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承殺被打得身體接連顫抖,幾乎跪不住,他咬緊牙關,終究忍不住溢出三個字道:“她不會。”
這三個字更加激怒了陸鎮行。
“她不會?你知道什麼?你才行走江湖幾年?你哪裡知道什麼是魔教險惡?簡直蠢不可及!她既然能隱瞞身份在你身邊騙你那麼久,還特地封了內力接近,便知心機深沉,絕不簡單。身份暴露,三個月不來找你,甫一見面,就又把你的魂勾走了,你還當她真的如你這般蠢笨?”
陸承殺答應過她不說,可他掩藏不了,也不想掩藏。
他輕聲道:“我娶了她。”
陸鎮行幾乎以為是自己耳朵聽錯,他用一種極其不能理解的眼神看著他道:“你說什麼?娶她?沒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那算什麼娶?不過是不知羞恥的苟合罷了!”
陸承殺抬起頭想要解釋,被陸鎮行一棍子又抽得低下了頭。
“更何況,正經女子怎麼會如此,隻有那寡廉鮮恥的魔教妖女才會無媒無聘就與你妄談嫁娶,說不定她還用此計欺騙過其他如你一般的蠢貨!早知如此,我還不如當初就讓你娶了秦家的那個丫頭,也免得你見個女人就昏頭轉向!”
長槍抽在本就傷痕累累的脊背上,不多時又再度浸滿了血,陸承殺額頭上全是汗。
可他仍在掙扎:“我不想娶別人。”
“冥頑不靈!你一顆真心拿去喂狗,都比給那魔教妖人強!”
陸鎮行怒不可遏,手下毫不留情,陸承殺雙手撐在地上,幾乎連聲音都發不出來,隻剩細微的進氣聲,和長棍擊打在背脊上令人戰慄的悶響。
“你還想娶她嗎?”
最後,隨著“咔嚓”一聲,長槍硬生生折斷在陸承殺的背上,斷成了兩截,一半還在陸鎮行手裡,一半則落在地上,骨碌碌滾到遠處。
陸承殺幾乎渾身脫力。
陸鎮行又想再去拿別的兵刃,終於有個穿著竹綠衣衫的人推門進來,長嘆一口氣道:“爹,別打了,再打真的把小殺給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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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劍山莊唯一敢在陸鎮行震怒時捋虎須的陸竹生過來扶了一把陸承殺,衝著陸鎮行賠笑道:“爹,先消消氣,他小年輕,比較固執叛逆,等冷靜一會就知道你是為他好了。”
陸鎮行對其他人都不假辭色,唯獨對這個養子從不動怒,他平復了一會怒火,拂袖而去。
之後陸承殺就被關進了地牢。
停劍山莊的地牢幽暗潮湿,悶臭難聞,陸承殺被吊著關了三天,滴水未進,嘴唇幹澀,背後傷處隱隱作痛,沒有陸鎮行的命令沒人敢來看他,哪怕隻是送飯上藥。
其實陸承殺早已習慣。
第四天才見到了陸鎮行。
陸鎮行肅著一張冷厲的臉孔問他:“你可有反省?”
陸承殺默了片刻,聲音嘶啞道:“我知錯。”
陸鎮行道:“你還想娶她嗎?”
陸承殺沉默。
陸鎮行臉上終於顯出些不耐:“你若真這麼想娶妻,我替你安排。”
陸承殺道:“……不用。”
陸鎮行道:“那魔教妖人就這麼讓你割舍不下?你就非她不可?好,我知道了,我親自去殺她。屆時,你應該就能清醒過來了。”
陸承殺三日下來早已無力氣,可聽見此話,身體突然掙扎起來,道:“別殺她。”他聲音低下來,竟帶了懇求,“外公,求你。”
被陸鎮行罰得最慘的時候也不見他為自己求饒一句。
“她到底給你下了什麼迷魂藥?”陸鎮行的表情簡直不可思議,“越是如此,我越是非殺她不可。”
陸承殺抬起蒼白的臉,聲音嘶啞地斷斷續續道:“我會反省,會改,會心無雜念,會忘記她,不會再見她……別殺她。”
陸鎮行透過他那張清瘦的臉,簡直仿佛看到了另一個人。
“你真能忘得了她?”
陸承殺臉色越發蒼白,一雙黑眸沉寂若死,他道:“……我可以。”
他傷得很重,本就沒有完全恢復的傷口被再度重創,上藥時裡衣幾乎黏在血肉上,陸承殺能感覺到那弟子小心翼翼又驚恐害怕的模樣,他無半分力氣,在榻上昏昏沉沉睡了足有三四天。
她送他的那隻小黑嗅著血腥味醒來,它在地牢裡倒是吞噬了不少耗子蠅蟲蜈蚣。
陸承殺連殺它的力氣也沒有。
它滾到陸承殺面前,用觸須碰著他的頰,黑漆漆圓滾滾一顆,仿佛在笨拙地安慰他。
陸承殺想起它的前主人,又強迫自己忘掉,什麼都不去想,就像他過去那樣,他當然可以忘記,他必須可以忘記。
他一聲不吭,卻能斷斷續續收到她傳來的聲音。
——你還好嗎?
——我沒事,他們有沒有為難你。
——我有一點想你,沒有很想,就是一點,你不用急。
——我做了個噩夢,好擔心你。
陸承殺恢復了力氣,想碾死那隻對他毫無防備的黑色蠱蟲,可就像對待她一樣,他同樣下不了手。
小黑在他身旁滾動。
陸承殺側過身,望著漆黑天幕下悽迷月色,沒留神已說出了聲,他幾乎瞬間便後悔,可沒想到陸鎮行竟同意他下山做最後的告別。
他現在知道是為什麼了。
那八位師叔練的劍陣叫玄天八卦陣法,是停劍山莊數一數二的陣法,八人自習武時便一起相處,經年隻練一種劍法,配合默契,縱然宗師都難逃重傷。
他們現在正毫不留情地攻向她的要害,速度快得驚人。
花焰拔劍迎敵,她自從學了天殘劍法之後兩次對敵都沒在下風,可眼下卻是第一次她完全打不動,那八個人宛若是一個人,行動之間相互遮掩破綻,花焰這邊出劍那邊便遭攻擊,無法自由出劍,仿佛陷入泥沼一般。
很快,花焰就感覺到力不從心。
外圍還有穿著其他門派服裝的人正手持劍虎視眈眈地望著她,仿佛隨時要來攻擊。
她想起了在慈心谷被圍攻時的模樣,花焰本以為武功精進之後,不會再有這樣的狀況,想到這裡隻覺得肩膀都微微作痛。
就在此時,一把漆黑的長劍擋在了她的身前。
她聽見有人厲聲道:“你瘋了嗎!你在幹什麼!”
陸承殺握著劍,明知等待著他的會是什麼樣的結局,卻還是替她擋下了攻擊。
第82章 世事難料
花焰壓力驟降, 上一次她隻能一個人支使著長劍勉力阻擋,但這一次,有人護在了她的前面, 為她阻隔住了大半的刀光劍影。
她甚至看不到他的正臉,隻能看見陸承殺漆黑的背影, 他飄著的藏藍發帶, 和他迅捷無比的劍法, 花焰努力咬了一下嘴唇,才把眼淚憋回去。
隻看了一眼, 她便又回過頭來應付自己這裡的敵人,兩個人幾乎背靠著背。
一個人應付捉襟見肘的劍陣,兩個人便就不那麼可怕。
“陸承殺,你當真要護著這個妖女?”
“你知道外面有多少門派的人看著嗎?你現在放下劍,隻當被這妖女迷惑還來得及!”
陸承殺卻似鐵了心一般,吐字道:“離、震。”
花焰怔了一下反應過來,他指的是八卦陣的離位與震位, 雖然奇門遁甲並不精通,但基本的她還是知道的,當下立刻和劍陣對應了起來,旋即便知道他報的是劍陣薄弱處。
停劍山莊的劍陣,他自然知道破陣之法。
花焰毫不猶豫朝著他說的方位攻擊過去,方才還綿密不絕的劍陣,卻像突然泄了氣一樣, 頻頻露出破綻。
那八人中立刻便有人氣急敗壞道:“陸承殺, 你這是在背叛停劍山莊,背叛正道!”
事實上,外面其他門派的人也正驚駭不已地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
“那真是魔教妖女?”
“陸承殺為何會護著那魔教妖女?我們今夜不是來殺她的嗎?”
“難不成那個傳言是真?他真的被那魔教妖女給迷住了?”
陸承殺仿佛充耳不聞, 又報了兩個位置。
花焰即刻便跟劍,不消一會功夫,剛才還極難解的劍陣變得七零八落,那八個人明顯單打獨鬥都不是兩人的對手,全靠配合默契和劍陣精妙,但眼下劍陣難以為繼,很快便困不住他們了。
“陸承殺,你怎能執迷不悟至此,對得起莊主多年的悉心栽培嗎?”
“就算破了我們的陣,外面還有這麼多人,都是莊主從各門派借來的好手,你們逃不掉的!”
話音未落,劍陣已破。
陸承殺拉著花焰的手腕,便道:“走。”
花焰一陣恍惚,毫不猶豫便跟在了他身後,等出了雅座才知,這客棧裡竟無一個路人,密密麻麻全是拿劍要來殺她的——他外公是真的要置她於死地。
陸承殺松開了她的手,舉劍迎敵。
伴隨著攻擊一並來的,還有他們的聲音。
“陸承殺,你真的與魔教勾結了?”
“你和這妖女到底什麼關系?這樣你都要護著她?”
“他是不是被魔教控制了?不然怎麼能做出如此荒唐的事情!”
“停劍山莊門下弟子與魔教勾結,陸老莊主今日原是要我們替他清理門戶。”
“堂堂停劍山莊陸承殺,虧我還曾經覺得他是正道弟子的楷模,如今不維護正道,反倒護著一個魔教妖女,這也未免太可笑了!”
“我往常就覺得他身上殺氣太重,與那魔教之人無異,果然。”
陸承殺可以不在意,但花焰不行。
她氣不過道:“他沒有!是你們欺人太甚!我做錯了什麼,你們要這麼多人來殺我一個?他不過是看不過眼罷了!”
“殺你一個魔教妖女要什麼理由,你們魔教做過的惡事還不夠多嗎!”
在人群外圍花焰甚至還看到了一個有些熟悉的瘦小身影,他同樣攥著劍,指著她,狠狠道:“想不到你竟然是魔教妖女,我瞎了眼才會認你做師姐,你們這些魔教之人,都該去死!”
花焰幾乎覺得荒謬而有些可笑。
她持著劍,邊打邊高聲道:“這就是正道嗎?你們也算正義嗎?你們見過我殺無辜之人嗎?見過我做什麼惡事嗎?就因為我出身魔教,所以一群人大晚上埋伏在這裡,對付我一個弱女子,就理所應當嗎?他看不過眼,想護著我,有什麼錯!”
花焰越說越大聲:“我在門派戰救過人,在迷谷鎮也救過人——這兩次都不是我們魔教做的,你們自己都不調查清楚就統統算到魔教頭上,又是什麼道理?還有當年那個醫術世家殷家,不也證實與我們魔教無關,當初口口聲聲說是魔教所為的人,可有過一絲歉疚?”
然而她一個人的力量太渺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