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目前為止,秦蘿隻知道他非常厲害、獵殺過赤練龍,除此之外,關於姓甚名誰、來自哪裡、究竟為什麼沒有妖丹的問題一概不知。
九州遼闊,妖魔分散在各個角落,隻不過於金凌城比較集中。
秦蘿隻不過隨口一問,沒想得到肯定的答復,沒想到片刻之後,居然聽見識海裡的一道少年音:“去幽州時,帶上我。”
女孩倏地睜大眼睛:“所以你真是從幽州來的!”
白也沒應聲,垂眸看了眼自己雪白的爪子。
脆弱、單薄、不堪一擊。
按照計劃,他本應在赤練被殺之後立即離開蒼梧,趕往幽州復命,沒想到半路出了岔子,不得不繼續留在此地。
秦蘿每天都會為他的識海渡入靈氣,傷口雖在漸漸愈合,卻仍不足以支撐他回到孤閣。
除卻融化妖丹,孤閣中人亦會被植入連心蠱,與正廳裡的燭燈緊緊相接。人死燈滅,如今他的燈還亮著,人卻久久沒有現身復命,已是違背了規矩。
回去定會遭到一番嚴苛刑罰,被打個半死不活,倘若繼續留在這裡……
白狐眸色微深。
連心蠱毒有追蹤之效,過不了多久,孤閣就會找到這裡,想方設法將他帶回。
他不想給她添麻煩,更何況——
更何況自從得知他重創過赤練,秦蘿便表現得滿眼崇拜,以為他是個降妖伏魔的大英雄,殊不知他非但不是什麼“英雄”,甚至連完整的人都算不上。
孤閣每年接受的委託千千萬萬,好的壞的善的惡的,隻要有錢統統能辦。白也身為其中一把刀,手上沾過不知多少人和妖魔的鮮血,早就算不得幹淨。
有生以來頭一遭,他稀裡糊塗地想,既然注定了要分離,不如留下一個美好的假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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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如何,沉默寡言、驅逐惡龍的白狐狸總要好過雙手猩紅的劊子手。
“真的真的?那你是不是終於可以回家,然後帶我們逛遍幽州,不對,金凌城!”
秦蘿猜不出他的心緒,伸手將小狐狸抱在懷中:“你在幽州是做什麼的?俠客?散修?賣龍肉幹?”
……想不出來。
她雖然可以悄悄看上一眼天道給出的信息,但狐狸哥哥瞞得這麼緊,一定是有不想讓她知道的理由。
這樣一來,要是隨隨便便去探查他的身份,總有種做賊一樣的、對他很不尊重的感覺,仿佛強行撕開了別人拼命藏起來的秘密,叫她過意不去。
等他心甘情願把一切告訴她的時候,自己再試著瞧上一眼吧。
“沒問題哦!”
秦蘿眯眼笑笑,把小狐狸高高舉起,拇指捏了捏毛茸茸的臉蛋:“我們一起去幽州吧。”
因是參加金凌城十年一度的大事,第二日啟程前往幽州時,蒼梧仙宗動用了飛舟。
除秦止江逢月以外,亦有其餘幾位長老得了邀約,紛紛帶著自己的小弟子出遊。
楚明箏突破金丹,既要多加靜養凝神固元,又需留在清淨之地祛除餘毒,此番無法與眾人同去。
江星燃因娘親生宴回了江家,今日飛舟之上,秦蘿熟識的便隻剩下陸望和謝尋非。
還有被她始終抱在懷裡的小狐狸。
飛舟行於雲海之間,有如鯤鵬振翅、氣勢磅礴。幽州比之前的新月秘境更遠,眾人自正午出發,抵達之際,已是傍晚時分。
秦蘿趴在窗前,眼看四周雲蒸霧繞,逐漸浮現起一座城池的影子,不由低低“哇”了一聲。
“看右邊,隔著幾座山、到處黑漆漆的地方叫做‘鬼都’。”
伏魔錄盡職盡責做起導遊:“鬼都一半是鬼修,一半是執念深重、久久逗留於世間的魂魄,不是什麼好地方,去了要做噩夢。”
秦蘿順著它的話遙遙望去,果然見到另一處黑煙繚繞的城池,比起金凌,像是剛剛拍完一部恐怖片。
那地方時時刻刻散發著邪氣,她總覺得不舒服,匆匆移開目光。
“鬼城陰氣太濃,若是修為太低,進去說不定會當場暈倒。”
伏魔錄笑笑,忽地揚了聲線:“你再瞧,北邊那座最高的樓閣便是孤閣。”
秦蘿聽它的話乖乖抬頭,用目光掠過市井高樓,見到那座高聳入雲的建築,不由把眼睛睜得更大。
傍晚的金凌城光火如星、繁燈如晝,星星點點的燈火匯聚成一片連綿汪洋。
而孤閣屹立於最北邊的位置,身後滿是逶迤群山,仿佛把一塊光鮮亮麗的錦緞狠狠截斷,染成墨一樣的黑。
最重要的是,它真的好高好高,好像能把天空刺穿。
秦蘿試圖從腦海裡搜尋與它相關的記憶,卻發覺一無所獲,隻能在識海裡低低出聲:“孤閣?”
“臭名昭著的殺手組織,全是些給錢什麼都能幹的瘋子,從不講什麼良心和道理。”
伏魔錄冷冷一笑:“你萬萬不可靠近那鬼地方,當心遇到危險。”
女孩聽得渾身一震,把小狐狸抱得更緊。
第85節
飛舟很快沉沉落地,小弟子們對面見城主不感興趣,一心隻想著能四下看上一看。長老們自然明白這一點,決意讓孩子們先行轉轉。
其他長老門下的徒弟全是十七往上,無論少年還是青年,獨自闲逛都不會生出太大問題。
謝尋非拜在另一名脾性出名古怪的長老門下,自有師兄師姐照應,輪到秦蘿和陸望這邊,由於師門人丁稀少,就不得不找人帶隊了。
白也面無表情,眼睜睜看著雲衡舉起右手,一步步朝這邊靠近。
眼不見為淨,小狐狸索性閉上眼睛。
“待會兒長老們面見城主,我們亥時去城主府集合。”
雲衡淡聲開口,人模人樣:“在那之前,我負責照看你們。”
“嗯嗯!”
秦蘿很給面子地點頭:“師兄,我們先去哪裡玩?”
“我看看——”
上回他被狐狸一爪踢開,可謂丟盡了臉面。雲衡輕咳一聲,試圖挽回些許自己在秦蘿心中的形象,眸光沉沉一轉:“嗯?這是什麼?”
他語氣微詫,連帶著秦蘿也生出好奇,尋聲看去,原來是張貼在牆角的告示。
“畫中仙……自畫而出,栩栩如生……哈,有趣。”
雲衡畢竟年歲更大,匆匆便將告示看完,末了眉梢微挑:“這上面說,金凌城裡近日出了一件怪事。不少人翻閱話本的時候,插圖裡的人和妖魔鬼怪全都化作一縷青煙,從紙頁裡出來了。”
陸望愣了愣:“從、從紙頁裡出來?”
“不錯。”
雲衡抬眸,眼底顯出幾分玩味之色:“雖然被城中百姓稱作‘畫中仙’,但它們行的可不算是仙家之事。畫中仙自書中顯形,在街頭巷尾、鬧市之中肆虐橫行,雖未傷及無辜,卻也把金凌攪和得一團糟。”
他說罷摸摸下巴,若有所思:“為了不影響幾日後的請神節,城主正高價懸賞,請人解決這樁怪事。”
嗯,好,你又覺得你行了。
伏魔錄在識海裡懶洋洋翻了個身:“畫中人成真,這種事兒聽起來確實有趣。然而畢竟與你們毫不相幹,加上毫無線索,沒必要因此浪費時間。”
“下面那張紙上寫的是什麼?”
秦蘿踮起腳尖,努力識別上面的字跡:“白裙女仙夜半幽泣、群妖大鬧早市、邪魔霍——”
伏魔錄身形一僵。
邪魔霍……霍什麼?
“邪魔霍訣魔氣遮天,為非作歹。”
雲衡雙手環抱胸前,淡聲解釋:“這些是城中發生過的畫中仙案例,旁側是話本裡的配圖。”
伏魔錄垂死病中驚坐起,在識海裡騰地跳起來。
它主人曾經何等威風,被記錄在話本中並不叫人意外,隻是——
目光停在那張告示上,伏魔錄硬了拳頭。
就那眼睛瞪得像銅鈴,身長起碼十多尺,青面獠牙滿臉橫肉的大塊頭,居然敢觍著臉冒用它主人的名號?!
主人分明是九州聞名的美男子好不好!
不過……這玩意兒來歷不明,說不定真和主人有一丟丟關系,能為它提供線索呢?
想不明白。
煩死了。
“秦蘿!”
伏魔錄奮力跳腳,無能狂怒:“查!大膽地查!把這群鬧事的玩意兒查個底朝天,我全力支持!”
剛被說服打算不管這件事的秦蘿:?
“我是說,”曾經的魔道第一法器深吸一口氣,違心開口之際,能感覺到自己眼角一抽,“行俠仗義,天經地義。”
主人,對不起。說出這種話的不是伏魔錄,它叫伏伏,是本包著花花綠綠蝴蝶外殼的書。
雖然雲衡有意試上一試,不過伏魔錄言之有理,他們一行人來自蒼梧仙宗,對金凌城和畫中仙都不了解,要想解決此事拿到酬金,隻能慢慢搜集線索。
最容易找到線索的地方,自然在鬧市裡。
“嗚哇——!”
秦蘿仰起腦袋,情不自禁驚呼出聲:“好大好漂亮!”
她之前去過滄州,那裡雖然同樣繁華,和這裡卻是不一樣的漂亮。
滄州地大物博、處處皆是瓊樓玉宇,隨處可見富麗堂皇的金錢氣息;比起前者,金凌城多了幾分市井的生活之氣,絢麗的燈火流光溢彩,絲竹之聲繞梁不絕,人潮熙熙攘攘,抬頭能見到高臺上旋轉的舞女。
尤其四面八方都可以見到長著兔耳貓尾巴的哥哥姐姐,甚至有的生了魚鱗,在燈光下像寶石一樣布靈布靈。
“金凌城裡大多是妖和魔,人修反而罕見。”
雲衡扶額:“秦蘿你跑慢點!還有亂跑的時候不要拉著陸望!”
秦蘿嘴上嗯嗯啊啊答應,腳下卻是沒停,拉著陸望的衣袖來到一處糖果鋪,好奇眨了眨眼睛。
這家鋪子前坐著個漂亮姐姐,店鋪並不顯眼,擺著的糖果卻是晶晶亮亮閃著光,乍一看去仿佛五光十色的圓潤寶石,被燈光一照,就溢開薄薄的光暈。
陸望仍然被她拽著袖子,藏在袖口中的手指輕輕蜷起來。
“姐、姐姐。”
男孩用空出的另一隻手摸了摸腰間劍柄:“這個,怎麼賣?”
秦蘿有些詫異地看向他。
她隻是覺得好看,想停在這裡多瞧一瞧,沒想到陸望居然毫不猶豫買下一袋,抿著唇送到她手心裡。
他拜入蒼梧沒多久,論小金庫,一定沒有她多。
糖果看起來硬邦邦,放進嘴裡竟會軟軟化開,她吃的那顆是紅色,甜滋滋的香氣在嘴裡擴散,滿滿全是西瓜的味道。
這分明不是多麼重要的大事,腰間別著劍的男孩卻把脊背繃得筆直:“怎、怎麼樣?”
他話音堪堪落下,雙唇尚未閉合,嘴裡就被塞進一顆圓圓的東西。
有甜味轟地散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