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三郎但笑不語:口是心非的小女子。
陸三郎當即袖子一揚,反手拉住她。他小指尾輕勾,從她手心劃過,溫熱的手握住了她纖細漂亮的手。羅令妤手心被他撩得麻痒,面頰微紅低頭。陸三郎一貫輕浮,戲謔笑道:“換什麼衣服?良辰美景,妤兒妹妹不想與我共度春宵?”
羅令妤一懵,聽出了他話裡那股浪蕩勾引味:“……?”
陸昀面一熱,偏頭幹咳一聲。他喜調笑她,又順口說錯話了。陸昀改口:“是與我出去玩兒。”
羅令妤這才嬌羞而心滿意足地點了頭:“雪臣哥哥稍等,我一會兒來找你。”
讓陸昀陪自己,本就是目的。陸昀是知情識趣的人,聞弦知雅意,她那般一問,他就懂了。有一個如此懂情趣的郎君陪伴,羅令妤抱著金盤離開的時候,心中歡喜無比。因她和陸昀不一樣,她一直想嫁人。
想要良婿陪伴,想用婚姻來確認自己不會被拋棄。
之前在南陽的時候,與範清辰在一起,七夕日是最讓她恐慌的日子,她很怕和範清辰一起。
然現在不一樣。她覺得自己找對了人。
……
陸二郎還在陸老夫人那裡喋喋不休,說的兩位長輩犯困。
羅令妤已經機靈地尋了借口,和家裡諸位表小姐分開,提著裙裾跑回了自己的院子。陸昀雖然回來了,她卻又知家裡的表小姐們都喜歡陸昀。平日無妨,羅令妤不願意在今夜和眾女一起分享陸昀,陸昀應該是她的。他手上還系著她的五彩縷。
羅令妤回到自己院中,翻箱尋出幕離戴上。幕離紗白,邊緣加飾珠翠,可遮全身,擋住面容,又高貴華麗,頗受貴女的追捧。貴族女不方便見客時,便會戴上幕離出行。羅令妤今夜翻出幕離,是不願被熟人撞見,被認出。她戴了幕離後出屋子,站到自己院子牆角張望,隔著一層皂紗愁陸昀在哪裡等她。
忽而腰肢被攬,樹後伸出了一隻手,將她拖走,抱入了懷裡。
滿懷香氣,旖旎曖昧。陸昀低頭欲親她,鼻梁撞上一層紗,才見她戴了幕離,擋住了臉。陸昀俯身的動作一頓:“……”
羅令妤沒察覺他微妙的情緒變化,隻抓著他的袖子,輕聲:“我們出去逛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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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昀語氣微飄,心中仍掛念著她於紗帛下的美貌:“……唔。”
羅令妤喜滋滋:“今夜逛了夜,明日我還要上鍾山,去開善寺取我之前向大師求的符。”
陸昀帶著她往外走,聞言漫不經心:“你可真是忙。你求了什麼符?”
羅令妤輕輕一頓。
陸昀何等敏感。
當即低頭,聲音也繃了一下:“為我求的?”
羅令妤:“……嗯。”
頓覺郎君摟著她腰肢的手緊了下,手臂如鐵。
陸昀慢慢看她一眼:“那就不要明日去了。趁今晚我在,我帶你去取了。”
羅令妤:“啊……可是鍾山那般遠。”
陸昀道:“騎馬去。”
羅令妤抗拒:“我不會……”
陸昀:“我帶你。”
隔著一層紗,他含笑的眼望著她:“起碼今夜一整晚,我都是妤兒妹妹的,妤兒妹妹想做什麼,便做什麼。”
羅令妤:“……”
後悔自己戴了幕離,看得簾外的郎君並不甚清晰。他俯下身與她說話,難得寵愛她的樣子,她多想看到。
……
羅令妤被陸昀抱上馬,她害怕地依偎在他懷中,緊緊拽著他的衣袖。她心中幾多甜,又幾多忐忑。從丹陽到鍾山,一路過巷穿街,打馬而過,夜市間流動的燈火一閃而逝。
羅令妤將臉埋在他懷裡,她心頭的患得患失,如潮起潮落般——
她繡好了一個荷包,此生第一次要贈與郎君。
她在開善寺為陸昀求了福。
求好的符將被她放在荷包中,她將故作不在意的,連著荷包一道送給陸昀。
求好的符保他平安。
但他一定不知,那荷包中還藏著另一個秘密。荷包乃是雙面繡,荷包裡面繡著兩行字:
千秋要君一言,願愛不移若山。
……她向他要他的愛,卻又不願承認,不願親口說。
旁的郎君她隻是為了嫁,陸三郎,她卻是一定要他的愛。是以,她雖對陸昀逼婚,可是逼得也不是那麼急。她是貪婪的小女子,既要權財,又要情愛——她非要他的愛不可。
第82章
看花走遍建邺城。
塗水蓮開,莫愁湖溢;桑樹、水草、花香,還有繚繞在空氣中的酒香茶香。
幕離覆面,依偎於郎君胸前,飛起的帛紗似水而流,那滿面的夜景如被雲煙所託的琉璃世界。火樹銀花,不夜之天。胯下駿馬奔得快了,身子就不自禁地往後方郎君懷中縮,於是撩起的衣衫雲袖,就與他的氣息交融在一起。
羅令妤:“……這麼快!”
陸昀輕笑。
發絲拂面,她聽到他胸口猛烈的心跳聲,和他低醇若酒迷離的笑聲。
隻這般看著、聽著、感受著,羅令妤的面頰低垂,臉越來越紅,心越跳越快……見那快速流轉的天地,虹橋高樓,朱欄彩檻。欄杆長柱結彩,坊鋪竟賣泥塑土偶。此年代無有宵禁,無有男女大防,七夕之夜,郎君女郎在裡巷間穿行,到處皆是情人,摩肩擦踵。
而大道上,一騎絕塵,街上男男女女抬頭,看到那駿馬飛馳,白衣郎君與他懷中緊擁的荷衣女郎刷一下過去。幕離用來遮擋風塵,乃是從北國傳至南國所用,南國本不需要這類遮擋風沙的帽子,但貴族女郎們見其精巧有趣,就配了珠玉、翡翠來飾。使得而今路人皆知,能戴幕離的女郎,當是士族女。
平民仰望間,見帛紗撩起,被馬上白衣郎君擁著的女郎,隱約露出秀麗眉目,烏發雪頰。短短一瞥,燈火的光打在她面上,驚鴻照影般,驚豔了一眾觀看者。再有人看到那位郎君的俊容,也是輕輕嘶了一聲。
而七夕巷陌間人流多,乞丐、流民也多混於其中。人群中有兩個羅令妤的老熟人:當日她從郊外趕往丹陽郡城時,攔車求她施舍的一位中年男人,一個少年郎君。幾日不見,這兩個流民的生活竟絲毫沒有得到改善,還每次穿梭在人群中求錢要飯,本身便很古怪。
可惜南國現在因北邊戰事的緣故,建業朝廷一排亂,沒人有心思檢查這幫流民。
中年男人在幕離飛紗撩起一角時,就認出了幕離下那張傾國傾城般的女郎相貌,他一下子眼直,腿腳麻利地向前一跟,口上吊兒郎當地嘿了一聲:“哎,這美人不是那個……快!攔住她管她要些吃食,求她收留我們住下,跟著她……唔,不好!”
他眼眸驟然一縮,沒有把話說完。因為馬蹄踩過,塵土飛揚,眾人紛紛避讓,他清晰看到那騎在馬上的郎君側容雋永如山水,也是讓人印象深刻。而這個中年男人到建業已經快半個月,他認識建業這位大名鼎鼎的“玉郎”陸三郎。女郎或許會善良地給吃給喝給住,但是陸三郎的風評,好像沒有那麼善良。
中年男人摸著下巴,遺憾地放棄了自己想去湊熱鬧的心思:“原來想關照下羅美人,誰知道陸三郎也在,掃興。”
陸三郎到底名氣大,該提防些。
扭過頭,看到自己身後的少年郎仍然一臉近乎麻木的平靜,扮作流民的中年男人一肚子氣,在少年屁股上踹了一腳:“看什麼?沒見過美人麼?該做什麼呢?!”
南國富饒,然士人放蕩形骸,好奢好鬥。南國兵力本就不如北國,由此北方的戰事才能一直牽制著建業。而南國朝廷為此忙碌時,並沒完全防住混入流民中的人士。這些人士混跡於建業,無過所,無戶籍,官署查探困難。這些人士人數眾多,潛藏在紙醉金迷的秦淮河水邊,默默地積蓄著力量,隻待時機成熟……
中年男人罵罵咧咧,拖拽著沉默的少年郎重新鑽入了人群。而少年郎回頭,看了眼那一騎離開的方向——那位女郎,確實是他生平僅見的美。
然而他們要做的事卻是……少年郎抿了下嘴,再被中年男人打了一耳刮子。少年郎目中浮起戾色,身體緊繃,雙拳緊握,努力將想殺了這個中年男人的欲望壓下去。
不知流民中那兩人鬧出的插曲,陸昀帶著羅令妤,一徑出城,出郊。越往郊外走,燈火越暗。到鍾山,四周已是黑魆魆的,偶聞野獸於黑暗深處嘶吼,狼火、鬼火幽微地追隨著二人。
羅令妤顫聲:“陸陸、陸昀!有狼……啊!”
他們在樹林中穿梭,狼眼發綠,四周窸窸窣窣中,幾條黑狼從樹灌後跳了出來。尖銳的狼爪、口中的涎水,狂風一樣席卷而來……羅令妤心髒撲通猛跳,黑狼直面,她面上的幕離被吹開些,露出她雪白的臉色。然後陸昀猛拽韁繩,在馬肚上用力一夾。他指放到唇間發出一聲嘹亮嘯聲——
清越滿天地!