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陳繡是撞見她二人親吻的人。至今想起那一晚所見,陳繡都心裡難過。羅令妤的風光,讓陳繡心裡怪異至今。她如今想著自己該放棄陸三郎了,可看到羅令妤這樣,又忍不住為陸三郎抱屈——“左邊一個周郎,右邊一個齊三郎。隻要和你說過三句話的郎君,你都把人迷得神魂顛倒。哼,可惜陸三郎不知道你本性。他若是在此,見到你和周郎、齊三郎這般勾搭,他豈會和你好?”
羅令妤興味無比:……這是醋了啊?
沒關系,她可以讓陳繡更醋。
齊三郎那邊不好說,但羅令妤幾乎確認周郎對她是沒什麼心思的。
然羅令妤面上不動聲色,隻低下頭。陳繡見她不吭氣,自覺有底氣,便又說了羅令妤好幾句。待看到周揚靈和陳王殿下過來,陳繡心中的火已經散得差不多,便不再開口了。然而周揚靈向她們兩人望來,羅令妤抬頭,飛快地看了她一眼。
女郎美麗的眼眸中含著清淚。淚眼婆娑,委屈噠噠。
周揚靈心一緊,立刻來關心羅令妤:“妹妹哭什麼?誰招惹你了?”
哭?!
一旁的陳繡頭一下子大了,噩夢一樣的曾經和羅令妤打過交道的片段經驗讓她預感不妙……果然下一刻,方才還不動聲色的羅令妤抬起了淚眸,眼睛湿潤地咬著唇,隻哽咽不說話。美人卻是哭,都是一番視覺享受。
而遠遠的,和劉棠玩的開心的羅雲婳小娘子看到姐姐這邊的情況,羅雲婳嘆氣:……姐姐又開始了。
羅令妤這般矯情,偏讓周揚靈疼愛無比,關心地過來噓寒問暖。而女郎柔弱,幹脆靠在周郎肩頭,咬著唇嗚嗚咽咽。
陳王劉俶臉色微白,目中暗色濃一分。他努力忍著自己不喜女郎和周郎靠近的念頭,心中默念“這是陸昀的女人”,“我不能不高興”。周郎是男子,到底是要娶妻生子的……他不能說什麼。
羅令妤靠著周郎肩膀飲泣良久,略微覺得周郎的肩好似有些墊著什麼……她待要細看,周揚靈不動聲色地換了個姿勢,將委屈的女郎拉遠了自己的肩。被周揚靈鼓勵而溫柔的眼睛看著,羅令妤抽抽搭搭地問:“周郎,你對我好,是對我懷有男女私情,想要娶我麼?你不能是單純地喜歡我,將我當妹妹?”
周揚靈柔聲:“我自是將你當妹妹啊。”
羅令妤低著頭抽泣間,悄悄地趁周揚靈不注意,眼神微妙地看了陳繡一眼:看,人家是無理由地對我好。嫉妒麼?居然說我水性楊花!
陳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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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這還不夠。
羅令妤轉頭望向陳王:“公子也是絕無男女私情地關心我疼愛我吧?”
周揚靈也看向陳王。
一瞬間,劉俶心神恍惚,好似被周子波和陸昀同時盯著一樣,壓力何其大。陳王殿下與他的好友陸昀一樣,一眼看出羅令妤的做戲。他便不能理解,如此做作的表妹,陸昀到底愛她哪裡,周郎到底愛她哪裡?但是周子波看他的眼神幾多威脅,劉俶沉默一下後,隻好應了:“嗯。”
羅令妤終破涕為笑。
恰時,她雖眼中含淚,卻仍眼尖地看到從寺門口方向走來的陸二郎陸顯,這才是她的目的啊。羅令妤連忙喊人,陸二郎聽到羅令妤的聲音就頭皮發麻,想躲開這個最近兩日纏著他的表妹。但陸顯眼睛隨意一掃,看到羅令妤白裡透紅的面頰上沾著兩行清淚,陸顯一下子愣住了。
然後陸二郎忘了自己原本想躲著羅令妤走,他怒火衝天地過來了:“表妹,誰欺負你了?你怎哭成這樣?”
羅令妤:“沒人欺負我的……”
陸顯:“你是陸家客居的表小姐,你放心,就是三弟不在,建業也沒人能欺負了你……”他的眼睛,落到了這幾個人裡唯一臉色難看的陳繡身上。陸二郎道:“陳娘子,我知你和我表妹有些矛盾。但我表妹柔弱,不比你,請你不要惹哭我表妹。”
陳繡面色難看:“我惹哭她?!”
陳繡才是想哭的那個啊!她驚惶地看一眼羅令妤——這人怎麼這樣啊?!自己不過說了她兩句,她就拉著這麼一堆人來給自己壓力。現在更是躲在周郎身後抽抽搭搭,到底在哭什麼呀?
陳繡有苦說不出,眼下這群人分明更信羅令妤,覺得羅令妤受了委屈。羅令妤一眼沒看向她,她卻成了惡人。陳繡氣得都不想為自己爭辯了,紅著眼,她啪得扔下了手中的活,轉頭就走。
烈日下,女郎那般揉著眼睛走了。身後,周揚靈嘆氣,手指輕微地戳了一下羅令妤的額頭:“你呀……”
果然她心知肚明。
羅令妤這一次真的紅了臉。
周揚靈反身去追真的被氣哭的陳繡,然她身體不好,陳繡又健步如飛。拐過了一個彎,周揚靈便尋不到人了,隻好無奈回去。而她回去後,羅令妤羞愧,不知跑去了哪裡,陸二郎也不在了。陪伴她的,隻剩下淡定的陳王劉俶,還有那邊神色不安的公主劉棠,神色如常的小娘子羅雲婳。
陳繡一路紅著眼出了開善寺,到外頭碰上幾個流民。這幾個流民是她曾接濟過的那幾個,看到女郎,幾個人便要過來搭話。但陳繡根本顧不上理人,到了自己的車邊,就吩咐下人驅車下山。有羅令妤在的地方,她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那幾個流民疑惑:“陳娘子怎麼了?”
一道中年男人聲音流裡流氣地在後:“被陸家一個表妹欺負了唄。嘿,我全程看到了呢。”
幾個流民中,安靜地站著一個少年郎。聽到那中年男人又開始蠱惑人心,挑起士族之間的矛盾,少年郎撇過了臉。然一會兒,幾個流民討論得熱烈時,中年男人摸了過來,手搭在他肩上:“嘿,你小子,這麼快就受完罰了?果然皮糙肉厚,這都能爬上山啊。”
竹林風聲哗哗,葉子漫漫灑落,靠牆而站、與其他流民保持一定距離的少年始終冷著臉。
中年男人看這個少年不理自己,恨得牙痒,卻拿這個悶葫蘆沒辦法。他看看四周無人注意,抓緊時間對少年郎耳語:“陳娘子和羅娘子鬥心眼鬥輸了。但是沒關系,陳娘子家勢大,羅娘子卻寄人籬下。這是多好的挑起陳家和陸家之間矛盾的機會,我們一定要抓緊。”
少年郎仍然不吭氣。
中年男人卻知道他在聽著:“這樣,我們不是受陳娘子接濟麼?你我去蠱惑那些流民,在他們中宣傳一下,勾起他們的火來,讓他們為陳娘子討個說法。挑個時間,讓這群流民去圍羅娘子……嘿,那種美人,誰不樂意去啊?”
他眼露淫色,好似已經想到羸弱可憐的女郎被一群渴望她的流民圍住的樣子。若是她無人庇護,淪落到他們這裡。那女郎細腰豐胸,肌膚瑩潤,滋味定然……
少年郎厭惡無比地扭過了頭,應了下來。
這個人是他們此來南國的長官,事成前,真不能殺了這個人。但少年郎在心裡,已經將他殺了很多遍,就等著事成後,殺了這些曾經辱過自己的人。隻要事情辦成,他是一個人回去的,還是一群人回去的,又有什麼關系?
……
羅令妤戲弄了陳繡一把,見好就收,也不敢真把陳繡氣瘋了。陸二郎去找寺中大師交流時,羅令妤先前找的比丘就來告知她。待一會兒,比丘說陸二郎去了後院的小佛堂獨自和菩薩說話,羅令妤便悄悄摸了過去。
之前打理過,陸二郎在的這座小佛堂外,清幽寧靜。竹林青綠,法相般若。女郎提著裙裾,躡手躡腳地繞過林子和藤架,到了佛堂外。她站在窗外,湊得近了,因此處格外安靜,她得以清晰地聽到裡面陸二郎的說話聲。
陸二郎聲音極低:“菩薩,三弟就要死了,左右不過半年時間,我該如何挽回?我想直接去南陽,可是羅表妹也要去,那不是又和我做的夢一樣了麼?前世不就是這樣的麼?況且,我父母不會同意我去南陽的。夢裡是戰事結束了,他們才同意……現在……難道三弟必須死麼?”
“先是夢到他萬箭穿心,再是夢到他死在雪地裡。都是差不多的時間。羅表妹先是嫁了衡陽王,再是孤獨一生。到底是有多少個前世呢?菩薩,莫非前幾世的我,就曾這樣求過您,您才給了我改變命運的機會?那樣的前世,是說……情深不壽麼?我到底該怎麼做,菩薩給我個指示吧。”
……
羅令妤在外,聽得頭皮如炸,大腦轟然,變得空白。
她駭然無比地想,二表哥到底在說什麼?什麼前世,什麼三弟必須死?陸昀會死麼?陸二郎瘋了麼?
陸二郎這樣的話,若是被旁的人聽到了,一定會被以為他瘋了。子不語怪力亂神,陸二郎這般瘋魔,定然會被關起來。對於沒有見識過的事,人們很少會相信。
但是為什麼,羅令妤捂著自己疾跳的胸口,她覺得自己有些信呢?
她聽到了“陸昀”,她無法當沒有聽過。
女郎臉貼著窗,身子低伏,靠近想聽的更真切些。她心中急切,便易露出破綻。身子湊得太低,臉不小心磕在了窗邊的木頭邊緣。在寂靜天地中,這聲極輕的響聲,也引人注意。
屋中的青年喃喃自語聲,一下子停了。
羅令妤手心抓著汗,茫茫然。她的裙裾散落如蓮開,她仰目,看到佛堂中走出的青年。看這青年,用復雜眼神看她:“羅表妹……你都聽到了什麼?”
……
她願意聽到些什麼呢?
這是一個向前,或者後退的機會。前面好似有扇大門,推開它,將是不一樣的世界。
羅令妤鼻尖上滲了汗。
……
良久良久,陸二郎聽自己的表妹微微一笑。她伏下修長的脖頸,聲音微啞:“二表哥,哪有什麼前世今生。你從來沒想過,你做的夢,也許是……預知未來麼?”
從來沒什麼前世今生,而是未來可能發生的軌跡,在不斷地變化。這一切,卻被陸二郎碰上……陸二郎眼睛抽搐一下。
女郎鎮定下來後,清水般的眼睛光華流動。她柔聲:“若是你能預知未來將發生的一切……若是這些和三表哥有關,你告訴我,好麼?”
陸顯:“……天機不可泄露。”
羅令妤輕笑:“二表哥,天機已經泄露了。天機,說不定就是讓你泄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