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事已至此,再說這個又有什麼用呢。”
有人打斷他。
孩子父親看向哭得臉花的孩子,像是下定決心:“再找不到吃的,我們就都要餓死了。”
婦人抱孩子的手一僵。
孩子被她抱得非常疼:“阿娘,你弄疼我了。”
剎那間,婦人對外界麻木不仁的偽裝消失掉,痛苦嗚嗚嗚地哭起來。孩子倒是被母親這一哭弄呆了,止住哭,反過來讓他阿娘別哭。
賀歲安拉住祁不砚衣袍的手更緊了,經過他們面前,她發現他們的眼睛似乎倏地亮起來。
那是見到食物的眼神。
人對人竟也能產生這種眼神。
他們圍上來,賀歲安縮在祁不砚身後,捏皺了他好看的護腕。
藏在祁不砚護腕裡的蠍子被賀歲安捏到探出腦袋,她乍見黃褐色蠍子,心生懼意。
又見它似有要蟄自己的勢頭,賀歲安在放開與不放開祁不砚之間徘徊,最後決定選擇不拉他的護腕,拉別的地,卻找不到落手之處。
賀歲安糾結再三,拉住了祁不砚腰封上的穗子。
他感覺腰間一緊,側目看她。
“又怕了?”
其他人或許會以為祁不砚在問賀歲安是不是怕這些衛城百姓,賀歲安卻能聽出他是在問她是不是又怕他身上的蠱了。
Advertisement
賀歲安違背良心否認。
祁不砚卻彎下腰,與矮他一個頭的賀歲安對視,銀飾仿佛在她耳畔響過。他整理她發髻上被風吹亂的絲绦,道:“不許對我撒謊。”
少年似笑非笑。
她這才肯承認,低聲說:“有一點,但我以後會習慣的。”
“對啊。”
祁不砚也認可。
“你得習慣我身上的蠱才行。”
被他們忽視的幾位衛城百姓面面相覷,不明白他們葫蘆裡賣什麼藥。這兩人看著也不蠢笨,難道察覺不到他們想做什麼?
不曾想祁不砚開門見山:“你們是想吃我們?”
衛城百姓臉色難看。
想是這麼想,被人直接說出來,他們又覺得太過殘忍,哪怕即將要成為劊子手的人是他們。
不少人總是會做出一些矛盾的事,想守護著心中僅剩無幾的道義,卻又忍不住在面對死亡前,為自己的欲望而違背所謂的道義。
偏偏還不願被人揭穿。
掩耳盜鈴似的。
祁不砚不看他們,問賀歲安:“你想被他們吃嗎。”
怎麼可能願意,想活還來不及。她埋頭到他臂側,不想面對衛城百姓想吃人的目光,他看著像明知故問。賀歲安悶悶道:“不想。”
“她說不想。”祁不砚笑吟吟地對幾個衛城百姓給出回應。
他們不言,拿過鐵镢頭。
鐵镢頭在雪地拉出一道長痕。
祁不砚彎了眼:“你們想活,為何要我們死。”
在他長靴盤成幾圈充當銀飾的小銀蛇悄無聲息爬動起來。
靠在祁不砚身邊的賀歲安偶然瞧見那隻吃過她額間死肉的紫蜘蛛攀爬到她肩頭,似是感受到主人情緒有變化,遠離危險。
她天生怕蟲蛇的性子哪能容易改掉,是勉強忍住紫蜘蛛的。
“大哥,放他們走吧。”
幾個衛城百姓動手前一刻,剛說過蔣將軍戰敗一事另有蹊蹺的青年終究是無法對活人下手,出言勸他們:“放他們走吧。”
“怎可為了一己之私讓他人無辜葬送性命,不妨再等等,我相信朝廷是不會放棄我們的。”
他們握拳想了須臾,撇開臉,無奈扔下鐵镢頭。
祁不砚若無其事帶賀歲安出城。
*
他們要去晉城。
這是賀歲安去到晉城緊閉的城門前才知道的事。
大周邊境時常有胡人作亂,建於邊境的城池很少開城門,怕胡人突襲,城牆上有士兵輪流值守。
夕陽西下,氣溫驟降,飛沙走石刮得賀歲安睜不開眼。城牆堆砌得很高,大周軍旗插在顯眼的高處,她仰頭不過一會,脖子便酸了。
城門也不是隨意就可以開的,還得請示能主事的將領。
賀歲安懷疑他們根本進不去。
守城將領怕胡人假扮成普通百姓投靠晉城,竊取情報,以防萬一是不會輕易放人進去的,死一兩個百姓總比死一城百姓好。
但城門開了。
有幾個身穿赤色戎服,腰佩彎刀的士兵走出來。
賀歲安不可置信,好奇道:“他們為什麼願意放我們進去?”
祁不砚:“因為我是煉蠱人,是他們李將軍請我來的。簡而言之,他們給予我想要的報酬,以此交換,我會圓他們一個心願。”
少年才十幾歲,看起來跟神秘的煉蠱人完全搭不上邊,可他偏就是天水寨最年輕的煉蠱人。
“唔……也可以說是幫他們解決一些與蠱有關的事。”
煉蠱人。
懂得煉蠱是基礎,其次是,馭蠱、下蠱、解蠱、殺蠱,隻有全部精通才能稱之為煉蠱人。
賀歲安聽懂了。
晉城李將軍有求於煉蠱人,不然他們也沒辦法進城。
“報酬?什麼報酬?”
賀歲安也發現自己問了很多問題,問完這個後,面露訕色。
祁不砚卻沒放心上,玩了下她發鬢垂下來的絲绦:“我索要的報酬,因人而異,但無一例外的,都是要他們最重要的東西。”
第6章
被人帶入城後,李將軍沒立刻見他們,而是盡地主之誼,派人給他們準備膳食和浴湯,讓遠道而來的他們先好好休息一番。
賀歲安還惦記著衛城。
她不確定晉城知不知道衛城的情況,一進城就和那些將士說了,他們說會去核實,便沒後文了。
晉城的處境和衛城截然相反,雖也是大周邊境的城池,相隔也不遠,但明顯比衛城繁華很多。
也不對。
賀歲安沒見過未被胡人大肆屠殺過的衛城,說不定之前的衛城比晉城還興盛幾分。
來到陌生地方後,她惴惴不安。
人多的地方,心思也多。
將軍府高牆聳立,隨主街邊緣而建,正門飛檐翹角,氣派十足;後院假山疊翠,亭臺樓閣錯落有致,看得賀歲安眼花繚亂。
甫一進將軍府,祁不砚便和她分開了,賀歲安被一名女婢帶去平常用來安置女眷的院落。
他則被小廝帶去別院。
到西廂房,她看見有不少人。
西廂房空置有一段時日了,驟然打掃起來需要點時間。
李將軍得到的消息是苗疆天水寨的煉蠱人答應出手相助,對方是一名不滿二十歲的少年,常年獨自行事,蟲蛇毒物環身。
可少年身邊還帶著一名少女就出乎意料了,李將軍隻好匆忙讓人打掃招待女眷的西廂房。
女婢迎賀歲安進房。
她拎著包袱的手緊張到泛起青白色,不忘同女婢道謝。
“小娘子不必客氣。”
巨幅屏風後面備有灑滿花瓣的浴湯,飄著絲絲縷縷霧氣,雙鳳作承的衣桁掛有一套新衣裙。
女婢似木頭人般,表情始終如初,唇角弧度仿佛都是恰到好處,伸手就去解賀歲安腰間的裙帶:“奴來服侍小娘子沐浴。”
“不用了。”
賀歲安護住自己險些被女婢解掉裙結的裙帶:“你們出去吧,我一個人能行的。”
“是。”
見她抗拒,女婢躬身行禮退下,貼心關上房門。
門紙倒映著她們的身影。
將軍府的下人在西廂房外守著,賀歲安單獨留在房內,走向裝著浴湯的大浴桶,旁邊香爐裡的香是剛點燃的,味道還很淡。
這幾天風塵僕僕趕來晉城,身子確實是髒了,她脫衣沐浴。
浴湯微涼,賀歲安才起來。
她看了看包袱裡的單薄舊衣裙,再看將軍府準備的領口帶絨毛的新衣裙,果斷選擇穿後者。
幾步開外,有張一人高的方鏡,賀歲安系好湛藍色裙帶,走過去照了下,齊胸襦裙繡著一朵牡丹花,清貴如白玉,綴著銀絲邊。
臉頰不施粉黛,皮膚白而溫潤,彩绦繞著漆黑柔順的發鬢。
突兀的是額間傷口。
賀歲安探頭過去仔細看。
傷口結痂了,有些痂自然掉落,露出新生的皮。
總感覺自己忘了什麼重要的事,可她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賀歲安躊躇良久,決定還是順其自然,眼下最重要的是活下去。
她想去找祁不砚。
目前來看,暫時隻能相信他。
賀歲安推開門走出去,幾個女婢問她有何吩咐。
“我想去找和我一起來這裡的人。”她不自覺捏著手指。
女婢時刻保持著笑容的臉多了一絲為難,有所顧慮,但思及此人是煉蠱人祁不砚帶來的,還是答應了,走在前面為她引路。
天色已晚,沿路亮起盞盞落地青燈,清幽秀麗。
兩人經廊下而過。
半晌後,一處偏僻的院子入目。
院牆爬滿青色藤蔓,不時傳出深藏在裡面的蟲鳴聲,賀歲安駐足,眼含疑惑:“他住在這兒?”
“啊!”
院內響起一道痛徹心扉的叫聲。
她驚道:“什麼聲音?”
女婢習以為常,腦袋垂下,眼睛望著地面:“回小娘子,不是,此處是奴家公子的住處。不過小娘子要找的人就在裡面。”
見女婢半字不提那是什麼聲音,賀歲安愈發想進去看看了。
怕是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