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尋非心裡有些亂。
公儀暄是個小有名氣的散修,雖是出生於公儀世家,卻自行琢磨出了獨一無二的道法。聽說此人知書達禮、精通音律,為人處世亦是遊刃有餘,在修真界很吃得開。
那種沉悶難捱的感受猶未散去,聽公儀暄要將糕點送給秦蘿時,他的整個心口都泛起古怪的酸。
這樣的念頭或許是自私,但他心中存了個小小的祈願,希望秦蘿不要把它收下。
……她居然當真拒絕了。
少年攥緊的心髒不動聲色松了下來。
“我就到處走走。”
秦蘿鼓鼓腮幫,遲疑好一會兒,終於下定決心出聲:“你那個粉色盒子,還挺漂亮。”
他的身子顯而易見僵了僵:“你覺得……漂亮?”
笨蛋謝尋非,有必要這麼緊張嗎。
秦蘿努力做出漫不經心的模樣:“說不定裡面的點心也不錯哦。把它送給你的姐姐,是不是特別漂亮?”
謝尋非沒立刻接話。
她順勢抬眸,見到少年耳朵上洶洶湧湧蔓延開的紅。
謝尋非:“……”
謝尋非:“這不是別人送我的點心。”
他的聲線清越悅耳,乍一聽來,竟有幾分隱隱約約的委屈。秦蘿還在消化這句話的意思,見他低頭打開儲物袋,從中拿出一個小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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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離得近,她看得更加清晰。
盒子外層包裹著粉撲撲的流雲緞,剪裁得體,繡著有點兒粗糙笨拙的小花。
流雲緞價值不菲,就算商家用它當作禮物盒,也絕不會使用如此生澀的繡功。
不是別人送來的點心。
他這句話的意思是――
天邊飄來一片絨絨的雪,晃晃悠悠,落在少年白皙的鼻尖。
謝尋非沒去理會它,垂眸伸出右手,把點心盒子遞到秦蘿身前:“點心,送給你。”
他說罷一頓,又輕聲補充:“……是我做的翡翠酥,沒加你不喜歡的蛇莓。”
心裡病怏怏的小草,瞬間挺直身子復活了。
不對,是超超超級滿血復活,像是大力水手吞下菠菜,超級馬裡奧吃掉最大的蘑菇。
秦蘿想忍住嘴角上揚的弧度,但笑意源源不絕地冒出來,壓根掩飾不住。
心裡的小人快快樂樂打了個滾。
超開心,開心得想要滾來滾去。
“我問過本地人,倘若沒有道侶,送給朋友也行。所以――”
謝尋非還在解釋,手裡的糕點盒子被秦蘿一把接過,幾乎是一剎之間,他聽見女孩脆生生的笑。
“謝哥哥,”秦蘿摸了摸盒子上的小花,“原來你喜歡這種風格?”
謝尋非這輩子都沒像此刻這般臉紅過。
少年別開目光:“很難看?”
“沒有沒有!”
秦蘿像隻活蹦亂跳的兔子:“隻是太可愛了,你很中意粉紅色的小花嗎?”
他才沒有。
他隻是以為秦蘿會喜歡,沒想到會被她笑話。
女孩腳尖一踮一踮,仿佛隨時都會撲通一下跳起來:“這是你自己縫上去的?”
謝尋非臉上熱到不想承認。
但他還是低低回了聲“嗯”。
下一刻,餘光瞥見一道方方正正的影子,凝神看去,居然是另一個被包裹整齊的糕點盒。
色澤很淡,沒有多餘而繁雜的裝飾,繡有漂亮的雲紋。
謝尋非心口重重跳了跳。
“送給你,水果奶油蛋糕。”
秦蘿眼角眉梢都是笑,嗓音清脆得像鈴鐺:“其實是順手做的,想迎合節日氣氛。不過既然你送了我一份點心,這個就當作回禮吧。”
她說著揚高聲音,杏眼如同一閃一閃的星星:“我也有好好記住你不喜歡吃蜜果和玲瓏果哦!”
倘若隻是順手做出,又怎會顧及他的口味。
秦蘿沒意識到這兩句話之間的矛盾,謝尋非默然不語,想要抿唇,嘴角已經溢開不由自主的笑。
他長睫顫了顫,飛快望向別處,又很快回到秦蘿這邊來。
少年人白淨有力的大手,從她手中接過小小的糕點盒。
秦蘿揚揚下巴,抬手拭去他鼻尖上的雪花。
“多謝。”
謝尋非小心翼翼將它抱在懷裡,忽地開口:“我不會收別人的點心。”
他還在對被冤枉的事兒耿耿於懷。
秦蘿看他鼻尖紅紅的模樣,毫不猶豫點頭:“嗯嗯我知道啦。”
少年遲疑瞬息,再次低低出聲:“還有傷口。”他頓了頓:“除了療傷,傷口也不會隨便給別人碰。”
秦蘿愣了一下,這才反應過來,謝尋非是在回復她於醫館中的那句“傷口不能隨便給別人碰”。
那時他剛要說話,江星燃陸望就敲門進來了。
她本應該再回一句“嗯”,抬眸之際,卻見對方又張了張唇。
謝尋非看著她的眼睛,黑眸中晦暗不明。
他於須臾間開口,喉音壓低:“……隻有你可以。”
隻有她可以。
一句話被慢吞吞消化完畢,秦蘿呆呆眨眨眼睛,心裡剛剛復活的小人一動不動倒下去,化作一灘軟綿綿的水。
就像整個胸口都要化開。
要命,怎麼會暗戳戳地這麼開心。
秦蘿嘗試止住臉上的熱,沒止住;想壓下嘴角的笑,也沒壓穩。
――不管了。
白茫茫的雪地裡,身穿紅鬥篷的女孩兔子一樣跳起,飛快抱了抱身前沉默的少年。
這個動作突如其來,謝尋非兀地僵成一條直線,當秦蘿迅速退開,他看見女孩亮晶晶的眼睛。
“這是謝禮,粉色小花很可愛。”
秦蘿咧嘴,露出兩顆白瑩瑩的小虎牙,在原地跳了兩下:“我也很開心。”
番外九(謝哥哥也喜歡她嗎...)
秦蘿知道, 此刻的她正在做夢。
這會兒應當是夜裡,在更早一些的時候,她和謝哥哥互換了糕點盒子, 沒過多久便匆匆道別,去應對其他修士發來的挑戰。
這次的比試不似宗門大比, 沒有修為限制, 也沒有太多可以用來休息的時間,隻要有人挑戰、有人應戰, 一場擂臺賽就能拉開序幕。
在此之前,秦蘿習慣了和修為相近的宗門弟子比試,每次都以靈力充沛的狀態上場。如今遇上的對手形形色色、絡繹不絕,有築基巔峰的刀客, 也有金丹期的傀儡師, 幾場擂臺打下來, 見所未見的招式功法層出不窮, 把小姑娘看得眼花繚亂。
她連鬥兩個時辰, 隻輸給了一位修為高她許多的魘師,打著打著終是沒了力氣, 渾身乏力地退場時,恰好與不遠處的哥哥四目相對。
秦樓不知旁觀了多久,同他一起的, 還有秦止和謝尋非。
秦樓:“樂音超然,身輕如燕。”
秦止點頭:“打得不錯。”
秦樓:“身法妙絕, 臨危不亂。”
秦止沉默一會兒:“……真的很不錯打得。”
秦樓:“攻勢迅疾,初具強者之風。”
秦止覺得, 雖然自己不會誇人,但身為一個很有威嚴的父親, 他不能繼續復讀了。
秦止沉默了更久的一會兒:“說得對你哥。”
總而言之,被家裡人你一言我一語誇贊完畢、隨後拉去吃了頓火鍋後,秦蘿很快便回了客棧的房間歇息。
所以此時此刻的眼前所見,定然是夢境。
夢裡的她走路輕飄飄,有種恍恍惚惚的不真實感,茫然抬頭時,對上一雙漆黑的眸子。
以這雙微微上挑的桃花眼為中心,有墨水緩緩溢開,逐漸勾勒出少年人挺拔的鼻梁、稜角分明的面部輪廓、向外凸起的喉結,以及勁瘦腰身、筆直雙腿。
――四周的空間沒有邊界,謝尋非像是站在很遠的地方,卻又似乎觸手可及,隻需要伸一伸手,就能碰到他的衣襟。
秦蘿與他默然對視,抬起手的瞬間,隻觸碰到一縷薄薄散去的霧。
然後她就醒了。
一覺睡到第二天早上,陽光透過窗戶清凌凌落下來,和窗外嘰嘰喳喳的鳥鳴一起闖進房間,平添幾分生機勃勃的熱鬧。
說來真是叫人意想不到,即便是被大雪覆蓋的涼州,也仍有耐寒的鳥雀在此扎窩。
那場模糊的夢境仍然殘留在腦子裡,秦蘿打了個哈欠,慢吞吞翻過身,把整張臉全部埋進枕頭。
……夢見謝哥哥了。
這個夢不旖旎也不浪漫,甚至有點叫人摸不清頭腦。夢裡的少年眉目雋秀、五官清晰可辨,身形卻是似近似遠,藏在迷蒙的霧氣裡,沒辦法碰到。
若即若離,若隱若現,和他本人一模一樣。
秦蘿苦惱地蹭了蹭枕頭。
她和謝尋非從小一起長大,經歷過不少值得一提的冒險,也吃過他做的飯、玩過他做的布偶娃娃,彼此之間的感情確實不錯,但――
小姑娘蹬蹬雙腿,腦中更亂。
秦蘿是真的不敢確定,謝哥哥之所以對她好,究竟是不是出於多年積累的友情。
畢竟他對江星燃、陸望、她哥哥秦樓,也都稱得上友好。
可是……謝哥哥應該不會送他們粉紅色的點心盒子,或是握住他們的手,讓對方感受自己的心跳吧?
今日天氣不錯,幾個朋友約好了要去鎮子裡的藏書樓逛一逛。
北地文化獨具特色,他們所在的鎮子雖然規模不大,卻已有數千年的古老傳承。藏書樓位於小鎮邊緣,四下空曠寂靜,正適合靜下心來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