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好吃!謝謝陸望!”
秦蘿咧嘴笑:“你想吃什麼?我都給你買。”
喜歡就好。
一顆懸著的心慢慢放下,陸望又抿了抿唇,嘗試掩蓋嘴角一抹揚起的弧線:“我們繼、繼續逛吧。”
他說罷邁步上前,秦蘿緊緊跟在身後,忽然心頭一動,低頭戳了戳小狐狸的側臉。
自從築基以後,秦蘿學會傳音入密,能偷偷和他講話:“你想不想吃一顆?”
懷裡的白團子晃晃耳朵,搖了搖頭,聽見頭頂傳來有些疑惑的聲音:“你不喜歡吃糖嗎?”
他並非不喜歡吃糖。
準確來說,白也從未品嘗過糖果的味道。
他從很小便進入孤閣,能有白飯填飽肚子就不錯,怎會接觸這種華而不實的食物。
這種話他自不會說,而是微微眯了眼睛,聽身邊的小孩繼續嘰嘰喳喳。
秦蘿晃晃狐狸爪爪:“軟軟的,水果味道,一咬開就有甜味砰砰出來——真的不想要呀?”
……在孤閣裡,像她這樣的人,恐怕連十歲都活不到。
這個念頭劃過腦海,惹得白也自嘲一笑。如此這般的假設打從一開始就不成立,秦蘿與他根本是兩個世界的人。
不久之後,他就會回到真正屬於自己的地方。
耳朵又被人碰了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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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顆糖果在鼻尖轉了個圈,小孩瑩白的指尖圓圓滾滾。白也聞到淺淺的香,耳邊則是噙了笑的低語:“你嘗一嘗嘛,很好吃的。”
堅硬的壁壘像是被羽毛破開了一道口子。
稀裡糊塗地,小小的白狐狸張開嘴,含過那一顆圓球。
這是糖的味道。
真奇怪,甜味在嘴裡呼呼啦啦溢開,他卻莫名感到逐漸加深的澀,並不強烈,像是絲絲縷縷的線纏繞在心口上,叫人難受。
“我——”
白也在識海裡回應她:“我會離開。”
“沒關系呀!你的家在幽州,我知道你總會回家。”
秦蘿揉了揉狐狸腦袋:“不過我可以隨時來找你玩,你也能來蒼梧仙宗。這顆糖味道不錯吧?我還知道更多更多好吃的,像糖油果子,白玉糕,五鮮薈萃——還有小蛋糕!”
她越說越開心,腳步逐漸輕快:“以後我們歷練的時候,你也能陪在我們身邊啊。其實我爹我娘師兄師姐都很好的,等你回家養一養傷,再去和他們好好認識一下,你看雲師兄那麼喜歡你,你和他一定能成為朋友。”
懷裡的狐狸沒說話。
滄滄暮靄降下,自琳琅樓宇的縫隙之間,隱約浮現起一座高樓的影子。
沉穩,默然,如同一把筆直的劍。
白也想告訴她,其實那些都不會發生。
回到孤閣以後,他會繼續一場又一場九死一生的任務,沒有朋友,沒有希望,沒有未來,不知自己究竟會何時死去,或許下一瞬息,又或許明天。
可他終究沒開口說話,而是用舌尖上抵,試圖尋找一些殘存的、尚未融化的糖。
然後讓那股甜香留得久一點,再久一點。
第44章 雲衡:你娘喲。
金凌偌大, 秦蘿看得眼花。
或許因為是妖魔匯聚之地,這裡比人修居住的城池更加開放,也更加包容多彩。
這邊還是異獸跳火圈, 抬頭一瞧,便又成了鼓樂笙簫,旋轉著的舞姬裙擺搖曳,蕩漾出漣漪般的暈。
第86節
更不用說四面皆是流燈溢彩, 數不清的酒香、菜香混雜著燻香, 給人的感覺迷迷蒙蒙,恍惚置身夢境。
陸望也是第一次見到此般景象,雖然生性內斂,沒像秦蘿那樣大大咧咧表示出驚訝,右手卻始終握著腰間的長劍。
這是秦蘿發現的一個小動作, 每當他覺得緊張, 都會下意識握住劍柄,仿佛能從中得到一些勇氣。
與兩個孩子相比, 身為師兄的雲衡頗有些不自在。
原因無它, 往這邊飄來的視線實在太多。
陸望年紀雖小, 卻已能看出眉目之間雋秀的模樣。金凌大多是風流倜儻、不拘小節的俊俏浪子,他年歲輕輕便顯出幾分劍修獨有的冷肅清潤,板著張十足漂亮的臉,很難不叫人想要多看幾眼。
他身旁抱著狐狸的女孩同樣引人注意,像個蹦蹦跳跳的小團。
秦蘿生了張粉雕玉琢的臉, 明眸皓齒, 頭上則是兩個圓圓的小啾啾,裙擺隨著行走的動作一晃又一晃,開口說話的時候, 眼睛裡溢出毫不掩飾的笑。
至於他本人。
雲衡無言理了理衣襟。
劍眉星目鼻梁高挺寬肩窄腰得天獨厚,尤其渾身上下冷漠的氣質最是出眾,皎皎如天上明月,巍巍若山間之松。
沒錯正是如此。
路人的視線多,商販投來的注意力自然也多。不少店鋪伙計搶著招攬生意,秦蘿不知應當如何拒絕,支支吾吾躲在雲衡身後,晃眼一瞧,忽地愣了愣。
“師兄師兄,”一隻軟嘟嘟的手輕輕戳他後背,“他們看上去好可憐。”
可憐?什麼可憐?
青年一個晃神,順著她目光望去,很快露出了然之色。
這處地段歌舞升平,在華燈映照不出的角落裡,有一對面黃肌瘦的中年男女。
春日微涼,那兩人皆是衣衫褴褸,布料上打了層層補丁,被屋檐上映下的陰影一照,本就狼狽的面龐更顯灰敗。女人眼眶紅腫,顯然不久前掉過眼淚,男人則一動不動躺在草席上,半閉著眼睛。
再一低頭,能見到寫在地上的幾行大字。
那字體潦草,大抵說了兩人乃是夫妻,畫中仙昨日引發一起動亂,男人被其所傷、癱瘓在床,卻苦於無錢治療,今天懇請各位好心人大發慈悲,施舍一些銀兩。
說老實話,對於這種街頭乞討,雲衡向來是不信的。
他出身極佳,兒時也是一副悲天憫人的性子,每每遇見這種事兒,準會毫不猶豫上前掏出錢袋,然而後來才知道,原來絕大多數乞討都是無良的騙局——
那些人看起來可憐兮兮,其實不過用了易容之術,再高級一點,利用幻術讓自己看起來缺胳膊少腿,那也不是不可能。
得知真相的那天,雲小少爺在家裡發了整整一天的呆。
……話雖這樣說,然而直到現在,他仍會不時施舍一些錢財。
秦蘿年紀小,還不懂那麼多彎彎繞繞,見他們可憐,忍不住想要去瞧。
那兩人嗚嗚咽咽實在悽慘,她正打算從口袋裡掏出靈石,餘光一瞥,忽然發現自己身邊多了道影子。
“早就聽聞金凌城畫中仙為非作歹,今日一看,果真不假。”
清凌微冷的喉音擲地有聲,秦蘿驚喜仰頭,對上一雙纖長上挑的桃花眼。
謝尋非居然穿著她買的那件白衣,筆挺立在燈光下。他簡簡單單束了發,冷白皮膚宛如玉質,精致的五官雖脫不開少年稚氣,眼尾稍彎之際,卻已現出幾分近乎於冰冷的銳利。
少年同她簡單交換一個眼神,很快淡聲開口:“我此番來到金凌城,便是為了看望同被畫中仙殘害的表兄,對於二位境遇,頗能感同身受。”
秦蘿好奇看他,抿著嘴沒說話。
謝哥哥分明是和他們一起來參加請神節,哪裡冒出來一個表兄?
她心裡疑惑,那女人則是立馬悲從中來:“我夫君好慘!他不明不白受了重傷,如今躺在這裡奄奄一息,難受得整日喊疼,隻可憐我們家中貧寒,沒有靈石治病,不能為他尋個好大夫。”
躺在角落裡的男人重重咳嗽一聲,很快啞聲接話:“這位小道友,看在同命相憐的份上,幫幫我們吧!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咳咳!”
謝尋非眉梢輕挑。
“好啊。我之所以到這兒來,本就是為了幫你們,隻不過——”
他說著揚了嘴角,語氣聽不出喜怒:“隻不過二位應當知道,錢莊為賺取錢財,設下了諸多限制。我不久前為給表兄治病,已從中拿取十萬靈石,因數額太多,今日若要再取,得出點額外的費用。”
十萬靈石!
一男一女雙雙震了震,匆匆對視。
他們輾轉各地乞討,專打可憐兮兮的同情牌,如今聽說畫中仙一事,幹脆趁機借題發揮,偽造了個重病的丈夫出來。
沒想到居然誤打誤撞,遇見這麼一個大機緣。
“那,”女人小心開口,悄悄打量,“小少爺打算取多少靈石?”
嗯,不錯,小小年紀儀表堂堂,身上的衣物顯然價值不菲,定是個好騙的富家小公子。
“二位莫急。我將靈石全部給了表兄,如今錢袋空空,恐怕要勞煩二位幫一幫忙,之後等錢拿出來,再一並交還二位。”
謝尋非語氣裡仍然淺淺透著笑,不過細細聽去,卻察覺不出一絲一毫開心的情緒,反而是冷冷淡淡的譏諷佔了上風:“至於靈石,若要拿五千……二位可有五百借我一用?”
五百靈石,其實不算是個小數目。
兩人默默對視,心有靈犀地壓下嘴角。
但和五千比起來,它頂多是個零頭。
“我說,”女人傳音入密,開始悄悄話,“這小子真能給我們五千?”
男人思忖一下,沉了聲道:“這……他那麼小的年紀,難道還能騙我們不成?”
對哦。
畢竟他們才是騙子,這世上難道還有騙子在騙錢時被騙的事兒?更何況這光天化日眾目睽睽,他就算膽子再大,總不可能搶了錢就跑吧。
等這小孩把錢給他們,雙方橋歸橋路歸路,彼此之間再無牽連。就算日後再見,被這小子發現他們倆在騙人,到時候他一沒道理二沒證據,隻有懊悔不已的份。
他們連到時候的臺詞都編好了:“我們行得端坐得直,怎麼忽然就成了騙子。說我們騙人,不妨拿證據出來看看啊。”
兩人前前後後一頓考量,終是決定借上個五百。
靈石叮叮當當,被女人認認真真放入少年儲物袋裡,謝尋非抿唇笑笑,沒再出聲。
片刻的沉默對視,相顧無言。
又是片刻的沉默對視,相顧無言。
女人沒見他有動作,終是沉不住氣:“這位小郎君,你何時去錢莊……?”
這絕對是他們行騙職業生涯中最為黑暗的一天,沒有之一。
直到多年以後,女人仍會偶然想起那天的情景,筆挺清瘦的少年聞言抬眸,語氣淡淡,每個字卻是誅心:“錢莊?什麼錢莊?我何時說過要去錢莊,大嬸你又是誰?”
女人:……
女人:?
“你——”
她用了好幾個瞬息,才勉強讓自己接受事實:“你是個騙子?”
“我隻不過到這兒來看看,怎麼就成了騙子。”
謝尋非眉眼微冷,嘴角譏諷之意更濃:“說我騙人,不妨拿證據出來看看。”
莫名有點熟悉的臺詞。女人怔怔聽完,面色愈發猙獰——等等,這不是他們提前準備好的說辭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