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上一路,多方阻攔。周揚靈與人周旋,再思及北方除了缺糧食,藥草應該也缺,便又多繞了一段路。她體質不好,路上生病,還得忍著病痛上路。幾番折磨,到這時才到。
看到羅令妤睫毛上的水漬,周揚靈蹙眉,略微自責:“是我不好,來的太晚,讓妹妹受了委屈……”
羅令妤哽咽:“周郎!”
萬千心酸,都在看到故人的時候得到了些許安撫。周郎來了,總是向著她的周郎來了。她眼眶發紅,幾步上前,挽住周揚靈的手臂,撲到對方頸窩間,哭泣起來。
周揚靈一僵,卻沒躲開,而是拍著她的肩安慰。面對周圍的各異神色,周揚靈解釋:“我和羅妹妹,是兄妹之情,諸位莫要誤會。”
女郎們連忙說不會,心中卻想:陸三郎還是她表哥呢,兄妹之情不照樣拐到了奇怪的地方?
……
伏牛山上,雪一望無際,大霧漸漸包圍此地。敵軍一路追來,衡陽王的軍隊接應,緩解陸昀的壓力。
提著太守行在雪地中,陸昀看向山間之霧,和羅令妤一樣,不可避免地想到了陸二郎夢境給出的那個時間線。
洛陽太守被陸昀一路抓來擋劍,暈了好多次,這一次,冷風灌耳,他再次醒了過來。發現依然被那個郎君抓著。但這一次,雪地中天地清寒,他看向那望著山間霧目露深思的郎君,一時怔住。
側臉秀俊,唇紅頸長。
俊美如畫的郎君立在雪中,身形高瘦挺拔,袍袖飛揚間,翩若驚鴻。
太守脫口而出:“雪雪?!”
陸昀一震,回了神:“……噓,別叫得這麼惡心。我可不想被我家妤兒妹妹知道。”
太守根本沒聽清陸昀在說什麼,他一張臉青青白白,精神要崩潰了。他反握住陸昀的手,陸昀要甩開,但太守忽然大力,抓住他手腕,哪怕被摔得七葷八素也不肯放。太守還湊過來,緊盯著陸三郎的臉看:“你就是雪雪?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怎麼可能,你的胸呢……你和雪雪原來長得一樣,你、你到底是男是女……”
到底是男的,還是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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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愛上的,到底是男的,還是女的?!
第120章
“你到底是男是女?”
陸昀偏了下頭, 似戲謔:“你以為我當日為何不肯搜身?莫非要我脫衣驗證?”
太守臉色頓時難堪。
雪已住,風卻夾著雪粒子撲面。濃霧重重, 天地染白。陸三郎身邊的軍士與他一樣困於山霧中, 一樣彷徨四顧,卻見那奄奄一息的被他們當了一路人質的洛陽太守突然發怒, 一拳砸向陸昀的臉。陸昀本能偏頭躲過,詫異揚眸。那太守揪住陸三郎的衣領, 催逼而去。
陸昀似有些懵。
身邊的軍士一凜,就要上前相阻, 卻再次一凜——太守揪著陸三郎的胸前衣襟, 手指發白,目紅可滴血, 布滿血絲。一路風霜交加, 身體疲憊, 洛陽太守此時精神卻極為震怒:“你果真是陳雪?你竟男扮女裝?你、你、你……心思何等歹毒!”
軍士們:……呃, 男扮女裝啊。
這也稱不上歹毒吧?
陸昀眉頭輕微地一跳, 其下黑眸中光華流動。就是這樣不形於色的眼波,都讓太守陣痛:果然是雪雪!他的雪雪的眼睛就這樣漂亮,桃花眼多情, 眼尾斜飛,然眼底又無情。雪雪似情深義重, 又似寡情薄情……陸昀眼底光華流光溢彩, 隻看得洛陽太守心裡難受。
同時, 陸三郎還是一個觀察力極為敏銳的人。
他睫毛上沾著凍結的霜, 怪異地看一眼這位不舉的太守:“……你竟真愛慕我?莫非對我一見鍾情?”
軍士們繃著臉。
太守額上青筋直抽,怒極,再一拳揍去:“我慕的是陳雪!陳雪!絕非是你……你到底是誰?!”
軍士們:……可憐的郎君,被人欺騙了感情,都不知那人是誰。
此年代民風開放,娈童之事於士族間也頗流行。然此流行上不得臺面。洛陽太守雖好色,但他好的是女色,絕非男色。陳雪是世間難得一見的美人,孤傲神秘,心性強韌。世間女郎多嬌小,氣場強大身材高挑、美得凌厲的女郎,太守隻見過陳雪一人。女郎登車而立,衣袂紛飛。她遠眺之時,側臉沉靜明秀。那仿若拉弓射箭一般充滿威懾力的氣質,讓太守心向往之。
她不苟言笑,沉默寡言,眼中含霧。如風一般,看不透捉不到。
她還因幼年不幸而常日清愁滿懷,一顰一蹙間,讓太守想要她開懷,展顏一笑。
洛陽佳人行,顏色如玉,麗可傾城,當上仕女圖為天下男女所傳頌。
太守對她一見傾心,念念不忘……萬想不到,這樣的佳人,非“她”,實“他”。
陸三郎瞥他,眼底神情玩味,卻不是很在意。如他這般自來受人追捧的郎君,以前是被女郎們追,現在女郎換成一個男的,他倨傲之心不變。正是這樣的不上心,不在乎,讓太守更為憤怒。他想要回他的陳雪,可是眼前隻有陸三郎,沒有陳雪——
陳雪是假的,虛構的,從頭到尾不存在。
太守卻愛上一個不存在的人。
太守一通大吼,衝向陸昀和陸昀拼命。他仇恨無比,酒醒後,周身力氣和心神回歸。陸三郎的確清雋如神仙,但越是相貌出色,洛陽太守越是仇視他。陸昀皺眉,覺此人麻煩。原本想扣住這人做人質,但對方追著自己不放……當太守大打出手時,南國軍士們都覺臉紅,陸三郎卻毫無心理負擔地打回去。
陸三郎自來鐵石心腸,從未有過憐香惜玉之心。
羅令妤千姿百態嫵媚無雙,是唯一攻破過他心防的。
顯然這位五大三粗的糙男人,洛陽太守,更不可能讓陸昀在與他對打時心軟。
陸昀還有心神關注身邊傻傻站著的同伴:“何以隻看不動?是敵是友也分不清麼?”
軍士們一言難盡:……陸三郎慫恿他們群毆那可憐的傾慕他的太守啊!此人這樣壞,騙了人的心,連人家的性命都要留下。
太守看似極為激動,目中神情銳寒。酒醒後的他動起武來,竟是走剛猛路線,講究拳拳見血。氣勢甚強,陸昀與敵追擊一路,精神已憊,不得不連連後退。當軍士們一起圍過來時,那太守卻忽然轉向,掉頭就跑。
陸三郎沉著臉:“追——”
眾人入霧,卻聽“叮”一聲,陸昀翻身後躍,口中高聲提醒,手中拖拽一人急急向後疾退數丈。霧中飛出數十箭隻,箭箭攻向陸昀一方人。軍士們狼狽躲箭,得陸三郎提醒後精神繃起:“小心!北國軍人追來了!”
大霧中出來的,果然是裝備精良的北國軍人。
他們身前,站著洛陽太守。太守恨然望向陸三郎:“你以為我對你們毫無提防?我身上所穿衣袍用藥泡過,隻要我在,我北國軍人當可一路追殺而來。你們這些南國刺客……交出陳雪……和火。藥大師來!”
陸昀不動聲色。
太守指他:“你若不讓陳雪出來,不交出大師,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他仍念念不忘陳雪,仍希望陸三郎化身陳雪。他可以假裝……但那一切終歸是假。陸三郎冷情至極,絲毫沒有提起“陳雪”、交出大師之意。敵軍殺來,他和同伴當即迎上。北國軍隊傾力追出,洛陽太守的重要性,火。藥大師的丟失,值得北國派出最精銳的力量。
陸昀一方卻因逃亡太久,此時身心疲憊。
漸漸的,陸昀一方被人包圍,敵我交戰中,南國軍人受傷最多。陸昀手中提劍,手臂都被劃傷一道。那洛陽太守仍嫌不夠,抓住劍親自殺來,視陸昀如同仇敵。同時間,陸昀的後方,兩個敵國軍士高躍起,共同舉劍殺來。陸昀趔趄轉身,抬臂舉劍,火花閃耀飛起一竄,躍入他漆黑的眼中。
兩個軍士配合極好,一左一右攻殺陸昀,力氣還極大。雪粒卷起,兩人逼得陸昀後退,手中劍隻能應對他二人。而他二人凜聲威嚴:“府君!”
身後太守立刻:“受死吧!”
陸昀與敵對峙,無力躲藏,太守的劍直刺他胸腹,取他性命。周邊同樣陷入混戰無力援助的南國軍士們吼道:“三郎(參軍)——”
陸昀分。身乏術,咬著牙關,手臂肌肉緊繃,被軍士催得後退時,額上滲汗。太守的攻殺他躲不開,他眼見隻能拼著性命任由人宰割時,霧中斜刺裡飛來一刺刀,哐得打中太守持劍的手。
腳步聲紛雜,從霧中來,敵友難辨,雙方皆緊張。直到看到衡陽王劉慕,與他身後的軍人。南國軍人大喜:“援兵到了!”
劉慕與那被兩個軍士夾擊的陸三郎對視一眼,四目相對,微妙的默契在兩人眼中遊過。少年郡王抬手,手勢一落,他與兵馬一言不發地果斷奔入人中:“殺!”
劉慕親自出手,力道果狠,氣鈞壓山,巍峨不催。太守手被打偏,刺得那一劍便偏了。陸昀殺掉兩個敵國軍人,腰腹上的傷隻是擦過。形勢嚴峻,太守發瘋般得再次殺來,這一次,劉慕與自己帶來的兵躍入戰局,緩解陸昀一方的壓力。
發絲落到頰上,貼上臉上所沾的血。從第一戰線退下,陸昀喘著氣,半隻手臂都被方才一戰震得發麻。他扯嘴角,想北國軍人果然強悍。陸三郎甩甩手,看虎口受了傷。趁劉慕替自己擋過殺招時,陸昀撕了一片衣袍包住手上的傷。然後他提起劍,再入戰中。
敵軍人數不少,皆是精英。哪怕南國增加兵力,他們也絲毫不懼。
劉慕退回來,與陸昀背靠背,敵軍成圓形,包圍著他們。兩個郎君以極為信賴的姿勢站著,眼觀八方,警惕敵軍突襲時,陸昀抓緊時間問:“救的大師是否見到?是否帶他們下了山?”
劉慕:“已經派人護送……管好你自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