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環蛇是張著嘴的。
這就意味著它一旦落到沈見鶴身上會立刻咬人。
賀歲安忙不迭取下一支發簪,瞄準銀環蛇飛躍的方向,用力擲去,砸中銀環蛇的腦袋,它躍至半空便墜落在地,算暫時救下他一命。
九死一生的沈見鶴頓時對賀歲安感激涕零,跑得更快了,連滾帶爬地跳上石臺,手腳還是軟的,全憑想活著的意志力支撐著跑。
簡直是出師不利。
倒霉至極。
這是沈見鶴第一次瞞著師父,獨自出來盜墓,立志想幹一樁大的,叫師父瞧瞧自己的厲害,誰知道快要把命都給搭上了。
賀歲安那支才戴不到一日的簪子也隨著那條銀環蛇墜入了蛇堆裡,她依依不舍地看了一眼。
這是她剛來風鈴鎮買的。
還沒戴熱乎的呢。
一想以後便不能戴了,賀歲安還是有點可惜的,念及人命更重要,她的心倒是平衡了些。
忽見一條天蠶絲從旁邊一閃而過,尾端直直落在那群仍在爬動著的蛇群。既可堅硬破劍殺人,又可柔軟如綢緞的天蠶絲勾住了簪子。
有一條蛇咬住簪子不松口,天蠶絲把蛇也吊起來了。
祁不砚收天蠶絲。
賀歲安見那條蛇順著被天蠶絲勾住的簪子過來,想對他說她可以不要一支簪子的。
卻不及祁不砚手快,他疾如旋踵從蛇口奪下簪子,反手將簪子尖銳一端狠狠刺入蛇頭,釘死在地面,蛇死在欲張嘴咬他手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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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扔掉蛇的屍體,留下簪子。
簪子還沾有蛇的血漿。
祁不砚用含香粉布帕拭擦簪身,慢慢地去掉蛇腥味,將簪子插回賀歲安發鬢。
他似在開玩笑道:“別人的命哪能比得上自己喜歡的東西,我發現你真是一個怪人。”頓了頓,“……而且這簪子是你叫我給你買的,你就這般扔了,我有些不喜。”
她瞄一眼沈見鶴,哦了聲。
沈見鶴:“嗯?”
難道我的性命還比不上一支簪子!還說人家小姑娘是怪人,我瞧你才是怪人吧。人不可貌相是真的,這少年長得是好,心卻是黑的。
越想越氣,沈見鶴氣得倒仰。
偏偏他們二人還是小他好幾歲的後輩,總不能跟小年輕計較。
沈見鶴學會自我疏通,而後躺平裝死,像自閉的老頭兒,不想說話,也不想面對他比看起來可能才剛到十八歲的少年弱的事實。
太沒有面子了。
賀歲安看著躺在石臺上要死不活的沈見鶴,欲言又止,最後隻化為一句:“你沒事吧?”
沈見鶴:“沒、沒事。”
就是險些沒命罷了。
他不忘道聲謝。賀歲安見沈見鶴沒事便不再多言,看向祁不砚拿著的壁燈:“燈有問題?”
祁不砚從容不怕揭下壁燈的燈罩,露出裡面的燭火,道:“這是擺放在生門的燈,吹滅它,興許可助我們離開這間墓室。”
墓室雖有十四盞壁燈,但這個數量卻是用來迷惑人的。
真正用於供奉死者的隻有八盞燈,這八盞燈燃的燭火是青燭,另外幾盞燈擾亂人的是旁燭。
這八盞燈對應的則是陰陽八卦裡的乾、坤、震、巽、坎、離、艮和兌,而這八卦又分別代表著八扇門,生門在東北艮方。
不過此處沒有八卦圖,又是密封之地,無法確認具體方向。
但祁不砚通過棺材確認了方向。
棺材下葬會坐南朝北。
既知南北方向,其他方向也就能知道了。於是祁不砚走到代表生門的東北艮方,取下那一盞燈。
燈上並無機關,取下之後,又不見周圍有異動,恐怕與燈內的燭火有關,生即死,滅即明。
原來如此。
賀歲安懂了。
祁不砚此刻拿著的是放在生門方位的燈,剔除十四盞燈中燃著旁燭的六盞,它們可以置之不理,從剩下的八盞燃青燭的燈挑選即可。
沈見鶴不裝死了。
他手腳並用從石臺爬起來。
滅燈一事事關他們能否安然無恙地離開這間快爬滿毒蛇的墓室,他也曾聽師父說過陰陽八卦,略懂一二,自然也聽明白祁不砚所言。
墓穴這種機關設置往往伴隨著毀滅機制,選擇的機會普遍隻有一次。一旦選錯,墓室指不定會出現更可怖的東西,他們會死的。
必須謹慎。
沈見鶴沉思:“真的是這盞燈?萬一我們選錯了呢。”
賀歲安望著祁不砚。
祁不砚彎眼笑。
“若選錯。”他端著燈盞的手若玉石般透白,悅耳動聽的笑聲中隱約夾帶著一絲瘋狂,慢條斯理地吹滅了青燈,“那便死啊。”
這盞青燈滅後,墓室裡另外十三盞燈不約而同都滅了。
第15章
三人同時陷入黑暗。
蛇吐信子與快速移動的聲音愈發清晰,似就在耳畔,賀歲安緊貼著祁不砚,希望能從他身上汲取安全感,卻在想牽住他時察覺不對。
是一副白骨架,不是人。
她想出聲叫祁不砚,又擔心會不會驚動其他東西,隻得捂住嘴巴,如履薄冰般遠離這副白骨架,可還沒走幾步就被白骨架拉住。
賀歲安立刻掙扎,剛一動便聽到一陣鈴鐺與銀飾碰撞的響聲,叮當叮當,很熟悉。
掙扎動作停下。
剎那間,她心跳如擂鼓,腦海裡有一個大膽的想法,手鬼使神差探向白骨架的手腕,不出所料,摸到一條有七個小鈴鐺的鏈子。
這是祁不砚?
可為什麼她摸到的是一副白骨架,賀歲安混亂了。
難道是她出現錯覺了,但觸感如此真實,漸漸適應黑暗的眼睛也告訴賀歲安,站在她身邊的是副白骨架,而不是祁不砚。
理智告訴賀歲安應該快點將這副白骨架推下遍布毒蛇的石臺。她卻遲遲下不了手,指腹不禁壓著鈴鐺銀鏈子,叫了聲:“祁不砚?”
白骨架轉頭看她。
賀歲安的心倏地提上來。
沉默了幾息,隻聽白骨架居然輕笑起來,一根手指抵在她額頭上,似有似無劃過:“賀歲安,你現在看到的我是什麼?”
是祁不砚的聲音。
確認此事,賀歲安欣喜若狂,沒怎麼多想便抱住他,生怕他又不見了,剩下她一人獨自面對墓穴裡的東西:“白骨架。”
她重復一遍道:“我看到的是白骨架,摸到的也是。”
祁不砚呢喃:“是麼。”
賀歲安說的都是實話,怕他不信,使勁點頭:“沒錯,我也不知道怎麼的,看見的就是一副白骨架,我還以為你不見了。”
他的手指還抵著她額頭:“既然你看到的是一副白骨架,為何不選擇把我推下石臺呢?”
她抓了抓他戴的鈴鐺鏈子。
祁不砚垂眸看去。
被抓過的鈴鐺鏈子在祁不砚腕間晃動著,小鈴鐺滾過他白皙的皮膚,壓出幾道細細的紅痕,他的身體天生就容易留下痕跡。
不過這些,賀歲安都看不見。在她看來,祁不砚還是一副白骨架,手腕也僅是一截既無皮也無肉的骨節罷了:“因為我摸到鏈子。”
賀歲安:“我怕這一副白骨架會是你,所以沒有推下去。”
祁不砚:“萬一不是呢。”
她道:“萬一是呢。”
他不理解賀歲安為什麼會做這樣的選擇,若是讓祁不砚來選,定會把能危及自己性命的東西先殺了,才不會管是不是人。
聽完賀歲安的回答,祁不砚指間多了一根天蠶絲,手腕轉動,劃破她太陽穴,淡淡的血腥味衝散墓室裡突然多出來的濃鬱香氣。
太陽穴被刺後,她看到的不再是白骨架,而是活生生的人。
祁不砚示意她看青燈盞。
燭火燈芯有添加了能致幻的曼德拉草,這曾是宮廷秘藥。一吹滅,混雜著曼德拉草的香粉便會散發出來,容易叫人中招,產生幻覺。
墓室的機關設置一環扣一環。
放在生門方位的青燈有生路,卻也隱藏著一條惡毒的死路。
如果被曼德拉草迷惑了,把同行之人當怪物殺了,把墓穴怪物當同行之人,也難逃一死。
不知何時,他們所站的石臺斜下方多了一個洞,瞧著幽深陰冷,洞口窄小細長,每次隻能容納一人爬進,通往未知之處。
時間緊迫,再不走,這間墓室連同他們都會被蛇群淹沒掉。
祁不砚讓賀歲安先進去。
她自然是聽他話的。
賀歲安彎腰要進洞裡,還沒進去就退了出來,抬眼看變得陰暗的墓室。她還記得沈見鶴此人也在,好歹是一條人命,不能棄之不顧。
這一看還真讓賀歲安找到了沈見鶴現身在何處。
他眼裡泛著光,朝石臺下的蛇群走去,一邊走,一邊露出幸福的笑容:“爹、娘、妹妹,你們怎麼……怎麼回來了。”
這把蛇群當家人了。
賀歲安急促喊沈見鶴,希望能喚醒他。顯而易見的,單靠喊是無法喚醒因曼德拉草陷入幻覺的人,他離蛇群越來越近了。
“嗖”一聲,一支箭擦過沈見鶴的太陽穴,劃出一道血痕,他當即清醒過來,看見近在咫尺的蛇群,撒腿就跑,快跑回石臺上。
沈見鶴心有餘悸。
他兩股戰戰,抹掉臉上冷汗,又摸上太陽穴的小傷口,汗液滲進去,疼得他“嘶”了幾聲。
射箭之人是郡主蘇央,身後還跟著兩個親衛,他們腰間皆系有裝著能驅蛇的硫磺粉,她將沈見鶴射清醒後,緩緩地放下長弓與羽箭。
她眼尾揚起,目光鎖定站在石臺的他們:“你們怎會來此?”
沈見鶴:“我路過。”
他純粹是睜著眼睛說瞎話。
相比於沈見鶴臉不紅心不跳的撒謊,賀歲安還是一如既往的老實:“我們想找一樣東西。”
祁不砚不語。
蘇央掏出硫磺粉撒到磚石上,蛇群繞道而行:“我不管你們的目的是什麼,我想告訴你們的是此地不宜久留,請你們跟我們出去。”
賀歲安感到為難,她之所以會和祁不砚下墓就是想幫忙找到他想要的東西,如今連那東西的影子都還沒見到,如何能出去?
她正欲出言婉拒。
祁不砚開口了,答案出乎賀歲安意料:“好,我們出去。”
沈見鶴沒轍了,祁不砚說會出去,跟在他身邊的小姑娘也肯定會隨他出去,沈見鶴總不能以一己之力對抗會用箭的蘇央和她的親衛。
罷了,以後再尋機會溜進來便是,免得被人抓走,這剛進來的幾人一看就是有身份之人。
簡而言之,不好惹。
沈見鶴舉起雙手,討好道:“美人,我也會出去的。”
被他稱為美人的蘇央表情一滯,似覺得沈見鶴言行舉止輕浮,但很快就收斂好情緒,轉頭讓親衛將兩袋硫磺粉扔給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