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不砚不答反問道:“你可還記得我們剛來風鈴鎮那一天所遇到的發狂之人?”
賀歲安記得很清楚。
她猶如醍醐灌頂,又感到身體發寒:“難道他們會發狂的原因是被陰屍蠱鑽進了身體?”
他頷首:“被陰屍蠱鑽進身體後的第三天便會發狂咬人,算不上人了。遇上完全被陰屍蠱控制的人,隻能殺,否則後患無窮。”
被陰屍蠱鑽進身體的第三天,代表著蠱與宿主融為了一體。
融為一體自然是取不出了。
就像他體內的天蠶蠱。
天蠶蠱是他母親在他小時候給他下的,理由是,她害怕他,害怕一個當年還是小孩的他,害怕他也是一個披著人皮的怪物。
據說,他父親對殺人一事有強烈的愉悅感,尤其喜歡享受他人的痛苦,徹頭徹尾的怪物。
祁不砚至今想起都覺得可笑。
與他何幹。
他隻不過,在幼時殺了一隻軟綿的兔子罷了……兔子一不小心踩死他養了許久的幼蠱,他折斷它的骨頭,用利刃將其血肉割下。
有什麼錯呢。
倒是當血液噴濺到祁不砚臉上、身體時,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亢奮,細細電流遊走開來,愉悅感與刺激感偾發,脊椎骨都是發麻的。
祁不砚拿利刃的手顫抖。
原來殺生是這種感覺。
Advertisement
難以言喻,卻能令人在瞬息間獲得異樣的滿足。
夜色中,血珠沿著下颌滴落,有幾滴血濺進脆弱敏感的眼睛裡,眼底泛著紅,他抬起頭,撞入一雙充滿驚恐的眸子,那是他的母親。
她劇烈地抖動著,似站也站不穩了,聲音有哭腔,也有幾分恐懼,質問他為什麼要殺兔子。
祁不砚如實回答。
女子卻更怒和厭惡了,出神看了他一會兒,乍感覺他父親就站在她眼前。她猛尖叫一聲,像瘋了般,嘴裡不知念叨著什麼。
她那一張姣好秀美的臉逐漸扭曲變形,女子在後悔,後悔跟一個瘋子成婚,後悔跟一個瘋子結合,後悔跟瘋子生下另一個瘋子。
可他父親偽裝得實在太好了。
沒人能識破。
多年前,對方偽裝成一名溫潤如玉的君子,說是行走在大周江湖上的普通劍客,第一次出苗疆天水寨的她沉淪在他給予的溫柔鄉裡。
她是被騙的,她才是無辜的受害者。女子承認,他們剛成婚的第一年過得確實是很美好。
但很快一切都變了。
變得面目全非。
男子又殺了人,無意間被她看到了,她想逃,他溫柔地將她帶回去,用那雙滿是血的手擦掉她不受控制掉落的眼淚,輕聲嘆氣。
他撫摸著她已經微微隆起的腹部,血液浸湿了她衣裙:“怕什麼呢,你可是我的妻子啊。”
女子痛苦哭泣。
絕望不已。
一個會用蠱、隻會叫別人害怕的苗疆女竟淪落到如此境地。
他低首吻住她,似瘋狗叼住了獵物,像一口吃了又舍不得,放在嘴裡含著,偶爾嘗一下味道。
女子卻毛骨悚然。
當晚,他用毒毒死了她帶在身上的蠱,杜絕她對他下蠱的可能。後來,他喜歡在殺人後抱住她,在她耳邊如說情話般述說殺人手法。
每當女子想起以前的那些事,恥辱、惡心、陰暗等情緒會蜂擁而上,於是難得逃離地獄的她現在語無倫次地罵著祁不砚。
以此泄火。
罵他也是瘋子。
罵祁不砚長大後一定和他父親一樣,血脈相承,他注定本性難改,成為惡貫滿盈、以殺人為樂、最終必然墮入阿鼻地獄的瘋子。
女子沒選擇耐心教導祁不砚,告訴他隨意殺生是不對的,哪怕隻是一隻兔子,將他從歪道掰回來。而是認為他天性如此,無可救藥。
她恨他父親。
恨不得食其肉,啖其血。
也恨身體裡流著那個瘋子的血液的祁不砚,他在她眼裡就是這個不折不扣的壞種。
冷冷月色下,風是寒的。
女子死死地盯著手裡還拿著兔子的一截帶血骨頭的小祁不砚,他生得粉雕玉琢,唇紅齒白,即使滿臉是血,看著也像是被人欺負的。
明明該是很天真無邪的長相,手段卻極其殘忍、陰毒。
小時候殺兔子,長大呢。
惡心的東西。
女子強行壓下心悸,神色很冷,能凍徹骨,似乎咬牙切齒地又問祁不砚,若踩死他養的蠱的是人,不是兔子,他也會殺了對方?
他的回答是:“我會。”
幼童稚音,要是叫不知情的人聽了,隻會想抱起他。
可是女子聽到這個答案,幾欲癲狂,當場奪走祁不砚左手的利刃,狠狠地插進了他幼小的身軀,刀刃再向前移半寸,他便會死。
祁不砚沒哭。
他看了一眼正在流血、疼得瘋狂痙攣著的腹部,小手扯了扯女子的袖擺,仰著小腦袋問:“母親,我也踩死了你的蠱嗎?”
此話一出,女子驚恐地松手,她差點、差點也淪為殺人兇手了,殺的還是自己的親生兒子。
她不想成為自己厭惡的那種人,踉跄著轉身就跑了。
那晚,祁不砚自然沒死。
腰腹卻留下了一道猙獰的刀疤,身體裡還多了一樣東西,是女子對他下的天蠶蠱。
*
此時此刻,賀歲安還在全神貫注地看著他。對上她的視線,祁不砚抽回思緒,將注意力放在她幹淨透亮的眼睛,裡面倒映著他。
賀歲安著急地問祁不砚,是不是一定能解她體內的陰屍蠱。
“你未發狂,可以解。”祁不砚笑了笑,“可你若被陰屍蠱控制,發狂了,我會親手殺了你,因為我見不得你身體裡有別人的蠱。”
賀歲安聽得哆嗦。
不行。
她不想活成行屍走肉,然後見人就想咬的那種人,一定要解蠱。手因害怕自己變成發狂之人而發抖,解了幾次裙帶都沒能解開。
掌心都出汗了。
最後一次總算解開了,賀歲安握著裙帶,怯怯地揚起脖頸看他,衣領微松,露出兩截細白的鎖骨:“你能不能蒙上眼睛?”
脖頸修長秀致,玉般白,仿佛輕輕地一折便斷。
祁不砚指尖無意識微動。
他還沒回答,她又臉色漲紅,但這個臉紅僅僅隻是單純地羞於在人前袒露自己的身體,並不是對人產生心動、有其他意思。
賀歲安不想祁不砚覺得自己太麻煩,別扭補充道:“如果這樣會妨礙你取蠱,也不可以不蒙的,我就問問罷了,你不用放在心上。”
“可以。”
他道。
陰屍蠱一旦鑽進人的身體,會找個地方寄宿孵化,憑人的肉眼是幾乎看不見的,隻能去摸、感受,繼而確定它的確切位置。
賀歲安一時間找不到可以蒙眼的布,祁不砚示意她可以用她的裙帶,寬度剛好,就是長了點。
長也無礙,垂在身後即可。
不想再拖下去,早解蠱早解脫。賀歲安也不扭捏了,踮起腳湊到祁不砚身前,攤開淺藍色的裙帶,蒙住他雙眼,在腦後勺打了個結。
做好這些事,賀歲安拉著祁不砚坐到床榻:“好了。”
“嗯。”
目不能視的祁不砚碰上賀歲安的身體,她雙肩不由自主地聳起。他靠得太近,呼吸落在她赤裸的皮膚,有羽毛輕緩掃過的錯覺。
祁不砚指腹沿著賀歲安的臉一點點下滑,落到她雙肩,朝後而去,細致壓過輪廓明顯的肩胛骨、線條向中間匯攏的脊椎骨。
賀歲安呼吸聲很輕。
他像是感受到她後背有異常的突起,傾身過去。
但他們是面對面坐著的,祁不砚一傾身過來,他系著銀飾的長發便會擦過她的身體,麻痒得很。賀歲安緊張,垂在身邊的手握成拳。
被裙帶蒙住雙眼的祁不砚隻露出下半張臉,按了下她後背那塊像是異常的突起:“可疼?”
她窘迫:“痒。”
祁不砚手頓住:“痒?”
賀歲安將祁不砚落到身前的長發撥到他身後,臉色訕訕的:“現在不痒了,你繼續吧。”
既然賀歲安不疼,那這塊小小的突起便不是陰屍蠱藏身的地方。祁不砚平靜地挪開手,檢查完後背,他準備檢查她前面。
少頃,手指碰到柔軟處。
賀歲安呼吸一滯。
第18章
祁不砚正要繼續,賀歲安下意識抓住了他的手。
他便不動了,眼睛仿佛能透過繞了幾層的裙帶看到她。
而賀歲安也在看著祁不砚。
少年被遮住上半張臉後,人一往他看去,就會自動看向他的下半張臉和從衣領裡延伸出來的一截脖頸,誘人,又似有幾分脆弱不堪。
想到脆弱不堪這四個字,賀歲安眼神微閃,覺得自己是瘋了才會用脆弱不堪來形容殺個人如同捏死隻螞蟻般輕松的祁不砚。
再看祁不砚,他依然平和。
過了半晌,她卸下力氣:“對不起,我有一點緊張。”然後問他可不可以等確定其他地方沒有陰屍蠱,再檢查自己的這裡。
祁不砚若無其事“嗯”了一聲,繞開剛才那個地方,想放到最後再檢查也一樣,探向腰腹。
他一按上她腰腹,賀歲安就啊啊啊地喊著疼了。
陰屍蠱似也能感受到外界的擠壓,還沒來得及產卵的它不安地亂動起來,想竄到其他地方。祁不砚抬了抬手,護腕落下一把小匕首。
賀歲安看到小匕首的那一刻,眼前一黑,僵住手腳。
這是要直接挖出來?
難以想象。
祁不砚的話證實了她的猜想:“我現在要把它挖出來,再用火燒死,你會很疼。”
他取下小匕首外面的鞘。
賀歲安不知自己此刻看起來怎麼樣,興許是臉色蒼白、唇色近無,但她明確知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是顫的:“可、可以,你來吧。”
匕首貼上了賀歲安皮膚。
鋒利、冰冷,這是她目前的感受,賀歲安想低頭看一眼,又不敢直面匕首劃破身體的場景。
賀歲安問祁不砚有沒有能讓人昏睡一會兒的藥,他說有,但是人在取蠱時必須保持清醒,否則容易被體內的蠱弄壞身體,變得痴傻。
她隻能作罷。
疼隻是一瞬間的事,忍忍就過去了,賀歲安打起精神。
祁不砚發覺懷裡的人在抖,握小匕首的手停在半空,匕尖擦過賀歲安平坦的肚皮。
賀歲安不禁深呼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