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更怕出事的是祁不砚,如此一來,沒有了記憶、對這世間一無所知、又不敢輕易相信他人的自己以後就要一個人生活了,賀歲安自知還沒有這個能力,也無處可去。
“那我現在可以進去?”
女婢恭敬為賀歲安推開虛掩的院門:“可以。”
賀歲安往裡走一步,回頭看女婢還站在原地。月色下,女婢穿著將軍府下人的樸素褐色衣裙,目露微不可察的恐懼,看著院子方向。
在賀歲安回頭看的前一刻,女婢又恢復原本的神色。
“你不跟我進去?”
女婢:“將軍說過,下人無令不得擅入此地。”
“那我呢?”
“您是煉蠱人帶來的小娘子,是府上貴客,將軍囑咐奴要好生照顧著,想去哪兒都可以。”
夜風呼呼吹,女婢提著的燈籠顫動,低眉順眼,似要在外面等賀歲安出來。檐下的牆燈忽明忽暗,她還是進去了:“有勞了。”
賀歲安剛走到庭院中間,措不及防見一道人影從左側撲來。
她下意識躲開。
繡鞋卻被高低不平的青石板道絆了下,向後跌倒在地。
定睛一看,撲向她的是一名大約二十幾歲的男子。面色青黃,眼底陰影重,看著身體發虛,嘴角還流著口涎,卻身穿華服。
男子十指指甲被人盡數拔去,血淋淋的指肉外露,赤的雙腳不著鞋履,腳趾甲也被拔了。
賀歲安快速地站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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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正要往外跑,卻聽到銀飾聲。
屋內緩步走來一人,依然是那一襲衣裳,祁不砚繞過在地上抽搐的男子,走到賀歲安面前:“你怎麼來了?”
賀歲安沒有見過這等場面,話都說不全了:“他、他……”
“他什麼?”
祁不砚耐心地引導她說下去。
而她看見了他掌心有血。
賀歲安想轉身就跑,祁不砚單手握住她的腰,手有清洗過的涼氣,輕松將她往回拉,他和顏悅色:“把話說完。”
她企圖用手推開他:“他的手和腳沒了指甲,是你弄的?”
手腕猛地一緊。
黑蛇纏繞住賀歲安雙手。
而黑蛇越勒越緊,勒出兩道清晰紅痕,賀歲安立馬不動了。
“是我弄的,我這是在替他解蠱呢。”祁不砚低頭看她,長相溫良,卻輕聲笑,“你怎麼那麼容易害怕啊,讓我都想殺了你算了。”
第7章
賀歲安聽祁不砚說是在幫男子解蠱,還是懷疑居多。
解蠱需要把人手腳的指甲都挑下來?可很快,她就不得不信了,疼到在地上打滾的男子紅爛的指肉上有東西在蠕動,順著指縫爬出。
形狀似蛆蟲的蠱汲取不少養分後,身體渾圓,密密麻麻一堆,爭先恐後從男子指肉攢動。
白蠱一見月光就死了。
成群的白蟲無濟於事掙扎幾下,簌簌地掉下來。
賀歲安愣住,收住力氣,身旁是少年因呼吸而微微起伏的胸膛,帶有特殊的淡香。
他四肢修長,抽條似的,施展開像能將賀歲安整個人完完全全包住,衣袍寬松,被她慌亂推過,領口松了點,隱約露出雪白的鎖骨。
等白蠱徹底爬出來,男子疼暈過去了,軟綿綿癱躺著。
“抱歉,我誤會你了。”
賀歲安認錯迅速。
她沒把祁不砚說想殺她的話當真,賀歲安驀地發現他的掌心還在流血,是被匕首利落劃傷,屬於他的血,不是屬於男子的。
張口要問祁不砚為什麼會受傷了,賀歲安又想起剛看到的一幕,那些白蠱爬出來的原因或許不僅僅是男子指甲被拔下,還有血作引。
白蠱未死前,想爬過來的地方正是祁不砚所站的方向。
“進來。”
祁不砚好像知道院外還站著人,轉頭對外面說。
先是女婢進來,後面跟著幾個賀歲安沒見過的生面孔,是將軍府的守衛,他們派兩人扛起男子,也不多問,默然無聲地退出去。
賀歲安想讓祁不砚去包扎。
他卻問:“你燻香了?”
他們這次貼得實在太近,祁不砚無意地聞了聞。
西廂房一開始是點著燻香,但她不喜歡聞,等將軍府的下人出去不久,倒茶進香爐熄滅了。
當聽到祁不砚問是不是燻香了的時候,賀歲安老實道:“沒有,我身上有味道?”
他道:“我喜歡這個味道。”
“很香。”
又不想就這麼殺她了。
少年目光毫無雜質,隻是單純地問:“我可以再聞一下嗎?”
賀歲安遲鈍半拍,呆呆的表情襯上額間掩著粉白色的新肉的結痂,讓人想直接摳下來。她不可思議反問:“聞?你……你想怎麼聞?”
祁不砚高挺的鼻梁抵到賀歲安頸側,聞了一下:“這樣。”
以行動來回答她的問題,他確定了是這個香氣。
用來制成蠱香肯定經久不散。
他喜歡的。
可被用來制成蠱香的賀歲安隻能死了,得去掉她一身帶血的皮肉,將她的骨頭取下來,洗幹淨,放到研缽搗爛成粉,再裝入香囊中。
若想讓自己的身體也永遠擁有這種香,不需要借助外物香囊,還可以把那些搗爛的粉吞下。
蠱香難制。
祁不砚也沒試過制蠱香。
他的呼吸噴灑在賀歲安皮膚表面,熾熱滾燙如火:“賀歲安,你可願意成為我的蠱香?”
“蠱香?”
少年笑:“對,蠱香。”
賀歲安其實一直都怕祁不砚哪天心血來潮,將毫無用處的她扔下,若她對他來說有價值,那是不是就會減少被扔下的可能性了。
至少得保證她在恢復記憶和對這個世間有一定了解之前不被扔下,賀歲安想答應祁不砚。
“願意的。”
賀歲安不知道祁不砚口中的蠱香到底是什麼意思,她按照自己想的去理解了,以為隻給他這樣聞就行,頗生疏張開手,抱住他腰身。
還把腦袋往他胸膛拱了拱,像受驚又不得不討好人的小動物。
她重復道:“我願意的。”
從未與人這般親近過的祁不砚手垂在身側,腕間由七個小鈴鐺串成的鏈子隨風響。
“你聞吧。”她低語說。
祁不砚卻聽出賀歲安是誤解了他的意思:“你這是?”
她忐忑:“不對嗎?”
少年眨了下眼,笑得身子輕顫,指尖拂過賀歲安垂在他手背上的青絲,笑聲漸停,過了一會他才極輕道:“罷了。”
“也不是不可以。”
後面那句聲音小了點。
活的,蠱香。
對自己與死亡擦肩而過這件事一無所知的賀歲安聽著他突如其來的笑聲,無故膽戰心驚。
她挨著他,眼睫擦過他鎖骨。
有點痒。
賀歲安幹脆閉上眼。
沒能看到祁不砚曇花一現的蝴蝶翅膀輪廓,也就不知道他在前不久的確對她有過殺心,那句想殺了她也不是隨口說說的。
可他又改變主意了,身體還沒來得及現形的蝴蝶稍縱即逝。
*
祁不砚回到別院,解開腰封換衣之際,順便取出別在腰間的東西,有一張帕子包住,被扔到桌子後散開,露出一塊塊帶血指甲。
紅蛇懶懶用尾巴勾了下血指甲,又嫌棄地甩著尾走了。
包袱被祁不砚打開又關上。
再回到桌前,他手裡多了白色瓷罐,裡面裝著蠱王,一放它出來,蠱王便直衝血指甲,張開小嘴窸窸窣窣地啃食,發出刺耳的聲音。
一炷香的功夫,剛到拇指大的蠱王將血指甲吃得一幹二淨。
等他做完接下來的任務,蠱王就應該能養成了。
祁不砚慵懶地趴到桌面。
天水寨,煉蠱人。
煉蠱人為達目的都是不擇手段的,但他已經很公平了,隻和他們做交易,從交易中獲取。
興許那個人說得對,祁不砚就是個瘋子,喜歡在給予人希望,又在對方喜不自勝那一刻給予絕望,看他們惱羞成怒,露出難堪醜態。
明天,李將軍會那麼輕易地讓他取走自己最重要的東西嗎?
若是金銀珠寶,他定會應承。
可祁不砚要的從來不是金銀珠寶,這便難辦了,不過他來前就和李將軍說過,他要的必須是最重要的東西,如果李將軍違諾了。
那就別怪他了。
祁不砚慢慢地笑了起來,面上露出不正常的興奮之色。
他手指點過幾條蛇。
“你們明天可能又有得吃了。”
*
躺在西廂房暖榻的賀歲安蜷縮成一團在被衾裡,翻來覆去睡不著,一閉眼就會浮現男子被人拔掉指甲後鮮血淋漓的畫面。
一夜無眠,她睜著眼到天亮。
賀歲安頂著黑眼圈從爬起來,麻利收拾包袱準備走人。
昨晚和祁不砚分開前,他對她說他們不會在將軍府久留,明天一早就離開,去往大周境內的風鈴鎮,那裡有他想要的東西。
風鈴鎮,賀歲安尋思著這個地方。恰逢有女婢過來敲門,想進來服侍。她先放好包袱,開門讓人進來,裝作無意地問起風鈴鎮。
“奴沒聽說風鈴鎮。”女婢將湿帕遞給賀歲安擦臉。
她擦了幾下,放回去。
“謝謝。”
女婢說沒聽說風鈴鎮也情有可原,她們在大周邊境的晉城服侍主子,對大周境內的城鎮沒什麼了解實屬正常,賀歲安沒再問了。
洗漱完,賀歲安拎著包袱往堂屋走,走到門口,裡面的談話聲傳出來,她禮貌地敲了敲門。
“我能進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