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前蹄躍起,口中噴出熱氣,在陸昀高強的縱馬術下,這匹馬竟馱著這兩人高高跳向半空。與樹枝間的葉子花枝交錯!與那撲向二人、狼爪揮來的狼匹錯過!馬踩到地上,被陸昀勒著急轉向,那從側後方向他們追來的野狼就再次撲了空!
羅令妤心跳極快,抓住他的手:“陸昀!”
而他騎馬,帶她再躲開黑暗中野獸的攻擊。
馬速不斷變化,方向不斷改變。兩排樹木間葉落瑟瑟,勁風奔馳,追向兩人!
待甩了那些異獸,陸昀低頭看懷裡的嬌弱美人。按他對女子的印象,如此刻意的險象環生下,嬌弱美人都該面色慘白,撲在郎君懷裡嚶嚶嚶哭泣。陸昀厭惡旁的女子窩於他懷中哭泣,然而羅令妤……他有時候很想看她哭,看她在自己面前流露出驚恐色。
羅令妤抓著他手臂,長指甲在他手背上掐出了血紅一道。她顫聲:“雪臣哥哥,你好嚇人!“
陸昀俯下眼,隔著幕離,唇角逗趣的笑一僵,因他看到女郎熠熠發亮的漆黑眼睛。
肩膀輕微顫抖,女郎眼眸若水,秋水迷人,然水上簇簇火苗卻激烈地跳著!
……這絕不是害怕的眼神。
……這是興奮的眼神。
明明不怕,明明興奮到極致,還要裝出害怕的、嬌弱的樣子來,羅令妤真是、真是……陸昀心裡又懊惱自己的自作多情,又欣賞於她的野性。陸昀伸手入紗帛中,幾分寵愛的,輕輕捏了她鼻子一下。
陸昀低笑:“淘氣。”
羅令妤紅著臉,往他懷裡蹭了蹭——陸昀聲音裡含笑,他說的比較客氣,但她知道他品性,知道他看出了她的裝腔作勢。
有時候她也甚煩惱,為何她每次裝的時候,陸昀都能一眼看出呢?
讓她些許尷尬,戲總是很難唱下去。
之後上山的路上,沒碰到獸類,馬卻是濺過半空的花樹、踩過蘆葦蕩中的發光螢火。夏日螢火爛漫,被馬蹄驚醒,追上這對俊男美女的身影。過山淌水,山路崎嶇。鍾山夜間景致漸漸清明,遠離塵囂,天上星河如魚尾蕩在水中。一路向上攀登,馬越奔越快,狡黠的路盤旋環繞,四面螢火柔光,似水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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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何時,羅令妤已經摘下了自己戴著的幕離。她姣好的面容、清亮的眼睛,與天地間的美景凝視。她再回頭看陸昀。
郎君面色疏淡。
她卻漸看痴。
陸昀低頭。
二人的目光在空氣中纏綿,靜靜定格。空氣燥熱,四周靜謐,情意若有若無,似火山壓抑著,又似天河奔騰著。那唇間的芳菲,那林木的清香。低頭仰面,想要靠近,又有顧慮。為她(他)所迷,又想他(她)先低頭。唇、鼻微微碰觸,眼睛越來越亮——
“撲稜稜!”待山林中的鳥雀撲騰著翅膀飛了起來,才驚醒這一對男女。
……
善男信女將馬系在寺外,才相攜著從後山小門進了開善寺。今夜七夕,來寺中幽會的男女並不多,陸昀和羅令妤進來時,人跡稀少,讓抱著懷中幕離、不願被人認出的羅令妤舒了口氣。
陸昀言簡意赅:“你向哪位大師求的符?我們去找大師吧。”
羅令妤:“不,等等!入了寺廟豈能不給香火錢?雪臣哥哥,我們去拜拜菩薩佛祖吧。”
陸昀瞥她:“……我給香火錢麼?”
羅令妤嗔笑,在他腰上捶了一下:“你說什麼呢?我豈是那般佔你便宜之人?而且我知道雪臣哥哥出門不帶銀兩的。”
陸昀多聰明啊,一點不受她的當,戲謔問:“你的意思是,用我之前交給你的那幾本賬簿上的錢?”
羅令妤臉被他說得紅了,卻強聲:“我為你賺的錢啊!該給我些紅利啊。”
陸昀“哦”一聲,與她一道走。走半天,他又問:“那你求的是什麼?”
羅令妤:“求好姻緣……”
陸昀:“……”
他說:“好姻緣包括但不限於我,對麼?”
陸昀匪夷所思,將她拽回來,掐住她的臉,低頭兇悍問:“你拿我的錢捐香火錢,求的姻緣還不一定是我……妤兒妹妹,臉皮怎麼這般厚?”
羅令妤臉被他掐的痛,吟一聲捂臉:“你別總掐我臉,好痛……”
……
青年俯身欺負那個女郎,將女郎逼得步步後退。
因沒有情人、孤獨地一人來寺中拜佛的陳娘子陳繡,立在松樹後,失魂落魄地看著陸昀和羅令妤。陳繡到此,才第一次見到陸三郎輕浮至此地欺負一個女郎的事。
聽他調笑那女郎:“你可曾記得你當日想作菟絲花的願望?”
那女郎小聲:“現在也想……”
陸昀便道:“我勸你死心,以你這般折騰勁兒,你這輩子不可能做的了菟絲花。”
羅令妤惱羞成怒,狠狠在他腰上掐了一下,高聲:“我願意!要你管!”
細腰盈胸的女郎掉頭就走,陸昀追了上去。
陳繡站在樹下,茫茫然。
侍女小聲:“女郎,我們走吧?”
陳繡沉默,咬唇後卻道:“不,我要看清楚。”
她是固執至極的人——她不親眼看到她就不能死心。
她一定要看陸昀是不是真的喜歡他那個鄉下來的表妹。
第83章
青林垂影,山水作屏。房檐之下,皆是池林。
陳繡不遠不近地墜在後面,看陸昀和羅令妤邊走邊逛。開善寺在建業諸多寺廟中的規模並不小,那一男一女竟是耐心的,見到佛堂就進去拜,看到菩薩就許願。貪心至此,讓身後尾隨的陳繡嘴角下扯地抿了抿。
她素來清傲,從沒見過這樣的人。以前陸三郎明明與她一樣,他現在變了,定是他那位表妹鬧得。
陳繡再想到,聽說江娘子江婉儀也去陸家住了,怎麼都這樣了,羅令妤還是那般風光得意?江娘子那般得陸家長輩的喜歡,都壓不住羅令妤麼?
這個女人真是可怕。
陳繡心中將羅令妤腹誹許久,認為陸三郎是被一個徒有美色的心機狐狸精勾走了魂。但她再細看,見那二人被小比丘領進一位大師的住所,進門前,小比丘因看羅令妤看得慌張、不小心將門口的薔薇盆景絆了一下,花枝搖搖斜來,枝上帶刺。陸昀直接伸手,袖子垂落,替羅令妤擋過了那扎來的刺。而羅令妤和小比丘都沒有察覺。
美麗的女郎腳跨門檻,笑著與小比丘偏頭說話,並不知另一邊的陸昀替她做了什麼。
花枝沒有扎到羅令妤,女郎身子進了裡堂。陳繡眼睜睜看著陸昀的左手拂過右手,他右手指尖隱約有血跡。但距離有些遠,陳繡看不清。她想細看時,陸昀已經漫不經心地甩了甩手,袍子落下,修長的背影消失在了門口。
陳繡更加傷心了:她與陸三郎認識這麼多年,何嘗見過陸三郎這般照顧一個女郎?
通常是女郎想照顧他,被他如避洪水猛獸般躲著。
陸昀和羅令妤在裡面待了半個時辰左右才出來,出來時,羅令妤手中拿著一個荷包。陳繡連忙躲到樹後,看那二人沿著靠牆的單面空廊行走,樹影簌簌婆娑,打照在什錦燈窗上。那浮在俊美男女身上的光,便如水草流動一般,波瀾柔美。
男才女貌,郎君挺拔,女郎婀娜,何等般配。
到廊子盡頭,不遠處是一方水池。七夕過後兩日,便是對佛教來說極為重要的盂蘭盆節,盂蘭盆節,向來有水上放燈、為逝者祈福之傳統。開善寺為了幾日後的盂蘭盆節,現在已經開始做準備——水池邊,整整齊齊地壘著一座座精巧的花燈。大多是蓮花燈,也有少許是其他形制。這些燈一排排地擺著,是為盂蘭盆節那日來開善寺的信士們所備。
廊盡頭沒路了,陸昀低著頭不知在想什麼,羅令妤捏著她的荷包也是一陣緊張。她看到水池邊擺著的花燈,找到了話題,指著花燈對陸昀道:“你知道麼,二表哥好似信什麼前世今生,經常往寺中跑。這兩日我聽他侍女說,二表哥想要皈依,做在室居士。表伯母都快瘋啦。我看過兩日的盂蘭盆節,二表哥就會來這裡供佛燈的。”
陸昀沒說話。
羅令妤悄悄望他,美目流波,聲音也小了:“到時候,我們也來這裡好不好?”
她伸手,輕輕勾陸昀的衣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