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漂亮。”
秦蘿一眼便被古色古香的樓閣吸引注意力,受氣氛影響,特意壓低聲音:“我聽說這裡不但有許多民風集錦,還珍藏了不少北地的特色法咒,若是感興趣,可以去學一學。”
她一邊說,一邊隨著眾人步步邁入藏書樓,在倏然彌散的木頭清香裡,見到一排又一排整齊擺放著的書架。
因為是個小地方,藏書閣裡的人不算太多。
江星燃昨天打得精疲力竭,想去看看靈異志怪的故事放放松;陸望對北地的劍術很感興趣,獨自去了記載有劍法的書架旁邊。
秦蘿拿了本樂譜,路過寫有咒法的古籍時,也順手拿了一冊。
藏書閣設有專門用來閱讀的區域,她習慣坐在比較偏僻的角落,正四下打量哪裡才是最合適的位置,猝不及防,身後響起一道極低的少年音:“在找座位?”
秦蘿呼吸一滯,搖頭晃腦的動作立馬停下。
“左邊有不少人,我方才看過了。”
謝尋非似是笑了下:“抬頭看你右手邊,角落裡的那張桌子怎麼樣?”
秦蘿沒想太多,順著他的描述仰頭看去,果然見到一張空空蕩蕩、四下無人的方正木桌。
一前一後,木桌邊上有兩把椅子。
她試探性開口:“有兩把椅子……謝哥哥,你要不要也坐在那兒?”
對方回了一個“嗯”。
秦蘿飛快壓下一個笑,腳步輕快地走上前去,乖乖坐在椅子上。
藏書樓十分安靜,在絕大多數時間裡,隻能聽見翻動書頁的沙沙聲響。為了不打擾到看書的其他人,她悄咪咪用了傳音入密:“謝哥哥,你拿了什麼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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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涼州編年史》。”
謝尋非亦是傳音:“你呢?”
“是樂譜和法咒!我以前聽過北地的曲子,恢宏壯麗,特別好聽。”
秦蘿笑吟吟抬起頭:“隻不過藏書閣裡不能練習,我得把它借回客棧,才能試著去學習――方才隻能看看法咒了。”
就算不是法修,行走於詭譎莫測的修真界,多掌握幾個法訣也是好的。
她抬頭時恰好望見少年人烏黑的瞳孔,剎那之間,莫名想起昨夜的那個夢。
秦蘿做賊心虛,很快垂下眼睫。
藏書樓不是用來闲聊的地方,兩人沒過多久便翻開書頁,沒再多說話。
法咒裡的一大門類是畫符,由於工序復雜,難度比法訣高上許多。北地的符咒秦蘿皆是見所未見,一時生了興趣,從儲物袋拿出紙筆,一筆一劃跟著書上描畫。
畫符需要反復練習,直至將符咒的線條走向牢記於心。第一張符咒畫完,理所當然不盡如人意。
秦蘿並非受過訓練的法修,看著自己歪歪扭扭的符咒,總覺得像一隻小烏龜爬啊爬。第一張紙徹底作廢,接下來是時候拿出第二張。
女孩本是垂著腦袋整理桌面,將廢紙放到桌邊時,不動聲色抬了抬眼。
謝哥哥在看書。
他拔劍時冷冽又果斷,渾身上下盡是凜然的殺機,一旦拿起書本,便全然成了另一副模樣。
陽光透過窗簾之間微小的縫隙,悄無聲息落在他發間、眉梢與眼睫,因為低垂著眼,偶爾長睫輕顫的時候,會抖落一片簌簌的光。
少年的桃花眼慵懶淡漠,右手握拳,撐著一側的臉頰;左手翻動著書頁,冷白色指骨稜稜凸起,指尖一挑,顯出指尖上的淡淡淺粉色。
她似乎看得太入神了。
毫無徵兆地,謝尋非翻書的動作驀然停下,食指纖長,懸在半空。
秦蘿心有所感,條件反射揚起視線,恰好撞上他黑沉沉的雙眼。
……救命。
轟隆隆的熱氣從後腦勺爆開,十七歲的少女還不懂得如何掩飾無措與緊張,想要張口解釋,卻一時半會兒想不出解釋的臺詞。
反倒是謝尋非先行回過神來:“怎麼了?”
秦蘿忙不迭搖頭,聽他又道:“認真看書。”
大失敗。心裡的小人顫顫巍巍縮成一團,欲哭無淚。
為什麼這種事情也會被抓包啊。
“我――”
四周的氣氛凝滯了一瞬,秦蘿絞盡腦汁,終於想出一個合理的借口:“我覺得這上面的符咒有點難,想問問你懂不懂。”
漂亮的桃花眼微微上抬:“符咒?”
謝尋非說著望了望她擺在桌邊的廢紙,那圖案怎麼看都像是小烏龜在爬,他沒忍住,笑著咳了一聲。
秦蘿輕輕踢了踢他鞋尖:“不許笑!”
“你看的這本書應當流傳了千百年,過去的很多符咒都較為繁復,第一次畫不好,是在情理之中。”
謝尋非定定打量她的失敗之作:“下筆太用力,收尾過於潦草,中間顯然有些自暴自棄,不少筆畫歪了方向。”
一針見血。
他跟著斷天子修習魔道,雖然主修劍術,但也需要涉獵魔道咒術與陣法,在畫符這一方面,比秦蘿精通不少,
他說罷一頓,低聲補充:“你再畫一張,我會指點一二。”
秦蘿吸了吸氣,摸摸耳朵。
畫這張符的時候,她本就已經足夠緊張,要是被謝哥哥聚睛凝神一直看著,效果隻怕會更糟糕。
謝尋非不知道她彎彎拐拐的小心思,眼看著小姑娘握緊毛筆,在紙上沉沉落定。
“別急。”
他們坐在面對面的方向,從謝尋非的角度看去,符咒無法避免地變成了正反顛倒。
這樣的視角實在別扭,少年沉默半晌,幹脆站起身子,來到秦蘿身邊。
秦蘿沒說話,下筆更加認真。
“不用這樣緊張。”
他輕聲開口,宛如耳語的喉音從身後襲來,融化在耳膜上。秦蘿看不清他的表情和動作,更不知道兩人之間究竟隔著怎樣的距離,隻能竭力專注於眼前的符咒,一筆筆慢吞吞地描畫。
忽然從脖子後面,蕩開一股若有若無的熱氣。
她心口咚咚一跳,還沒來得及喘息,便有一隻骨節分明的大手輕覆而下,握住她右手。
……這絕對是犯規。
秦蘿僵著身子一動不動,眼睜睜看著那隻手微微用力,帶著自己的右手一並下移。符咒筆法繁多,每到拐角,謝尋非的食指都會無意識往下壓,指節蜷起,泛開不易察覺的白。
秦蘿把視線重新挪回紙上。
幾年前練字的時候,小師姐也會這樣教她。女子之間沒有那麼多繁文缛節,她倆又關系極好,即便貼得很近,也不會生出一絲一毫拘束的情緒。
與小師姐相比,謝哥哥的動作克制許多。
他時刻記著男女之間應有的距離,自始至終沒貼上秦蘿後背,隻是站在近在咫尺的地方,安安靜靜地俯身。
偶爾隨著符法筆畫的變動,少年的身形會下意識前傾一些,剎那間與她相撞,又在眨眼的瞬息迅速退開。
太奇怪了。
秦蘿想。
身後的呼吸若即若離,像風一樣無法捉住,將她渾然籠罩著的熱氣亦是如此,如同沒有重量的羽毛,將心口撫出淡淡的痒。
比起實質性的觸碰,這種奇怪的感覺更加撓心撓肺,讓她在意得不得了。
還有一點點絕對不能被他發現的高興。
仗著謝尋非沒辦法看到,秦蘿抿抿唇角,沒去刻意掩飾嘴邊的笑。
一張符很快畫完,謝尋非亦是頭一回見到這種符咒,下筆雖有生澀,好在經驗老道,完成了九成的還原度。
於是放在秦蘿手上的力道緩緩松開,四下寂靜,她聽見向後退了一步的足音。
謝尋非第三次給自己下了個清心訣,逼退面上湧起的熱:“技藝不佳,見笑了。”
坐在椅子上的小姑娘點點頭又搖搖頭,他默默握了握手掌,感受掌心尚未褪盡的餘溫,旋即上前幾步,回到自己原本的座位。
秦蘿還是像倉鼠一樣低著腦袋,思忖片刻,仰頭速速看他一眼,想起不久前偷看被抓包的事兒,又懊惱地垂下目光:“謝謝謝哥哥。”
謝尋非怔了怔,嗓音裡陡然多了點笑:“有沒有稍微學會一些?”
秦蘿用力點頭,還是沒敢看他。
過了好一會兒,桌子另一邊的人始終沒再說話。
……他是繼續看書了嗎?她方才應該沒表現得不對勁吧?可她似乎沒聽到翻書的聲音。
謝尋非安安靜靜沒有開口,四下盡是惹人心慌的沉寂。秦蘿聽不見書頁的沙沙響,心中總覺疑惑,扇子一樣的長睫顫了顫。
悄悄看一下,應該沒關系吧。
於是秦蘿抬眸。
視線所及之處,是一雙直勾勾盯著她瞧、彎出好看弧度的桃花眼。
――身著黑衣的少年俯身湊得很近,幾乎與她隻有咫尺之距,用一隻手撐著側臉,笑得有些無可奈何。
謝尋非定是瞧出她的拘謹,不知道像這樣看了多久,就等秦蘿自己抬起眼睛。
這叫什麼,守株待兔。
心裡的小人捧著臉倒在地上,蜷縮成一隻蝦米。
而她,秦蘿,就是那隻傻乎乎撞上樹幹的大白兔。
幹脆一頭撞死算了嗚。
她僵著身子沒有動作,正要認命地重新低下腦袋,忽然聽見跟前的桌子被輕輕敲了敲。
咚咚。
昨夜在夢裡見到的那個人,正懶洋洋笑著看向她。
“之前說話太兇,嚇到你了?”
謝尋非張口,用隻有兩個人能聽見的音量說:“抱歉,我那時太緊張,你――”
他已知失言,停頓片刻,聲音更軟也更柔:“偶爾也看看我吧。”
回到客棧躺上床,秦蘿呆呆看了好一陣子天花板,用力打上一個舒舒服服的滾。
謝哥哥對她說出那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她雖然對男女之事毫無經驗,但畢竟從小到大看了那麼多話本子,謝尋非對她的態度有多特別,堪稱一目了然。
如果那也是喜歡――
謝哥哥也喜歡她嗎?
小姑娘被厚厚的衣物裹成一個小球,情不自禁撲騰一會兒,心中好不容易靜下來,為了平復情緒,從儲物袋裡拿出一本《樂法通則》。
結果一個字也沒看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