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要目的是向他請教那座古墓的事情。
這通電話就是他打來詢問我大概幾點到的。
結束時,他還溫聲叮囑我路上注意安全。
手機聽筒漏出的話聲響在電梯裏,自然,旁邊那個不明人鬼的男人也聽得一清二楚。
不知為何,當著他的面和別的男人講電話,我會有種做賊心虛的感受。
一掛了電話,就聽見那人問我:「夫人有約會?」
問就問吧,還搭配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我一個字都不敢說了。
我手心直冒汗,片刻後弱弱地糾正他:「我不是你夫人……」
電梯即將到達一樓,隻要門一打開,我就會馬上沖出去。
我沒有去留意他的神情,正默默醞釀接下來的行動……
就在這時,電梯「咣當」卡頓了一下,隨即,眼前變得伸手不見五指。
13
我大叫了一聲,後背靠到電梯墻壁上,身體直打戰。
男人的嗓音響在我擂鼓般的心跳之外。
「兮兮,你是我的夫人,我找了你一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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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捂緊耳朵,額上不斷冒出慌張的汗。
黑暗中,我已經分不清他所在的位置。
可能還在我面前,又似乎哪裡都是他。
「兮兮,跟我回家好嗎?」
「隻要進了眾妙門,你就能找回前世的記憶,我們就能永遠在一起。」
他的話傳達我腦海深處,但是我做不出回應。
我從小就怕黑。
嬸嬸總打趣地說,我上輩子一定是死在黑天的,所以才怕成這樣。
到了這裏,男人像是察覺到了我的異常,他的話頓了頓,擔憂地叫了我一聲:「兮兮?」
感覺到他的懷抱接近,我竟嗚得哭出了聲,額頭埋在他胸前,唯恐他離開般,用力抱住了他的腰。
我哭得悲切,眼淚連成線掉個不停,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男人沒有再說話,手心輕輕順在我脖子後面,一下又一下,不厭其煩。
我從不知道這一招對我有奇效,神奇地止住了我的哭聲。
我抽抽搭搭地把眼淚鼻涕在他身前蹭了一片。
頭頂的聲音比那天吹落紫色花瓣的風還要溫柔,「好了,兮兮不哭了,我在,我在。」
紫色花瓣……
我止住抽泣,不明白,自己怎麼又想到了腦海裏那一片如雲如霧的紫色花樹。
14
電梯呼叫器裏傳出安保人員的問詢,讓我不要慌,馬上會通知人過來修理。
她話還沒說完,我頭頂的燈就重新亮了起來,電梯也恢復運行。
同一時間,我感覺到,我抱住的那個人,像流沙一樣緩緩消失無形。
但我明白,他還會再來的。
15
出了電梯後,我改變主意了,沒有去找男同學赴約。
我給他打了個電話誠懇道歉,男同學人一直不錯,好脾氣地說沒關系。
接著,我去了博物館。
墓室出土的部分文物目前在博物館展出,我要去看看能不能找出一些玄妙之處。
前腳一踏進博物館,我的心口就像被什麼東西狠狠紮了一下。
一股絞心的疼痛遍佈我全身,浪潮似的,一陣又一陣朝我拍打而來。
疼得我呼吸不暢,彎下腰扶住門,才勉強扛了過去。
以前我也有過這種感覺。
爸媽死後,我看到他們生前用過的東西時也會這樣。
算了,我決定還是不進去了。
離開時,聽到館外小商販在吆喝叫賣:「魚兮夫人同款團扇,走過路過不要錯過!」
我滿頭黑線。
義烏真是緊跟熱點,極具商業頭腦。
我想了想,也過去買了一把。
16
考古專家根據這柄團扇的特點,給它命了名——
白綢繡花蝶竹柄團扇。
外面賣的仿品和博物館展出的求形似而非擬真,但也真是好看。
我步行到場館附近的小公園坐了會兒。
我輕輕搖著手裏的小扇,默念出剛聽來的那兩個字:「魚兮。」
這就是他口中的「兮兮」吧。
隻是我不叫魚兮,我的名字是紫闕,倪紫闕。
公園沒多少人,樹蔭下微風清清涼涼,送來花香。
我心不在焉地看了會兒花叢裏飛舞的蝴蝶,沒一會兒,泛起瞌睡。
17
困乏間,「啪嗒」一聲,團扇從手中掉落。
我彎腰去撿,一隻手卻先我一步將它撿起。
我抬起頭,恍然才發現這已不是在公園。
一輪皎月高高掛在重簷。
宮廷夜宴,古琴涔涔,鐘聲叮咚,遙遙傳至湖面上來。
連我,也是一身煩瑣的宮裙。
我慌慌張張躲到屏風後面,對外出聲道:「什麼人?」
玉刻湖光山色屏風之外,那道長身玉立的影子,與我前些日在家中浴簾內所見到的完全重合。
此刻的我像置身在別人的故事中,隻能旁觀,無法參與。
他沒有回答我問他身份的話,隻道:「姑娘,你的扇子掉了。」
說著將扇柄的那頭朝屏風後遞來。
我緩緩接過團扇,目光隻注意在他雲紋衣袖下,那隻白皙且骨節分明的手。
18
遊蕩的湖光投在屏風上,亭臺的木橋上,一串腳步聲火急火燎地跑來。
尖銳卑微的男聲說道:「小侯爺,您讓奴才好找,官家傳召您吶!」
「就來。」
小侯爺?
我心弦撩動,像早聽過他的大名。
在他離去之時,我好奇地探出屏風,想窺一窺這位揚名在外的小侯爺真人的風姿。
誰料他走到一半,轉了身也回頭望來。
我被捉了個現行,速即用團扇遮住臉。
等到覺得差不多時候了,緩緩露出雙眼,心潮萌動地對著那人的背影,瞧了又瞧。
直到他走遠,我擺腕輕搖手中的白綢繡花蝶竹柄團扇,臉頰熱得還是像在蒸籠裏。
不遠處宮燈開路,浩浩蕩蕩的一行人走近。
為首的盛裝女子有著和我如出一轍的嗓音,她問我:「魚兮,你在那裏做什麼?」
我肅然起敬,服從地迎向她。
半道忍不住,又回頭看了眼那人剛在的那處。
此間隻餘清夜無塵,月色如銀。
19
睜開眼,我還坐在公園裏。
這個夢真實到讓我有種穿越時空的錯覺,心情十分迷惘。
我遊魂似的回到家中。
越來越多的怪事,我找不到其他人可以傾訴,照例找倪容吐槽。
正講著電話,某位小侯爺又悄無聲息地潛入了我家中。
他是不是真以為我電梯裏的那隨口一問,當真是因喜歡他古裝長發的樣子?
所以一會兒沒見,又換回了那身標志性的行頭。(看來那短發還真不是剪的,是他現代古代兩種形象可以自由切換。
他沒有打擾我,自顧自地在我家中參觀。
敲敲我的魚缸逗金魚,還玩起了我的冰墩墩,跟在自己家一樣自在。
我不願給他聽到我和倪容的談話內容,說著說著就換成了英語。
我和倪容描述了我踏進博物館就感受到的強烈心痛,還有公園小憩時夢見的宮廷夜宴。
我和倪容一起長大,她最瞭解我,知道我不會憑空捏造。
傾訴完後,我心中的怪異就平復了些許。
放下手機,就見小侯爺正在打量我。
我裝作若無其事地拿起杯子喝水。
然後他突然對我說:「You've dreamed about our first meeting. Don't you believe you're my wife?」(你都夢見了我們的初見,難道還不相信你是我夫人嗎?)
一口水猛地嗆在我喉嚨裏,我一下子全噴了出來。
20
我咳得滿臉通紅,一抬眼,小侯爺抽了張紙巾遞過來。
我連忙抓過來擦擦嘴巴,不可思議地問:「你,你不是古代人嗎!怎麼會說英語?」
小侯爺優雅地在我旁邊的沙發上坐下,「兮兮,我一千多歲了。」
這話裏的意思大概是:像我這種資深的侯爺,有什麼是我不會的?
我更為自己剛才的欲蓋彌彰感到羞赧。
小侯爺看到了我新買的團扇,取過來把玩。
「這是你以前最喜歡的扇子。」
我:「咳咳,路邊隨便買的。」
「家裏還有很多你以前的東西,要跟我過去看看嗎?」
我不言不語。
他在引誘我進門。
上回他說的那什麼眾妙門,說我進去就能找回前世的記憶。
說來我也挺想試試,自己到底是不是魚兮,進門就能一探究竟。
但我可沒忘記他後面的那句——
進了門就能永遠和他在一起。
也就是說,會變成和他一樣的人是嗎?
然而我至今都不知道他是人是鬼。
都活了一千多年了,大概率是個老妖精吧。
我是一定不會輕易被他騙進門的。
21
我思索了片刻,止不住好奇地問:「你怎麼就這麼確定我前世是你妻子?就因為我長得和那張畫像一樣?其實世界上這麼多人……都兩個眼睛一個鼻子的,有長得一樣的也不算奇怪。」
「你是。」
小侯爺看著我的目光絲毫不退卻,篤定我就是他的魚兮。
他一定很愛他的妻子。
可就算我是,那又怎樣呢?
前世今生有別,這一世我已有自己的人生,不會為他拋去一切。
小侯爺向我講述起他和夫人的過往。
「我們在宮中夜湖上初見,之後我求官家把你賜我為妻,大婚後三年我在外徵戰,回來時你已被奸人所害。」
「兮兮,這一千年裏我一直在找你,跟我回去,你會想起一切。」
他寥寥數句說得很清楚,但是事情真的隻是這麼簡單嗎?
那,把我害死的又是什麼人?
TA 為什麼要害我?
22
這個謎團暫未解開,當天下午,手機上的應用程式推給了我一條古墓考察的最新進展。
我深吸一口氣,點開。
上面說,據墓中文獻資料所進行的調查考究,考古團隊已確定了古墓主人魚兮的身份。
她生於北宋趙氏皇帝統治的時期,父親是赫赫有名的大將軍,忠心護國,卻在壯年時犧牲在了一場戰火中。
其母貞烈,聞得丈夫死訊後自刎殉情。
孤女魚兮入宮由太後撫養,獲封郡主。
她十七歲時,對皇親貴戚繒詔侯一見鐘情,誰知這時小侯爺向官家請旨,把令月公主指給他為妻
太後愛其心切,下旨改了令月公主的正緣,賜婚魚兮郡主於小侯爺。
如此移花接木,婚後夫妻兩人倒還算和諧。
相敬如賓地度過了三年,直到小侯爺離京平叛,大勝歸來時,魚兮郡主早已死於難產。
侯爺情深義重,以厚禮安葬郡主。
同年六月,迎娶令月公主入府為侯夫人,並安置陵寢,預備死後與公主同葬夫妻陵。
「!」
我眼皮狠狠一跳,鬱悶地丟開了手機。
沒想到啊沒想到!
這是,除了令月公主,全員惡人?
23
這條新聞一經發出,新的發現一樁接著一樁。
考古內容中所提到的魚兮郡主的丈夫繒詔侯,大家也扒出了真身。
然後引起了新一番的軒然大波。
原來這個繒詔侯的陵寢,早在三十多年前就已被考古發掘了。
這還不算重要的。
令人意外的是,他還真和令月公主共同葬在了夫妻陵。
繒詔侯陵的位置群山環繞,壯觀華麗,隆重程度遠超魚兮夫人陵數倍。
據說當年啟墓時,令月公主的骸骨就躺在繒詔侯枕側。
碑銘上的大概意思是說:繒詔侯原配過世後續弦令月公主,婚後二人恩愛異常,隻是繒詔侯在戰場上落下眼疾,回城後不過數月就薨了。
令月公主自請陪葬,生同衾,死同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