是三哥給你放的水。”
按齊晟的脾性來看,他根本容不得別人說半個“不”字。稍有違逆就要將人整治到死,沖犯半分便百倍奉還。不是誰都能像她這樣踩著他雷區蹦迪,還能手腳齊全地出現在這兒。
周子衿真覺得齊晟待沈姒特殊。
兩年前齊晟從南城將沈姒帶回來,這圈子裏的人大多不知道她的過往,不過傳言頗多。那些上流社會的名媛淑女笑著看她踏入宴會,私底下的議論卻如惡蚊之聲瘋狂湧動。
“真是稀奇,也不知道三哥看上她哪兒了,我聽說這女的就是一戲子。”
“戲子怎麽了?人家說不定最會勾人的把戲。那一雙眼脈脈含情的,有幾個男人消受的住?”
“要我說,你們還不如跟她學學。”有人狀似無意地輕笑,“這女的在南城拽著三哥不松手,三哥就直接在何家要人了;掉上兩滴眼淚,三哥就公開承認她是女朋友了,瞧瞧人家,手段多高明,兩天就把位子坐穩了。”
“什麽女朋友?憑她也配。一個玩物而已,等新鮮勁兒一過,她的下場不見得好到哪兒去。”
沈姒清楚這些人在想什麽。
一個家世背景上不了臺面的女人,仗著一張漂亮的臉攀了高枝。在所有人看來,這不過是一場聲色遊戲,再精致的玩物也有保質期,她遲早要從雲端跌下來,摔個粉身碎骨。
她們在等著看她的笑話。
沈姒並不意外,自然也不在意。
周子衿心直口快慣了,最看不上她們的做派,路見不平,“長得沒人家漂亮,就躲在這兒亂嚼舌根,我當是誰呢?原來是幾隻酸雞。”
並不高明的解圍,是出於路見不平,也是出於純粹的同情。
不過後續出人意料。
齊晟在沈姒身上下了不少功夫,似乎有意擡她。他教她周全禮數,教她近身搏殺,教她權謀暗斷,教她賽車攀巖……比起傳言中的豢養金絲雀,他更像是在打磨一塊天成地蘊的璞玉。
兩年過去了,沈姒依舊春風得意。
不管這圈子裏的人多麽看不慣她,再沒有一個人敢質疑諷刺她;不管出於什麽心思,這些大小姐們賠著笑臉捧場,順著話頭恭維附和她。
就憑,她仗的是他的勢。
從前不在意的東西,現在她也不會拿來得意。沈姒隻是覺得好笑,人和人之間,三六九等,向來泾渭分明。說來說去,都為了一個“利”字而已。
“姒姒,”周子衿忍不住出聲,一句話將她的思緒扯了回來,“你真沒覺得三哥對你有一點特別嗎?”
“特別?”沈姒輕笑出聲。
周子衿小雞啄米似的點了點頭,繼續叭叭叭個沒完,“這圈子裏的塑料愛情喪偶式婚姻一抓一大把,你倆再怎麽樣,總比那幾對表面夫妻強吧?再說了,你現在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不知道紅了多少人的眼,還有什麽好糟心的?”
沈姒垂了垂視線,唇角依舊輕輕淡淡地浮著一道弧,什麽都沒說。
再特別,也隻有一點點而已。
對他而言,她可能隻是個床上比較合拍,還能讓他保持新鮮感的女人。不是唯一,不是不可取代,她自始至終都很清楚這點,從南城見到他開始,她就知道他想要什麽。
她在乎的根本不是這點特別。
夏夜悶熱無風,燒得人心煩意亂。
路邊停著一輛黑白雙色的邁巴赫S680,西餐廳外面已經有人在候著了。齊晟的助理接過她手中的東西,客客氣氣地替她拉開車門。
“沈小姐,我送您回去。”
沈姒微抿了下唇,幾乎把不痛快三個字寫在了臉上。
港城依舊燈紅酒綠,讓人醉生夢死。但懸在頭頂的天光昏昧,陰沉沉的黑雲壓得夜幕裏看不到一個星星,預示著一場大雨即將傾盆。
算了,沒帶傘。
沈姒不打算跟自己過不去,話都懶得說,一彎身坐進車裏。
這幾天她住在酒店,沒回過淺水灣。不過別墅區一直有人定期打掃,周圍的馬場、遊泳館、滑雪場等服務點二十四小時營業,確實比酒店方便。
車子一路疾馳而過。
沈姒心裏燥得慌,靠在後座假寐,快要睡過去的時候才睜開眼。她漫不經心地看向車窗外,離別墅還有兩個路口,外面是射箭館。
“停下。”
助理從後視鏡裏看了眼她的臉色,靠邊緩緩停穩了車,沒敢多問。
拉開車門,他還是跟在她左後方半米之外,寸步不離。
沈姒揉了下眉心,“別跟著我。”
射箭館燈火通明,靶場內十分空曠,都能聽到回聲。
場內弓箭種類齊全,休息區充盈著紅茶清苦的味道,工作人員邊介紹各類弓箭的特點邊引領著換護具,陪練和專業指導在旁邊陪同。
出了更衣室,外面的人還在。
“還不走?”沈姒似笑非笑睨了對方一眼,帶著濃濃的嘲諷,“你杵在這兒,是想當靶子嗎?”
助理對她的脾性完全免疫,但也不敢繼續招惹她,退出了劍道館。
總算落得個清靜,沈姒面色稍霽。
接過工作人員挑好的反曲弓,沈姒掂量著試了試,還算趁手。
她左手握著弓身,右手搭箭、扣弦,對標靶位後推弓拉滿,準星對準靶心瞄點,箭矢脫弓而去。
“17號靶位,八點二環。”
發揮得不算好,沈姒半晌才找回狀態。她面無表情地重複了幾局,虎口和手臂被震得有些疼。
不知過了多久,手機屏幕彈出一條來自虛擬號碼的消息。
[辦妥了。]
人說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一個屹立不倒的家族産業,倚仗的不過是錯綜複雜的人脈資源和關系網,外人闖進去,就是粉身碎骨。
不過在她看來,再堅固的壁壘,也禁不住一口一口的蠶食。
何家內讧後恆榮高層本就貌合神離,想揪錯處隻是時間問題。財務部埋下的眼線,對家侵蝕的市場份額,企業內部職務侵佔和欺詐發行股票債券的證據……比起這些,高層醜聞隻是一份最微不足道的禮物。
這麽久的時間,總該夠了。
沈姒垂眸,不動聲色地刪除信息。
她正打算重新拿起弓箭時,身後突然傳來沉重的腳步聲。
有人在靠近她,很熟悉。
沈姒旋過身,陡然調轉了弓箭的方向。下一秒,箭矢脫弦。
破空而去的箭矢直擊對面,貼著來人的脖頸擦出一道血痕,深深紮入他身後的木板,在餘震中平息。
她的姿勢是真標準吶!
沈姒撂下手中的弓箭,不避不讓地看他,面上既無愧疚也無懼意。
“你讓人跟著我。”
齊晟緩慢地擡眸,湛黑的眼,狹長的眼型,五官清朗,就是整個人陰鬱,近乎病態的陰鬱,和腕間那串小葉紫檀佛珠,形成極大的反差。
“挺長進,姒姒。”
他擡手擦了下脖頸間的傷痕,碾過指腹的血跡,微眯了下眼,“拿我教你的東西對付我,你夠膽。”
第5章 步步設陷 “既然酒敬完了,人我要了。……
“承您教的好。”
沈姒握住弓箭的手垂落在身側,黛青色的旗袍暗香流韻,銀色的花蔓別幾顆白珍珠在襟口,花枝順著後腰蜿蜒而下,豔光流瀉。
她語氣細細柔柔的,含譏帶俏,“不喜歡我迎接你的方式嗎?”
對面落下沉沉地一聲嗤笑。
齊晟看著她,略長的眼尾挑起一點,明明該是滿目的輕佻和風流,卻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壓迫感。
他擡了下手,無需多言,有人將弓箭遞到他手上,“你就這麽記我仇?”
話音落下的瞬間,他搭弓、拉箭,箭矢驟然離弦。
一切發生得太突然。
在誰都沒反應過來時,那隻箭同樣貼著沈姒頸部擦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