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個顯而易見的幻術,就像她之前對陸望做過的那樣。隻可惜技術不好,想象力不夠,做出來的兔子呆呆傻傻,又圓又胖,甚至看上去有點兒兇。
秦蘿睜大眼睛:“嗚哇!飛天大兇兔!”
謝尋非眉心重重一跳。
他心知秦蘿受了驚嚇,在這個極度不穩定的幻境裡,讓她減少恐懼最好的辦法,便是制造一些能與她親近的幻象。
……但從秦蘿的反應來看,他好像失敗了。
這是個意料之中的結果,畢竟謝尋非獨自在黑街長大,從很小時候起,接觸到的便隻有打鬥與殺戮。
他從沒聽過任何真善美的故事,對天馬行空的童話不屑一顧,這隻醜醜的兔子,已經是想象中所能達到的極限。
自己已經是這樣不堪的情況,卻還奢望著想要送給別人美好的意象,行不通也是情理之中。
秦蘿目不轉睛盯著兔子瞧。
他覺得有些難堪,正想開口轉移話題,忽然望見女孩雙眼晶亮地仰起腦袋:“謝哥哥,它好像在對著我笑!好可愛!”
謝尋非飛快眨了眨眼睛。
“你怎麼長得這麼大呀,是不是每天吃很多。”
她小心翼翼把兔子抱在懷中,習慣性同它講悄悄話,也許是被爪子撓得有些痒,笑意更深:“謝哥哥喜歡這樣的兔子嗎?圓鼓鼓的,好大喔。”
謝尋非:……
不,他不喜歡。
雪白的兔子晃了晃毛茸茸的耳朵,被她笑眯眯舉到前方,拿爪子蹭了蹭謝尋非臉頰:“謝哥哥,小兔子抱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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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節
少年抿了唇,仍是沒有太多表情,脊背繃得筆直。
無人踏足的地下寂靜無聲,在小女孩站立的一方土地,倏然響起簌簌輕響。
一隻倉鼠從地下探出腦袋,杏花綿綿落下,慢悠悠堆在地面上,然後是一隻探頭探腦的狐狸,一條涓涓淌過的小溪。
還有——
謝尋非想不出來更多。
“還有還有!小狐狸可以和老虎做朋友!”
秦蘿的嗓音適時響起,像風中搖曳的鈴鐺。伴隨話音落下,女孩的靈力悠然而至,闖入由魔氣編織的小小世界。
謝尋非的狐狸被老虎一爪舉起,抡在半空轉圈圈。
“花叢裡住著花仙子,嗯……還有一隻龍貓。”
小朋友玩得不亦樂乎,待得龍貓緩緩顯形,甚至興高採烈衝上前去,徑直往它懷裡撲。
一瞬間,小小的圓團和大大的圓球親密碰撞。
碩大圓球被嚇了一跳,渾身用力一顫,立起一根又一根灰色的毛毛。
肥嘟嘟的肚皮被她這樣撞上,當即哐當晃了晃,因為彈性太大,居然蕩起海水一樣連綿起伏的波浪,不過一轉眼的功夫,便把淺紫色的小團彈飛半丈。
秦蘿在空中舞了舞小短腿小短手。
秦蘿咕嚕嚕落進花瓣堆裡頭。
謝尋非心口一緊,堪堪俯身想要拉她,卻見小小的人影倏地坐起身子,雙手一抬,便有粉白相間的小花簌簌撲進他懷中。
在漫天紛飛的色彩裡,她甚至饒有興趣喊了一聲:“驚喜!花花!”
……真是有夠幼稚。
“還有這個!”
秦蘿心情很好,因為破了心魔,積攢已久的緊張與恐懼消散一空,這會兒笑得彎了眉眼,從身邊捧起一隻倉鼠,用圓圓的小鼻子碰一碰他鼻尖:“可愛的小老鼠抱抱。”
倉鼠眨了眨憨憨的黑色豆豆眼。
……還是很傻。
他已經是個即將十四歲的大孩子,不可能對這種遊戲感興趣。
少年默然不語,心中雖是腹誹,卻始終保持著俯身不動的姿勢,任由她拿小兔子小倉鼠在臉上亂蹭,薄唇悄悄抿成一條直線,遮掩住不該出現的、微微上揚的弧度。
和秦蘿在一起,他別的沒學會,憋笑裝酷倒是鍛煉得爐火純青。
倉鼠被輕輕放下,謝尋非不動聲色地瞧她,本想保持這副雲淡風輕的模樣,下一瞬,瞳孔卻是驟縮。
地下逼仄,毫無徵兆地,忽然掠過一道輕柔的風。
他屏了呼吸,僵著脊背一動不動。
像是一隻小小的貓蹿入懷抱,柔和而溫暖,伴隨著牆上晃動的影子,薄薄的牛奶味道,還有一點點不易察覺的花香。
“謝謝謝哥哥。”
細細的嗓音軟糯清甜,在他耳邊響起,滿滿溢出歡喜的笑:“秦蘿也要抱抱。”
第53章 大小團團貼貼。
心魔潰散的剎那, 地牢中的投影隨之湮滅。
樓迦抬手揮退變幻的虛影,眸色晦暗不明。
她生得美豔,平日裡往往是吊兒郎當、桀骜不馴的性子, 搭上一身奪人視線的獵獵紅衣,頗有凌厲之氣。
直到這會兒,女修周身的氣焰卻是冷了下來,沒顯露半點鋒芒。
“她說不定當真會來。”
樓迦垂眼, 看向角落裡傷痕累累的少年, 嗓音極淡,聽不出話裡的語氣:“恭喜。”
黑暗裡響起鎖鏈碰撞的微弱聲響,白也默然不語,聽她輕輕笑笑。
“要我說,你這小子運氣還真是好。往日總是陰陰沉沉的, 什麼話都不願同別人說……結果卻遇上個這麼傻的小孩。”
樓迦眸光微閃, 再一眨眼,又恢復了懶洋洋的模樣, 慢悠悠打上一個哈欠:“不管怎麼樣, 能被人如此堅定地選擇, 都是一件好事。”
這實在不像她會講出來的話,就連樓迦本人也覺得古怪,停頓一瞬,口中卻是繼續道:“你應該會跟她走吧?”
以白也目前的情況,跟隨秦蘿離開是最好的選擇。
他在這次屠殺赤練的任務裡受了重傷, 又因沒能及時歸來, 遭到了毫不留情的嚴懲。這樣的傷勢未免太重,而按照孤閣的慣例,過不了多久, 會有全新的任務到來。
到那時,他究竟能不能撐過去……是個十分值得考量的問題。
就算下次任務安然無恙,在下下次或是更遠的以後,等兵器上的磨損一點點增多,卻得不到精心的保養,總有一天會變得支離破碎。
這是孤閣裡所有人逃不掉的命運。
夜色更深,樓迦已經習慣了地牢裡的血腥氣息。
她算是比較幸運的一個,不用為了一個個九死一生的任務四處奔波,隻需要靜靜守在孤閣,懲處其他人犯下的罪過。
她不喜歡這個地方,因而每日都做完收工,不願在這種壓抑沉悶的處刑場多加逗留,今夜卻忽地來了興致,久久未曾離開。
白也是個沉默寡言的性子,他不說話,樓迦便也不開口,隻是翹著腿坐在門邊的木椅上,饒有興致抬起眼眸。
她在安靜地等。
不知過去多久,在暗淡的火光中,女修自嘴角揚起一絲彎彎的弧度。
刑房外是一條漫長的走廊,僅僅依靠幾盞燭燈照亮,燈火昏幽,牽引出一片亙久的寂靜。而此時此刻,在填滿整個地牢的死寂裡,突然響起一陣噠噠步音。
輕盈、迅捷、在笨拙卻一往直前地向這裡跑來。
樓迦心有所感,順勢挑眉。
不遠處便是漫無邊際的幽幽夜色,在踏踏腳步聲裡,一抹突兀的淺紫破開一層層燭光,闖入她的視線之間。
之前在幻境裡出現的那道小小身形和它一點點重合,逐漸勾勒成秦蘿的模樣,女孩抬眸與她對視,動作頓了一頓。
旋即眼前一亮,更快地往這邊跑來。
秦蘿自然記得樓迦的容貌,在望見她的須臾,就知道自己找對了地方。
小朋友的身形清麗幹淨,與血腥殘酷的地牢格格不入,來到她面前時,帶來一陣清爽的風。
透過木制圍欄之間的縫隙,秦蘿往牢房裡急匆匆一望:“白也哥哥!”
樓迦沒說話,也沒詢問她是用了什麼法子進來——
秦蘿身為秦止與江逢月的女兒,身後屹立著整個蒼梧仙宗,其中的答案再明顯不過,她心知肚明,便也不打算多做幹涉。
地牢裡的氣氛陰森壓抑,幾灘幹涸的血跡凝固在地板上,看得人觸目驚心。秦蘿目光向上,掠過被鐵鏈縛住身形的人。
之前分別的時候,白也哥哥就已受了重傷。雖然伏伏說過孤閣戒律森嚴,很可能對他施以懲罰,但她當時心存僥幸,覺得小狐狸傷得太過嚴重,或許能逃過一劫。
然而事實顯然並非如此。
少年衣衫單薄,被鞭打得血肉模糊,裂開許許多多猙獰的猩紅色長痕,雙手雙腳盡數纏繞了鐵鏈,也許是因為內傷的緣故,面色蒼白如紙。
白也淺淺吸了口氣,與她四目相對。
“不用害怕,心魔與他的識海密切相連,當時在心魔幻境裡發生過的一切,應當全都印在了白也腦子裡。”
伏魔錄悄悄開口:“他定然知曉你前來的用意,隻需要把心裡的話大大方方告訴他就好。”
小女孩聞聲定下心神,在識海裡點了點頭。
“白也哥哥。”
秦蘿正對著他的目光,緊緊捏了捏衣袖:“我是來——”
她的話堪堪出口,忽然聽見另一道毫無徵兆的腳步來到門邊,緊隨其後,是男人冷厲的聲線:“誰家的小孩,孤閣豈是你隨意亂逛的地方?”
秦蘿被震得一個哆嗦,飛快轉過腦袋。
門邊站著的男人身量極高,看上去隻有二十多歲,目光卻是陰鸷滄桑,渾身攜了股不怒自威的煞氣。
她認不出這人的身份,露出有些遲疑的神色,一旁的樓迦面色不改,微微欠身:“督察長。”
孤閣等階森嚴,處處設有督察之職,負責監管一方,以防出現不必要的動亂。
他在地牢之中四處巡視,定是感知到突然闖入的氣息,才會循著蹤跡前來。
男人擰眉望向樓迦:“胡鬧!是你把她帶進來的?”
“不是她。”
秦蘿急急開口:“我是和——”
“她是同我們一並進來的。”
噙了笑的青年音悠悠響起,樓迦與男人皆是一怔,饒是白也,也下意識抬起眼睫,略顯驚詫地望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那人的嗓音清澈溫潤,使人聽罷如沐春風,浸在夜風裡淌進耳朵,隻覺泠泠如絲竹。
一角白衣翩然掠過,周身的氣息卻是凜冽如刀。
為首的青年眉目如畫,蕭蕭肅肅,雋永好似山間水墨圖。
一襲白衣勾勒身長玉立,襯出清瘦高挑的挺拔身姿,因面上帶了淺淺笑意,宛如孤松落雪,清俊之餘,顯出幾分不容近身的桀骜冷清。
樓迦與男人同時出聲:“閣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