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守大怒:“名士、名士……都不見了!什麼時候不見的?吃酒時我出來,還看到他們在作畫!”
陸昀諷刺一笑。
陸昀忙著打鬥,他也從沒打算跟太守解釋。但是洛陽太守即便這時喝醉酒,看到門窗大開飄出的剪紙小人後,也明白過來了:“用剪好的小人靠近燭火,影子照在緊閉的門窗上。你們就是用這種手段換人的……為何、為何……”
他臉青了:“你們是南國細作!你們是來救那些名士的!火。藥大師、大師……”
洛陽太守後知後覺地明白過來,或許混混沌沌的,也意識到陳雪是假的,這個女郎就是南國派來迷惑他的細作。女郎在洛陽掀起那麼大陣勢,對他若即若離,就是為了打聽名士和火。藥大師的被關之處。
太守悲愴至極,隻覺一腔心事喂了狗。他大吼:“陳雪!你害得我好慘——我與你勢不兩立——”
提著他的陸昀與人打鬥中,腳步頓時趔趄了下,臉上神情微妙的,有點兒古怪——
這個人,還沒弄明白陳雪是誰呢?該不會真喜歡上陳雪了吧?
……
洛陽城中出事,半夜中,前來參宴的客人醉得人事不省,太守府中的長史領著侍從,一一去喊這些客人醒來,然而無用。酒太醉人,又趕上太守納妾這種百年難得一遇的大事,眾人都醉了。那些南國軍人混在客人中、小廝中、送酒的賤民中,太守府中的軍人喝醉了一半,清醒著的少一半,卻攔不住那些南國軍人。眼睜睜看著對方的首領提著他們的太守,逃出府,向南揚長而去。
長史審問下屬:“那人到底是何人?!為何會出現在我們太守府,卻無一人知道?”
“長成那樣妖孽臉的人,你們莫要告訴我說從沒見過!”
下屬們也苦:“如君所言,此郎甚俊。若我等當真見過,必然過目不忘。我等不記得,自然是從未見過這人。”
“我們不知他何時入得府。”
“還有,陳、陳雪娘子……也失蹤了。方才救府君時,好似聽到什麼‘偷情’……”
長史厲目看去,目光寒銳,多話的人自然閉嘴,不敢多說。太守府半夜集兵,駐扎在洛陽的將軍半夜三更被吵醒,得知太守和火。藥大師都不見後,臉色一下子大變,一耳光扇了長史一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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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史卻訥訥不敢多言。
看將軍集兵,追出洛陽府——“傳令!點狼煙!附近兵馬都集中,向南追!”
“不能讓南國細作回到南國!不能讓我們的大師落入他們手中。”
“通知我們的大部隊,讓他們對南陽那些郡城施壓,攻勢加大!到了關鍵時候了,不要再藏匿手段。再不盡全力我們就要輸了!”
北國想贏這場戰,北國面臨一個尷尬的問題,他們不如南國財力雄厚。正是要趁著冬日,趁著南軍萎靡、北軍強悍之時一舉攻破對方防線,抓住機會,和南國談判,從南國手裡搶走土地。北國也耗不起這場戰爭……火。藥大師若是不見了,這就是他們的第二場大敗仗!
陛下定會震怒。
快,快,快!爭時奪刻,要搶下先機!
……
北軍攻勢突然大幅度加大,幾大郡城各有求援,聲稱北國軍隊悍然攻城。從大雪之夜開始,變得瘋狂無比。
戰報送到魏將軍這裡,紛紛向魏將軍求助,要求派兵、送糧。七嘴八舌,諸郡要抵抗,可是後備資源不足。他們隻能榨取世家,然而世家存糧也不多,還要養活家族中的子弟,軍人和士族間的摩擦不斷。
同一時,庶民也開始斷糧。
所有的資源優先供給軍隊,但隨著時日拖延,郡城被困大雪數日,資源各處都慢慢開始出了問題。
魏將軍頭痛煩悶,不知如何應對各處全然爆發的危機。在這時,歸來南國的羅衍,和其堂妹羅令妤前後奔波,四處與人解釋周旋,幫魏將軍緩和矛盾。他們幫了魏將軍大忙,羅令妤更是多次鼓勵魏將軍,希望軍隊多堅持一會兒。
魏將軍咬牙切齒:“媽的,北人一群瘋子,雪下這麼大也不怕埋雪裡了,還要打仗。老子還能怕了你們?滾犢子,打就打!”
“不要再跟我要兵要糧……能打麼!我就問能上戰場麼!隻要還有一口氣,你們爬都得給老子爬到敵軍那裡咬他們一屁股,聽懂沒?”
“都給老子打起精神!敵軍突然攻勢加猛,肯定是他們出事了,陸參軍的計劃成功了!陸參軍就要回來了,我們會勝的!”
情勢緊張,各方鼓勵,掩藏心中焦慮。
羅令妤仍然在軍中後方幫忙,和其他貴族女郎一起給從戰場上退下來的將士處理傷勢。和她在同一營帳下的幾個女郎,幾日勞碌,臉色都有些蒼白,拿著剪刀的手都輕微顫抖。她們是輪換著來,已如此累;羅令妤卻是為了能夠第一時間得知前線的消息,一天十二時辰,她有十個時辰都是住在軍營中了。
平時貴女的那種過度講究,此時被丟到了腦後。
心慢慢地都麻了,就知道不停地止血、換紗布、上藥……
羅令妤揉了下熬夜熬得通紅的眼睛,突然聽到旁邊女郎驚道:“糟了。”
跽坐的女郎抬目,妙目望去。看那女郎手上滿是血,駭然轉目看來:“羅妹妹,紗布用完了,藥膏也用完了。再有病患來,我們怎麼包扎?”
此言一出,旁邊其他女郎紛紛去看剩下的藥材,再紛紛慌神,說藥不夠用了。
羅令妤腦子空了:“……世家……”
女郎們瞥她:“我們家就是有權有財些,我們又不是醫館子的,我們能交的藥早交了。你再催,我們家裡也拿不出了。”
女郎們話裡話外,對羅令妤頗有些怨言。女子之間,攀比極多。平時未必多服羅令妤,當矛盾爆發,隻會更不喜歡。以前羅令妤還會努力扭轉這種局勢,現在羅令妤就如破罐子破摔般,隨便她們怎麼想,該做的就得做。
因南陽世家近日被剝削嚴重,能夠識文斷字、來軍營給傷員包扎傷口的女郎們,都是出身貴族。羅令妤向著軍隊,剝削的就是她們家,她們豈能高興?她們看過去,見羅令妤抿著唇,心口重重有鐵錘砸下。饒是羅令妤神經粗冷,此時都不禁慌了一下。羅令妤才要想辦法,門簾被掀開。
侍女靈玉跑得厲害,彎腰後手放在膝蓋上,吐出的氣在寒風中形成白霧:“女郎,您讓我盯著衡陽王……婢子看到,他們的大部隊出城了,不是去支援魏將軍,而是如您料想的那樣,往伏牛山去了。”
羅令妤哗得站起來,袖中的手握緊。她突然的激動,讓一帳下的女郎們都驚訝看來。
而羅令妤目光閃動:陸昀,一定是陸昀那裡有消息了!衡陽王是去支援的!陸昀回來了、他回來了……
羅令妤往外走兩步,迫不及待地想出去,但她又停步,因想起自己是弱女子,無論是現在的南陽戰亂,還是伏牛山的戰爭,她趕過去都沒用。也許還會給他拉後腿……
羅令妤咬著牙。
再有一小兵掀開簾子跑進來:“女郎,前線的糧又斷了!世家不給糧,我沒尋到羅二郎,魏將軍讓我來找你……”
另有一小廝跟進來,冤枉無比道:“胡說!我們哪有不給?羅娘子,我們真的給不起了……昨天我們都斷糧了一日,我們家的郎君們都吃不上飯了。女郎你評評理,我們能怎麼辦?軍隊也不能把我們逼死吧?”
再有其他帳子裡的人過來,神色嚴峻:“你們還有藥麼?我們那裡新來了一個傷員,但是沒有藥了。”
“沒有了……”
“沒了……”
“空了……”
七嘴八舌,各種聲音包圍著羅令妤。不知不覺,這些人都要羅令妤拿主意。出主意的是她,拿主意的自然也要她。羅令妤長身纖弱,立在帳中被人包圍,侍女想將她解救出來都無法。羅令妤被所有人求助,而她心神飄飛,不能定下心,因她心系陸昀。知道他或許到了關鍵時刻,知道那個死劫或許隨時會來,她哪有心思理會別的。
她就白著臉,幾次想讓自己冷靜,又幾次無法冷靜。她知道自己該想法子解決這些人的難題,但是她心底深處卻又想,我解救不了,我就想找陸昀……
門簾再次被掀開,寒風入舍,吹得人群中的羅令妤都顫了一下。
她向天地看去,見天色昏昏,雪不知何時早已經停了。下雪後,一層霧沿著地表彌漫,離地面越近,那霧就越濃厚。羅令妤怔然看著雪白天地,看著銀灰色飄蕩開的白霧。冷風拂面,雪白的狐襟貂袖、緋紅的氅衣,被風吹得揚了下。
羅令妤的心忽然空了。
她不知自己在失神什麼,隻是看到這雪、看到這霧,本能地開始心慌……
她不知糾結多久,突然有人拉了她一把:“羅妹妹,有人來找你了!”
門簾再一次掀開,這一次是軍士所掀。天地間起了霧,三丈外看不分明。而霧中,慢慢走出一個少年郎君,眉目如畫,溫潤似玉。這位郎君面容幾分蒼白,看著虛弱,但他目中的溫意,望過來的柔和力量,讓羅令妤眼中一酸,眼睫上沾了水。
在羅令妤怔忡的目光下,此郎微微一笑,對神情激動的軍士先說:“糧草、藥材都來了,在城南入口。沒有兵,但是有些江南的民兵自願渡江前來,不知可否?我何時能見到魏將軍?”
那軍士先是感謝了一下,再扭頭看向羅令妤:“羅女郎,這位郎君自稱周子波,說是前來相助我方。敵軍有細作,我軍不敢大意。周郎說你認得他,他是否可信?”
羅令妤輕聲:“可信的。”
軍士放下了心,說聲得罪,才敢離開。其他女郎們、小廝們好奇地看著這位新來的周郎,女郎們最是目中驚豔色起。但周郎專注地盯著羅令妤,讓她們心中不自在:……怎麼郎君們一個個的,都盯著羅令妤?世上女子,又不是隻有一個羅令妤。
周揚靈溫柔地看著羅令妤,輕輕嘆了口氣,她柔聲:“妹妹不認識我了麼?我是來晚了些,是被一些事耽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