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慕瞥一眼羅令妤:“他以前可不是什麼好人。你確定想聽?”
羅令妤點頭。
劉慕放下箸子,嗤聲:“陸三郎現在裝模作樣看著清心寡欲,他少時可不是這個樣子。他少時性情張揚,眼高於頂,寫詩作賦,文章傳遍天下。偏他仗著模樣長得好,惹女子競逐。此人卻不是什麼好人。建業世家好幾家和陸家是姻親,家族聯姻不易拒絕,陸三郎就故意回錯幾家女子的信。女郎們這才知道同時有多少人追慕他,吵得鬧得不可開交。那一年,好些人家交惡,就是源自陸三郎使壞。”
羅令妤:“……這說明三表哥自來不好女色啊。”
劉慕:“他瞧不上授業恩師,就聯合諸學子上書,逼得先生與學生清談作辯。最壞的時候,他一月之內說走了三位先生。以至於連續半年沒人敢來給我等上課。”
羅令妤:“……三表哥學問真好。”
劉慕:“一整年我們跟著他混玩沒怎麼讀書,到年底結業時,反而是他功課最好。明明大家一起玩,就他背後偷學。此人如此多狡,你說氣不氣人?”
羅令妤:“……也許人家就是單純的天賦比較高。”
劉慕:“……”
他說一個,羅令妤誇一個。劉慕漸說不下去,怔看著羅令妤,心裡黯然。羅女郎心中,陸三郎自然與眾不同,自然什麼都好。她也許從頭到尾,一直就喜歡陸昀。其他人在她眼中,總是不如陸昀。在建業時她還掩飾,現在她已經能如願……
心中微戚,劉慕再不願說舊事了,應付道:“是以可見,你的三表哥從小到大就這樣,他在洛陽不會吃虧的。”
劉慕起身,也不再吃魚了,轉身往帳外走。
羅令妤聽故事正聽得高興,見他忽然淡了臉,不覺驚疑。羅令妤跟著站起來,追上他:“公子……”
劉慕厲聲打斷:“別跟著我了!”
羅令妤駭一跳。
劉慕背影僵硬挺拔:“你放心,我既與他約定,自然會接應他,不會故意害他死。你不必這樣討好我,為他說話。我雖與他不睦,但我並不會在這時發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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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令妤看著他背影,良久,才伏身輕聲:“那便多謝公子。”
……
羅令妤的交好試探自不必提,洛陽此時,終有人引見,要陳雪娘子入太守府,彈琴給太守聽。初聞此消息,跟隨陸三郎前來洛陽、此時埋伏在城中各處的軍士們聚集,不敢置信地激動著:陸三郎真的能迷倒男人呀!
他們三三兩兩,分開目標,攀爬在對面牆頭,盯著陳雪娘子入府。
見長檐車在太守府邸前停下,衣白勝雪、烏發如墜的身量修長的女郎抱著一把古琴,從車中走下。女郎著舊式深衣,眉目疏離,目光清泠。她抬頭看府邸門匾,黑眸中若有霧一般,顯得悠遠曠達,惆悵含情。
隻隨意一望,便被她驚鴻之色所驚。
趴在牆頭的眾人:“……”
陳雪娘子抱琴跟隨,要入府時,被府門前不假辭色的守衛攔住。守衛無視她的美貌,不留情面道:“娘子留步。任何入太守府的人,都要搜身,請女郎放下琴,向前一步。”
陳雪目光幽怨帶悵,輕輕乜去。她輕輕一嘆,吐氣如蘭。女郎眼波流蕩,光華潋滟,那無意間的風流色,惹得說話的軍士忽然一愣,脖頸紅了。此守衛結巴道:“女、女、女郎莫讓我為難……”
趴在牆頭時刻觀察陸三郎的一眾人立即緊張:糟了,要搜身。陸三郎怎能被人摸?不提他胸前二兩肉有多假,他下面多出來的東西就能嚇死人吧!
第117章
入太守府邸, 搜身乃第一步,無一例外。
但陸昀顯然不能被搜。
他抱琴而站, 身形修長,顏色冷豔。外人看去,何等孤傲、不類俗人。在守衛眼中,便見這位叫陳雪的女郎,無視他們腰挎的大刀, 也不看他們兇神惡煞的面容。此女紅唇一揚,聲音低而酥, 綿綿的擦過人心尖,讓人心中一蕩, 隻聽得她輕語:“脅迫我?”
隔著一道巷子、藏在牆頭樹上的軍士們身子一抖, 差點跌下去:三郎這聲音……如此魅惑。若不知他是男兒, 連他們都聽著血熱。
而顯然,近處的守衛受到了影響。被女郎清冷的黑眸盯著,陳雪娘子睫毛長翹如蛾飛,瞳孔黑而清,她專注看人時, 眼尾飛揚,乃是桃花眼一樣的風華在流轉……眉眼間麗色攝魂,神情卻冷清,矛盾的氣質集於一身, 兩個守衛心神都有些失守。
陳雪垂眸, 望著自己懷裡的琴, 幽聲:“我憑一身琴藝,行走於民坊間賣藝,人都稱我一聲‘大家’。萬沒想到本是府君請我彈琴,在府邸外卻攔著不許我進,如此折辱我。我縱是琴女,也不該被如此侮辱。”
眼波流轉,陸昀想落兩滴眼淚,輔以抒情。然他實在沒有他的妤兒妹妹那樣說哭就哭的好本事。他眼睛眨了下,一滴水掉不下來,退而求其次,陸三郎輕輕嘆了一氣。他那般黯然模樣,看得人心中不忍,而他不等人開口,當即席地而坐。
彈琴以奏,以抗。
剎那間,天地間清音響起,琴聲如湧泉般襲來,亦揚亦挫,周旋徘徊。“心凝形釋,與萬化冥合”。
守衛無措:“女郎,你這是、這是……不太好吧?”
坐於太守府門前彈琴,像是府君欺辱她一般。此氣節,此心性,乃此年代的推崇。然事實上,府君壓根不在府上。
而陳雪的琴又彈得格外的好,路過的軍士、行人,或多或少地停下來,看那女郎席地彈琴。女郎側臉神情雋永,膚色白皙,青絲撫著面頰,再落在深衣上,她俯眼垂睫,是那樣的寧靜雅致。
幾乎難以將她與一介琴女聯想到一起。
人人相傳——
“此女彈琴竟這樣好?以前沒見識過。”
“可惜入了太守的門……可惜。”
而太守從城外軍營回來,在自己府門前被堵住了路。他滿心暴躁,僕從打聽,才知道發生何事。竟有女子敢在自己府邸外做戲,太守意外,又生了興致。他下了車,負手入人群,裝作普通人的模樣去看是何女子如此大膽——
琴聲停住,女郎抱琴而起,不卑不亢地轉身,與他俯身一拜,聲音依然微微的帶著魅惑人心的沙啞:“妾見過府君。”
太守一震,盯著她。
此女高挑,立於人群,如鶴般高貴冷徹,冰清玉潔。她眉目漫傲,脖頸修長,風微微吹拂她的衣袂。衣裙皺紗一樣輕揚,拖著她挺拔的身段。內核冷厲。
然,非常美麗。
如罂粟一般,矛盾,致命,卻勾人探索。
太守望她第一眼,便被她身上獨特的氣質徵服,不覺開了口:“陳娘子請入府,不必搜身。”
他身後的人不贊同:“夫君,若此女是細作……”
太守低聲:“不會。南國瘋了,讓這麼高傲的人來做探子?此女神秘,非一般人請得起……若我當真死在她手中,也是她手段高超。”
一條巷外,緊張了一個時辰的南國軍士,看那太守回來後,大開府門,還伸手要扶陸三郎進門。然而陸三郎清高,眼睛都不瞥一眼,自顧自抱著琴而走。太守臉僵了一下,卻沒有在意。
軍士們:“……”
非南國要派這麼高傲的人來做探子。實則陸三郎會玩……他知道男子喜歡什麼樣的女子,並加以利用。且陳雪的神秘孤獨……和陸三郎本身的清高,何等相像。演來自是信手拈來。
……
陳雪恐是洛陽太守見過的人生經歷最為坎坷的神秘琴女。她自稱從北域而來,吃盡了苦頭,看盡了人心虛偽,是以總是一副憂鬱沉默的樣子。陳雪如此美,哪怕憑窗而坐,望湖出神,她眉間輕蹙,神色間的抑鬱,都讓人心疼。
恨不得把世間所有好物捧到她面前任她挑選。
而且此女自尊心強盛。
太守好色,此女卻說:“……輕易得了的,就沒趣兒了。府君為何不將最好的留到最後?”太守被她口才折服,深以為然。
自陳雪第一天入府在府門外彈奏琴聲、不肯被人搜身,太守知她秉性後,在她未點頭前,都隻敢小心翼翼捧著,討好她。他流盡口水,卻怕褻瀆了她……太守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陳雪身上有一種該被人捧著的氣質。
此女琴藝甚佳。
她在洛陽名聲漸大,洛陽太守攜伎出遊,便會由她陪伴。一來二往,洛陽上流士族皆見識到了此女的貌美與琴藝。在士族間,伎者可互換,便有人向洛陽太守討要這般美人。但洛陽太守自己都沒有吃到美人,哪裡肯把美人轉送他人?
陳雪那孤獨的內心,在太守持之以恆的騷擾下,終是破了冰,會對他微笑。雖然這破冰破得未免太快,僅僅三日。但太守身在局中,隻會自大地認為自己本事了得。
陳雪因受人欺負多,不愛與人說話。太守為逗引她說話,什麼都肯講一講。他初時用北國的軍機試探她,見她眉間恹恹不感興趣,才放下心,相信她應當不是探子。但他話頭打開,說的軍中事務多了,自然不知道他討好的陳雪將他的話聽得一清二楚,記在了心中。
太守府慢慢都有些燥。
府上的僕從、進出的軍士,時與此女說話。此女深諳與人相交之忌諱,總是話留三分,目中神情顫抖,欲言又止,幽幽若若,自憐自艾……背地裡,太守府有些亂,僕從和軍士偷偷為此女到底心慕誰而打架。但一到了太守面前,他們又維護著陳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