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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夠在井裡自如升降的銅籠已經壞了,想上去隻能攀繩索。
賀歲安從井底爬出來,整張臉跟小花貓似的,發鬢散落著幾縷碎發,因為她在墓室裡滾過幾圈,衣裙也是沾了不少灰塵。
蘇央拿出絲帕給她擦臉。
祁不砚是最後一個從井底出來的,一隻冷冰冰的手忽然從下面伸出來,抓住了他的腳踝,想往下拽,弄得他腳踝鈴鐺亂響一通。
第16章
反應最快的是賀歲安,她轉眼間就趴到井壁,吃力地拉住祁不砚,兩隻手充血冒青筋,有不把人拉起來誓不罷休的感覺。
手被人抓住的那瞬間,祁不砚抬首望了她一眼。
她仍然一聲不吭拉他。
祁不砚垂在身側的那隻手朝下撒了一些白色的粉末,一聲慘叫聲從井中傳出,不知名的東西被粉末灼傷,他的腳踝也隨之一松。
賀歲安趕快將他拉起來。
這件事發生在瞬息之間,打得人措手不及,沈見鶴幾人剛要過來幫忙就看到他們脫離險境了,蘇央的兩個親衛想下去查探。
被她攔住:“下面過於古怪,切勿輕易冒險。”
親衛聽令退下。
蘇央還記得賀歲安對她有恩,對待同賀歲安一起的人都是和顏悅色的,隻是在下墓此事上不會退半步,具體情況也不可跟外人言說。
倘若是他人擅闖進風鈴鎮的“兇宅”進入古墓,蘇央為了以防萬一,一般會選擇先把對方抓起來,回去交由她父親發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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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今晚她不會用這種法子拘住他們,隻讓他們速速離去。
告誡他們不要再過來。
這也算是還賀歲安助過她之情了,蘇央知道自己的父親平時慈眉善目的,一遇上關於兇宅、古墓的事就跟變了個人似的。
被蘇央父親知道有人擅闖此地,還是已經進過古墓,必定會親自處理,堅決地不讓她插手。
父親最終的處理方式是什麼,蘇央就不得而知了,被瞞著,關鍵是她不再見過那些人。
賀歲安既沒拒絕,也沒答應。
蘇央以為她的沉默代表應承,將目光轉移到沈見鶴身上。他被美人這麼一瞧,笑嘻嘻道:“你放心,我最聽美人的話了。”
一個親衛上前用劍抵住沈見鶴的脖頸,似下一瞬就要手刃他,面無表情,語氣冷漠道:“你算個什麼東西,不得對郡主無禮。”
沈見鶴忙表示他沒別的意思。
話到嘴邊,郡主二字在沈見鶴舌尖打個圈,噎住了。他眼珠子溜溜轉,吃驚多看蘇央幾眼。
原本他以為她是有點身份的人或者是被傳為兇宅的宅子的主人,沒想到是郡主,不留神行差踏錯,可不得和官府打上交道?
蘇央對親衛使了個眼色,親衛收劍回到她身後。
沈見鶴向她一笑。
蘇央視若無睹,派一人送他們離開宅子,擔心他們去而復返,又留下一人守在兇宅外面。
賀歲安便和祁不砚、沈見鶴回客棧了,他們出去和回來都沒有驚動客棧裡面的人。
小二趴在櫃臺睡著了。
一樓時不時響起他的呼嚕聲。
沈見鶴一上樓就躲回房間裡,大概是想理清楚不久前發生過的事,為接下來做周全的計劃。
賀歲安跟祁不砚進了他的房間,原因是他的腳踝可能被井底下的東西抓傷了,她想看看自己有沒有能夠幫得上忙的地方。
祁不砚見她進來,也不在意。
行走江湖途中,賀歲安看到有賣傷藥的地方就會買一點囤著,當然,用的都是祁不砚的銀子,她沒銀子。今日派上用場了。
賀歲安指了下祁不砚的腳踝,他坐在床榻上,抬頭看著她。
“我想看看你的腳。”
賀歲安說。
祁不砚似是沒聽懂她的意思,沒有下一步動作。賀歲安後知後覺這句話有歧義,修改措辭道:“我想看看你那裡有沒有受傷。”
片刻後,他靛青色的衣擺下,一雙赤足露出來,兩道很細的鈴鐺銀鏈拴戴在窄瘦有力的腳踝,這是屬於苗疆天水寨之人的鈴鐺銀鏈。
他們一出生就會戴上。
賀歲安以前沒仔細地看過這些鈴鐺的形狀,現在留意到是蝴蝶形狀的,乍一看仿佛有血有肉的銀色蝴蝶,可見制作精良。
而祁不砚的皮膚是常年生活在陰暗處、沒有見過陽光的白,銀蝴蝶小鈴鐺略顯松垮地戴在上面,似隨時有滑落腳踝掉落的風險。
叫人看了想將銀鏈子拴緊點。
賀歲安坐在榻凳,拿出散發著淡淡香氣的膏藥。
本想讓祁不砚自己塗的,見他墜著銀飾的長發散落,一動便垂下來,容易蹭到膏藥,他又不喜歡把頭發全扎起來,她打算幫他上藥。
自蜘蛛從古墓出來,不知為何變得奄奄一息,似出現蛇的冬眠狀態,蜷縮在溫暖的被褥裡。
蜘蛛看樣子是暫時沒辦法替祁不砚治療傷口的。
隻能靠人了。
賀歲安撩起祁不砚腳踝上的銀鏈,彎下腰,細看傷口,像被一樣長長的東西抓傷的,跟被人的指甲撓傷十分類似。
假如抓傷祁不砚的是人的手。可哪有人的手能隔著一層靴子將他的腳踝抓得鮮血淋漓、滲著紅的骨頭外露,她看了心驚。
換作賀歲安,非得疼死。
偏祁不砚仿佛不知道疼,面色如常,纖長眼睫輕輕眨動,墨發垂落腰間,手隨意撐在床榻上,又因腰封束著腰,更顯腰細。
賀歲安輕柔地給祁不砚塗藥,每塗一下,習慣往傷口吹一口氣,系在他腳踝的鈴鐺有清響。
她以為是弄疼他了,動作放得更輕:“我弄疼你了?”
“不是。”
他腳踝稍微動了下。
祁不砚掌心託起安安靜靜蜷縮著的蜘蛛:“你應該也在好奇我為什麼聽了郡主的話出來,而不是繼續深入古墓,找我想要的東西。”
賀歲安先點頭再搖頭。
他倒是不懂她了。
她道:“我是好奇你為什麼出來,但我相信你所做的每一個決定都是有原因的,所以我也不多問,你想做什麼,我跟你就行。”
祁不砚看了賀歲安良久,好像才感到疑惑:“賀歲安,當初你為什麼想跟著我。”
賀歲安像是有點說不出口。
他等她說。
她還是說了,臉帶有一絲不太好意思的紅:“想活。”
倒不怕他會動手殺了她。祁不砚想,她恐怕不知他以前也不是沒殺過想和他同行、卻心懷不軌之人,殺完後盡數喂給他的蠱了。
他就在旁邊愉悅地看著。
賀歲安晃了晃祁不砚腳踝的鈴鐺鏈子,想取下來,上藥太不方便了,她一松手,會蹭掉藥的。
她看著沒解環的銀鏈,躊躇地問:“能不能解開的?”
“解不開的。”
說罷,祁不砚瞥了一眼,腳踝鈴鐺晃動,音色脆亮,他漫不經心:“天水寨的銀鏈隻能斷,不能解。銀鏈斷,即人死。”
祁不砚以前也親眼見過不小心弄斷銀鏈的天水寨人在俄頃間死於非命,藥石無醫。
這算是會用蠱的苗疆天水寨人的一個致命弱點。
幾乎沒外人知道。
信奉神的天水寨人認為這是老天爺在賜予他們詭譎的蠱術後,防止他們亂來,給予的枷鎖。
雖說此事另有緣由,並非是神給予的枷鎖,但他們不會輕易讓別人接觸自己戴的銀鏈就是了,最重要的是隻能戴著,又不能藏起來,他們對待銀鏈更是小心翼翼,當作神來供著也不誇張。
祁不砚對待銀鏈依然隨性。
他不想死,是不想死於他人之手,至於銀鏈……要斷不斷。
賀歲安沒再說要祁不砚解掉銀鏈的話,左看看,右看看,想用什麼來固定住他腳踝的銀鏈。
到後面,她用了自己的綁發絲绦,長度和粗細都剛剛好。祁不砚之前給過賀歲安不少銀子,她拿一部分去買了很多好看的絲绦。
絲绦多得是。
賀歲安用絲绦穿過銀鏈,綁在腳踝上方,不讓銀鏈墜下來,再熟練綁了個蝴蝶結。
就是看起來怪怪的。她拿的恰好是紅色絲绦,綁到祁不砚秀白腳踝上方,紅與白這兩種顏色本來就具有強烈的衝突感,紅又綁著白。
有些奇怪的感覺。
她不敢多看,拉下他的衣擺。
祁不砚含笑地向賀歲安道了聲謝,起身倒水喝。賀歲安把藥放好,忍不住看了看躺在被褥裡、沒以前那般生機勃勃的蜘蛛。
雖然賀歲安不喜歡蟲,但見曾治過她額頭傷口的蜘蛛現出氣若遊絲之態,還是於心不忍。
“它怎麼了?”
賀歲安問。
祁不砚飲盡杯中茶水,放下瓷杯,沒有什麼血色的手從衣裳裡取出變得跟蜘蛛同樣狀態的蛇:“古墓裡面有東西叫它們害怕。”
她不解:“什麼東西?”
“是蠱。”他唇角掛著淺笑,娓娓道來,“蠱與蠱之間能相互感應,而蠱天生又會恐懼比自己強的蠱,它們也不例外。”
祁不砚走到窗邊,推開棂格窗:“古墓裡有一種蠱。”
賀歲安:“什麼蠱。”
“陰屍蠱,還是已經被人徹底煉成的陰屍蠱。”祁不砚緩緩道,“陰屍蠱不但能控制屍體,也能控制活人,將人變成活死人。”
他就站在窗前,回頭看她:“而我之所以會出來,是因為有一隻陰屍蠱鑽進了你的身體。”
賀歲安不可置信。
她真的一點感覺也沒有,在古墓裡也沒怎麼留意身體。
要是此事屬實,那怎樣才可以把陰屍蠱取出來呢?她可不想體內有陰屍蠱,賀歲安忙問道:“你能不能幫我把陰屍蠱拿出來?”
祁不砚抬起眼簾。
“先把衣服脫了。”
第17章
需要脫衣服取陰屍蠱?
聞言,賀歲安雙眼透著茫然,摸了摸穿得好好的衣裙,手不知道往哪兒放,摸完衣裙後僵硬地垂在腿側,耳垂迅速染上一抹紅。
不是賀歲安不相信祁不砚,而是在別人面前脫衣服,對象還是跟她年紀差不多大的少年,對她來說有點難過心中那道坎。
賀歲安翕動唇瓣,卻沒出聲。
她想問有沒有其他辦法。
但不用問出口,賀歲安其實也能猜到應該是沒有的,不然祁不砚也不會直接讓她脫衣服。
祁不砚憑窗而立,晨風拂過他長發,銀飾聲落於其中,陷於逆光裡的五官非常立體昳麗,也不知是隨父親,還是隨母親。
他並未出言催促賀歲安,把選擇權交到她手裡。
盡管他不知道她在糾結什麼。
賀歲安問祁不砚能不能先把窗戶關上,祁不砚將支撐著棂格窗的木棍拿下,窗葉自動關合。
見祁不砚把窗關好,賀歲安又到房門前檢查有沒有上鎖,確認上鎖了才走到祁不砚身邊,手抬到腰間的裙帶,卻始終拉不下去。
她喃喃問:“被陰屍蠱鑽進身體後會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