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勾搭搭,三言兩語,陳雪自己都不記得和誰說過話。她身後的追慕者,卻是一排又一排。
悄悄觀察著他們的南國軍士無語地看著太守府被陳雪一人攪得亂七八糟:……男女通殺,不愧是建業玉郎。
中有一次,兩位軍士為陳雪娘子大打出手。
夜裡吃酒時,太守震怒,一把掀翻桌案,拔刀問罪陳雪。周邊人緊張無法,卻見女郎緩緩站起,除了釵子,跪到震怒的太守面前。陳雪悽艾,稱她極為愛慕太守,心中絕無他人。陸三郎文採斐然,他扮作的陳雪雖隻是一個琴女,在他的影響下,此女聞風落淚、心中愁苦,說起對太守的暗自傾慕,聽得太守都呆住,以為尋到了心中真愛。
陳雪跪在地上,仰面輕聲:“……妾願餘生長伴府君身畔。”
“妾少時曾有大願,攜琴走遍天下,得取些微名聲。但自見了府君,妾便知那些無趣。身外之物,金銀財物,皆不如郎君你。”
太守顫聲:“你、你……”
他俯身,握住她的手:“你當真、當真……”
陳雪低頭,害羞地笑了一下。
太守滿心松快,後退兩步,大笑三聲之時,自不知道那慢悠悠站起來的陳雪,嫌惡地將手用袖中帕子擦了擦。帕子則被人無意間丟了,又惹得旁人哄搶。
……
短短不到半月,陳雪將洛陽太守府攪得天崩地裂,太守宣布要納她為妾,還第一次領著她見府中被囚禁的名士。太守對這些舞文弄墨、整日寫文抨擊朝政、影響天下輿論的名士們頗為看不上,他要折辱這些名士,在陳雪欲言又止幾次後,他便安排這些名士為他心愛的新妾作仕女圖。
太守笑道:“吾之雪雪,當入仕女圖,傳遍天下。”
陸昀:“……”
臉微青了一下。
他並不想美名傳遍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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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為了與這些名士見面,陳雪女郎隻好作出欣喜感激狀,感謝太守的恩典。
名士們自然不肯為一個小妾作畫,他們自有操守,仕女圖為天下女郎表率,陳雪算什麼?上不得臺面。太守被名士的伶牙俐齒羞辱,陳雪又左右相勸,自稱願去與那些名士們談一談。
被關的名士們受盡洛陽太守的折辱,寧死不屈,即便被關著,也不肯聽太守的話,去寫畫自己不喜的書畫。太守氣得大罵:“豬彘,蠢貨!竟瞧不起吾,吾隨時殺他們!”
黑漆漆的屋中,名士各自挺背,傲然不屈。門吱呀被推開,氣質如幽蘭的美麗女郎陳雪步入其中。
這是陸雪臣與這些名士第一次見面。
打開第一局,想要問出火。藥大師的關押之處,研究怎麼替換了府中人、把這些人救出來……就有了方向。
不知陳雪在舍中與那些名士如何談話,兩個時辰後,陳雪出來後,那些名士就改變了主意,答應在太守納妾當夜,為女郎作畫,使女郎美名傳遍天下。
而陸昀打聽到火。藥大師關押之處後,不必再去找機會見人以惹人懷疑,他琢磨著,在洛陽太守要納陳雪為妾當晚,就是動手的好機會。太守一根手指都沒來得及碰,他的新美妾就變成一個魁梧郎君……太守一定很驚喜。
第118章
南陽城中, 戰局已不太好。北國的新型火。藥威力強盛,非人力可比。南國北方諸郡已經聯合,魏將軍為統帥,但在兵馬和糧草日益減少的情況下, 想將北國打退越來越困難。
最近幾場仗, 南國兵力損失慘重, 哪怕把民兵糾集, 能上戰場的也越來越少。
糧草的問題原本可通過搶敵軍的糧來解決, 但若是無法大勝敵軍, 這個問題越來越難解決。
一場雪過後, 清理戰場,羅令妤在主帥帳篷外找到魏將軍時,魏將軍滿臉汙血,鎧甲戰袍破破爛爛, 雪霧揚撒,落在他肩上、身上。他發著呆看戰場上抬著擔架的人來來去去, 聽到身後腳步聲,魏琮回過頭, 眼神略有些遲鈍。
他慢慢說:“……羅女郎啊。”
羅令妤望向他, 柔聲:“將軍受傷了,聽說將軍發了脾氣,不讓人靠近。我來看看。”
魏琮低低笑了下, 看羅令妤裙裾也沾了血, 她纖瘦柔美, 立在粗陋的戰後場地上,如開在戰火上的豔麗玫瑰般奪目。魏琮搓了下臉,道:“……這邊不行了,南陽開始亂了。我答應過陸三郎護你周全,女郎收拾一下,準備離城吧。”
明明他們和北國的大戰,是勝了的,是佔了上風的;就因為朝廷的不作為,竟被逼到了這一步。
魏琮心中滿是暴躁,又因為位高權重,心中之抑無法宣泄。
羅令妤心猛烈一沉,沒想到戰況糟糕成這樣。她卻面上神色不變,仍然保持著溫聲細語的模樣:“我不走。將軍何必這樣沮喪,我三表哥不是潛去洛陽救人了麼?若是那位大師被救出來,北國斷了火。藥,益處到了我們這方……將軍不信我三表哥的能力麼?”
魏琮焦躁:“信不信有什麼用?羅女郎,你還不知道!再打下去,我們就要斷糧了!兵力本就越來越少,現在又下起了大雪……我們糧草一斷,陸三郎成不成功,區別很大麼?”
冬至後的大雪,正是陸二郎夢中的時候。
羅令妤心中另有憂慮,面對魏將軍脫口而出的問題,她又表現得冷靜得近乎冷漠:“沒有糧草,就找世家要。南陽大世家,往年存了不知多少糧。現在即便他們也開始困難,但仍比尋常人家有底氣的多。他們若湊一湊,定還能再多熬一二時日。遇到如此危急關頭,世家自然要放些血。”
魏將軍臉色微變:“……和世家為敵?!”
陸昀敢這麼做,因他背後本就是頂級豪門,但是魏琮哪來的底氣?
羅令妤眺望遠方,輕聲:“……我堂哥不是回來了麼?身負陸家、羅家兩姓血脈,合該他來做這個得罪人的人。將軍放心,我三表哥已有安排……我堂哥會幫忙的,不會讓將軍做這個惡人。”
羅令妤:“總之這些事,將軍不必擔心。將軍隻需盡力幫我表哥爭取時間就好。”
這些話,魏琮打仗這麼多年,他多想一會兒就會想通。羅令妤不過是提前點醒他。然就是這提前點醒,也讓魏琮心中頗慰。
魏琮怔然看她,見女郎睫毛上沾了雪霧,她容顏妍麗,神情充滿自信。狂風卷雪,裙裾飛揚,一片雪吹向她脖頸,她凍得瑟縮了下。發現魏琮在偷看她,她轉頭望來,唇角噙笑。她漆黑眸中的光,如野火般燃燒。她這樣美麗,越是逆境越是熱烈綻放,絲毫無尋常女郎在這時候的膽怯,愁苦。
羅令妤對他莞爾一笑,蹲下來,拖住他的手臂,開始檢查他的傷口。
魏琮不覺脫口而出:“妹妹真是格局深遠,我自愧……”
羅令妤搖頭:“不是。我隻是幫他而已。”
她來南陽前,剪陸昀的信,燒陸昀給她的舊物,那時她心裡害怕,想過離開陸昀。但她還是來找他了。見到他後,之前的猶豫都不再作數。羅令妤是個一旦下定決心、就會撞死南牆不回頭那種人,她沒什麼大義,沒什麼憐憫心……她就是想要陸昀活下去。
活著娶她。
她奢望幸福婚姻,最奢望嫁給陸昀後的婚姻。在離夢想這麼近的時候,哪怕南陽開始大雪紛飛,她也不願在這時後退一步。她在心中默念:你說過你會活著,你說過你會娶我……你不能食言。你食言了就是害死我,我不接受那樣的命運。
……
羅令妤積極幫助軍隊處理後備糧草問題,陸昀走前果然與羅衍說過。當羅令妤找去時,羅衍披著鶴氅、帶著軍士,就在一家家地敲門,與南陽的世家談判,要求世家給糧。世家自己的糧食都不夠吃,哪裡會理會羅衍,自是應付。
羅令妤與幾個女郎在帳中給受傷軍人包扎,被她安排去盯著消息的侍女靈玉跑進來,附在她耳邊急聲:“有世家安排子弟逃離南陽,都到了城門口。羅二郎恐怕控制不住了。”
旁邊的女郎一個恍神,就見羅令妤提著裙子,跟著侍女跑了出去。女郎“哎”一聲攔人,沒攔住,她跑到帳外,想問羅令妤去哪裡。見雪地上,女郎跑得那麼快,一個眨眼就和侍女一道看不見了。
這位女郎:“……”
平時羅令妤慢悠悠的,從沒見她這麼著急啊!
羅衍和南陽幾個世家的族長在城門口對峙,對方要開城門放自家的郎君出城,羅衍卻不肯,領兵堵在城門口不讓人走。遠遠近近,衣著褴褸或粗服的尋常庶民打量著世家和軍隊這邊的衝突,衡量著什麼。
雙方爭執聲大——
“羅二郎,你莫太過分!南陽還是我範家的地盤,我範家又不是不肯給糧。隻要你放我族中幾個子弟出城,我範家緊衣縮食,也湊出你們一天所需的糧草,可否?”
“多謝範君相助。然此時不宜出城。幾家都是南陽的老牌世家,百姓都看著。你們若在這時候逃了,人心就散了……郎君你們看那些寒門百姓,他們現在還肯出力,不過是看在你們還在。”
“隻是送幾個弟子出城!”
羅衍搖頭:“這種遊戲陷阱,我們都是世家,就不必耍花招了吧?你們是看南陽無望,想拋棄這裡。我不會同意的。”
“你既是世家,你就不為我們考慮麼!南陽要兵敗了!我們要輸了!朝廷都放棄我們了……這時候不走,難道還要陪葬?你姓羅……你自己大義,當年汝陽羅氏滅族時我們也同情,也贊你們一聲英雄。但羅二郎,難道因為你們曾犧牲過,現在就要我們一起犧牲麼?”
世家幾個族長的聲音變大,擠兌羅衍。羅衍向後退了兩步,壓力漸大。
突然,馬蹄聲震地,一聲威嚴冷聲傳來:“吵什麼?!”
城門口堵著的眾人,看到一眾軍士前來,為首下馬、大步走來的,是近日駐扎南陽的颍川大將軍,衡陽王劉慕。劉慕手中抽刀,指向城門口的諸人。他身後的軍士,與他動作一致。一時間,數十鐵血錚錚的軍人抽刀而立,這些世家的族長各個煞白著臉:“你們要做什麼?!”
劉慕淡聲:“君子約定。說好不許出城,就不許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